万般无奈之下,杨威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尽管他非常不愿意,也觉得非常丢人,可在狗营已经杀疯了的士卒面前,在自家弟兄到处横列的尸体面前,他果断选择了放弃尊严,保全自己的性命,大声喊了出来:“在下是邳州卫千户杨威,我们都是邳州卫的官兵,大家可都是本乡本土的兄弟袍泽,有事情好商量,我们可以出钱,出多少钱都行,千万别再杀了!”
果然,听了这一嗓子,狗营中不少人都停下了,毕竟这段时间以来,对于袭击商队者身份的确认,那都是高层的事情,甚至在来到这里之前,宋庆自己都不能确定就是邳州卫的,直到见了那三百马队,以及了解过对方挑选的地方,这才勉强能够确定他们的身份,普通士卒们只以为是哪路不开眼的蟊贼,因此杀人的时候才毫不犹豫,要多黑有多黑。
现在听说对方是邳州卫,顿时有不少人停下,等待着宋庆的命令,宋庆多少也有些犹豫,若是这些家伙死扛到底,他丝毫不介意把人都杀干净,可人家已经说出是邳州卫了,如果还继续杀的话,肯定会有些不好的影响。
这里不是京城,邳州卫也不是宣府兵,在京城的时候那是打仗,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从权处理,宣府兵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双方防地离着也是天高地远,为了抢钱打起来,甚至把宣府兵干掉,不会有人心存疑虑。
可问题是如今已经不打仗了,只是因为商队的问题,狗营这边的确是占理,不过要是把勉强相当于本乡本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邳州卫干掉,总归显得不那么合适,没见听说是邳州卫的人,不少人都主动停下不砍了。这在纪律严明的狗营之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这才是宋庆心中犹豫的原因,不过也正是因为太多人突然不砍,让他犹豫了一阵之后,又突然下了狠心,因为自从建立狗营开始,他就把这支队伍当成了自己的家底,而不是大明朝廷的武装,这个才是关键。
邳州卫也好。徐州卫也好。理论上一个是二叔。一个是亲爹,可宋庆却只把这两支力量当成暂时的同盟军,徐州左卫和分守徐州参将的兵马也是一样,因为将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保不齐这些人也会跟自己干起来。
因此,现在就树立狗营完全自主的观念很有必要,宋庆咬了咬牙,正要下令继续杀,却见东边又是一阵烟尘,不知有多少人马朝这边奔了过来,那杨威却突然变了脸色,恶狠狠道:“哈哈!我们的援兵来了,你们他娘的完蛋了。这里可是我们邳州卫的地方,识相的赶紧放下刀枪,交出那些大车,否则将你们都宰了,正好给我马队的弟兄报仇!”
“好得很。正好不用我将来再费力给自己弟兄解释了!”宋庆脸上泛起一丝亢奋,长枪朝前一指,厉声喝道:“都他娘听清楚了吗?这就是邳州卫的袍泽,先是抢我们的东西,然后杀我们的人,打不过了说是邳州卫的袍泽兄弟,来了援兵又让咱们放下刀枪,交出大车,不然就把咱们都宰了,脑子要还没糊涂的,就跟着老子杀光这群杂碎!”
狗营的人顾念乡土之情,却不代表他们是傻子,邳州卫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和宋庆说的一模一样,这帮人就是杂碎,甚至让他们觉得恶心,就像鲁智深当初对付镇关西一样,他若是硬到底也行,哪怕本事差些,好歹也算条汉子,偏偏这帮人打不过就求饶,来了援兵之后立刻变脸,着实让人心中着恼,当即也不再犹豫,继续抄起家伙开始杀人。
杨威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说砍就砍,完全不在乎马上就要到来的援兵,根本就是全力死战,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的势头,他脑子倒是也快,知道不能留在这里,否则援兵来到之前,他怕是就要被干掉,虚晃几招掉头就跑,当官的跑了,下属自然也是有样学样,连马匹都顾不得要,转身便朝着东边逃去,转眼间便陷入彻底的溃败局面。
狗营自然不肯放过,立刻展开追击,丁魁看看远处的浓烟,略有些担忧的对宋庆道:“庆哥儿,对面看着人恐怕不少,万一要是来什么大官怎么办?”
“那就一起杀了,反正这帮人都没穿官衣,杀干净了也没人说什么,说是土匪就好了,他们上官要是真敢追究,那就是彻底撕破脸皮,到了那个时候,比比谁刀子更锋利就行,咱狗营连建奴都打了,其他人有什么可怕的?”
