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的叹息是很有道理的,毕竟他作为知州,在徐州城中可谓是一言九鼎,哪怕是在整个徐州,也是能够和指挥使孙伯平分庭抗礼,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占据点小优势的强大存在,过往这些年都是如此,只不过从现在开始,或者说从徐州卫入京勤王回来之后,这种局面已经开始出现崩塌,具体的说就是宋庆忽然崛起,已经走在成为第三股势力的路上。
最重要的是,他对这种情况没有丝毫办法,因为孙伯平对此似乎乐见其成,毕竟宋庆出自卫所,本身也是卫所的千户,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武人,大明朝的武人虽然不敢招惹文人,可也绝对不会对文人有什么好感。
而同样带有文人属性,从前在徐州也算一号人物,甚至还能跟自己遥相呼应一下的周进周老爷,现在正在倒大霉,八成还就是这赶去驱散百姓的宋庆一手促成,只看两人交手的这几个回合,周进明显不是宋庆对手。
往后这徐州,恐怕还真就难说了。
事实正是如此,当狗营举着火把赶到周家时,不少闹腾的最欢实的泼皮混混当即住了口,有些甚至还开始组织起纪律来,狗营的人没得到命令,自然也都原地不动,只是将兵器摆了出起来。宋庆骑在马上,手中拿着铁枪,高声喊道:“诸位父老乡亲,在下是狗营宋庆,今日听闻诸位父老冲击周员外府邸,特地来此劝解,还望乡亲们听我一言,莫要自误!”
宋庆在市井百姓间的名气太大,几乎没人不知道这个徐州的新英雄,新偶像,同样也知道他手下的狗营能打,相当能打。几乎算是大明军队中一等一的实力,此时听他大声呼喊,虽然在嘈杂中显得不太清晰,可宋庆和狗营两个词已经能够代表一切,加上有不少泼皮混混在旁边组织纪律,因此第一时间安静下来,都在等着这位狗营营官说话。
这个效果,宋庆还算满意,尽管依旧有不少嘈杂声音,可大部分人都安静下来了。他清了清嗓子道:“今日的事情我听说了。他周家狗眼看人低。若是换了我,同样也不能忍,只是那华明池终归是他自家开的,若是不愿意款待诸位。看不起咱们徐州乡邻,大伙儿以后不要去他那里便是,反正宋某有个碧波池,只要你有钱,什么人都让进,门槛比他这里低得很,往后大家还去我那里便是,至于说如今嘛,还是先离开的好。总不能真把他家满门老幼都杀干净吧?”
周进几乎吓呆了,之前宋庆那话虽然不中听,还有往自家碧波池拉生意的意思,但总归还能听进去,可你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生怕徐州百姓没想到要杀他周家满门的茬儿。非要给他们提个醒吗?
果然,人群中开始有人鼓噪着要杀周家满门了,周老爷心中怒极,却也是怕到了极限,他家俩儿子可都在呢,那些小妾倒是无所谓,反正有钱就能再娶,可儿子却是不行,他如今这个年纪,若是真没了儿子,怕是再生的可能性并不大,有心想要过去,又怕那群百姓冲过来将他杀了,几千人被鼓噪开来,身边几十号护院当真是不够用的。
至于说宋庆和狗营,只怕盼着他被杀掉的心思多些,未必会过来救他,说不定觉得百姓们下手不够狠,还会在暗中突施冷箭什么的,周进越想越是害怕,哪里还迈得动步子,只得站在原地发呆。
好在宋庆似乎没有这个意思,听百姓们鼓噪一阵,再次高声喊道:