“也罢,那就杀吧,反正他们做的也太过火,事情又不是我们先挑起来的。”丁魁咬了咬牙,似乎也下了决定,抽出长刀来指向天空,摆出个山寨宋庆的动作,纵马冲了过去。
狗营中最崇尚和平主义,凡事都喜欢平缓过渡解决的人已经冲上去了,其他人当然不会再犹豫,纷纷放开脚步一通猛追,追了快二里地的时候,迎面便看到一彪人马杀来,约莫有五百来人,宋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催着战马继续前行,长枪也平举起来,呼啸间冲到对方阵中,枪挑处已是两名军官落马,周围的邳州卫军户们顿时被吓得呆住。
在京城打仗的时候,狗营就是这个招数,依靠宋庆的个人强横武力,一马当先的冲进阵中,先将对方领头几人挑死,把气势稳稳压住,趁着敌军惊愕莫名的时候,其余人再一拥而上,往往就能占尽便宜,除非遇到全是真夷的队伍,否则都是屡试不爽的,因此已经形成习惯,见宋庆冲破对方阵型,后面的人立刻开始加速,学着各种各样的狗叫声,像一把尖锐而又沉重的锤子,狠狠砸入邳州卫的阵势之中,转眼之间恶战便已经展开。
只不过这种级别的恶战。更多的还是狗营在杀人,邳州卫那边虽然加起来也有六百人上下,可因为气势一上来就被压制住,又被宋庆等人骑着马在其中胡乱扫荡,根本组织不起有效防御,更不要提什么进攻,几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结局,只是人数终究还算不少,一时半刻间也还顶得住,毕竟是在本乡本土作战。胆气相对也还壮些。
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经历过刚才那种血腥满地的场面。不知道自己这边要死多少人,因此心理状况还算好,没有像之前那些骑兵似的崩溃掉,可随着死伤的人越来越多。也开始有人顶不住了。
狗营的人就像疯子,他们并非没有伤亡,之前就有几个冲的太急,被人家裹在里面,没多大工夫就看不见人了,可即便是这样,却没有任何一个人退却,甚至连所谓的技巧性撤退都没有,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往前面冲。至于前方站着的人,则毫不客气的砍杀,死了便寻找下一个对手,没死就再补上一刀,直到自己周围已经看不到不同服色的人。他们会学着恶犬大叫几声,再扑向下一个靠近的对手,这是彻底的杀阵,没有枪阵伫立时候的不动如山,只有此刻搏命般的一往无前。
这种招数并非宋庆所独创,而是跟后金兵学的,当日京城大战的时候,他曾经见过不少真夷都是这样打仗的,说白了就是耍三青子熬命,你砍我一刀,我就还你一刀,看谁先忍不住逃走,谁就算彻底完蛋了。
真夷人数不多,用的法子却太可怕,最终撑不住的都是人数占优势的明军,而且经历过这种阵仗,最终却败下阵来,很少有不溃退的部队,因此才会出现十几个后金兵追着几百甚至上千明军跑的场景。
这道理其实很好理解,你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曾经悍不畏死,可最终却在更加可怕的对手面前失败,鼓荡起来的勇气一旦消失,那就再也不可能重新聚集,你只会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再不会有与之对抗的勇气。
说老实话,宋庆不太喜欢这种打法,至少现在不太喜欢,因为他兵力不多,死不起人,可偏偏狗营除了最初不动如山的枪阵之外,还就学这种滚刀肉二杆子的打法最快,跟后金打了几次之后,慢慢也开始用这种招数,并且成功继承,将这种作战方式带回了徐州,之前大家列阵而战,还都显得稳稳当当,如今展开混战,很多人不自觉的用上了这路不讲理的打法。
只是不喜欢归不喜欢,宋庆却不得不承认,这种打法效果真的很好,狗营大概付出了二十几人伤亡的代价,已经成功将对方打废了,尽管邳州卫那边还有四百多人,可每一个敢于正面迎敌,全都是畏畏缩缩的躲着,可狗营的人却已经打发了性子,哪里人多便往哪里扑,根本不在乎自己身边有没有同伴,似乎在用这种方法证明自己的勇猛无敌。
他们也确实是勇猛无敌,真夷打明军时候的一幕再次出现了,邳州卫的人开始撤退,狗营冲在最前方的十几个疯子紧追不舍,后面几百人的队伍没赶上第一波,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加入追击,那些邳州卫的兵似乎也被打昏了头,竟然没有朝着东边逃,而是冲向了北面,宋庆心中大喜,忙也催动战马,手中长枪如同毒龙出动一般,转眼间带走几条性命。
追追逃逃几个回合,邳州卫被杀的只剩下两百多人,宋庆原本还在琢磨,是否要放对方回去些人,只是看路上那随处可见的尸体,再想想自己这边也损失了二十几人,心肠又重新硬了起来,正要下道格杀令,却见远处的翻山鹞子纵马赶了上来,脸色有些惶急道:“启禀大人,邳州那边又来了人,这次比之前还多,怕不有千把号人,还都穿着官兵的衣裳!”
“这么多人?”宋庆多少有些惊讶,对方这可是下血本了,邳州卫不是徐州卫,那只是个小卫所,连徐州左卫都比不上,先是三百人的马队全都搭在这里,如今又多了几百步卒,现在居然派了一千来人跟自己打,这邳州卫的指挥使疯了不成?要知道自己这边可不是土匪扮相,而是穿着官军服色的,对方居然还穿着官兵的衣服出来打,确实是有些想不通。
不过那毕竟是千把号人,宋庆也不敢大意,立刻叫人收拢队伍,狗营军纪严明,令行禁止,虽说已经杀的发了性子,可听到号令之后还是下意识的住了刀,只有几个快入魔的依然在砍杀,好在邳州卫的人早已经没了胆气,只是躲着他们,根本不敢上来围剿,片刻之后也被本队的人拉了回去,重新汇集在队伍之中,没多久后也都看到了远处更大的烟尘。
队伍集结完毕,宋庆也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远方,倒是那些邳州卫的人看到友军,立刻兴奋的大声求救,有些性子脆弱些的,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哭起来,远处那支军马也知道情况危急,因此行进速度极快,只是速度是起来了,队形却彻底散掉,最前头两百余人到达的时候,大队居然离着还有二十几丈远,若不是宋庆见他们穿着官兵服色,不好就此下手的话,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将这些人全都打散,千把人的队伍怕是也顶不住多长时间。
队伍到了近前,宋庆仔细看时,领头那人却是刚才逃散的杨威,这厮也是灵醒,第一波援军到了之后,其余骑兵都留下来作战,只有他觉得援军恐怕也打不过狗营,根本不带停留,随手抢了匹马,特意又回邳州卫调来了人手。
此时重新聚集部众浩荡而来,手下怕不有一千来号人,而且全都穿着鸳鸯战袄,其中更有连杨威在内的三个千户,这个阵势一摆出来,双方也算是当面锣对面鼓的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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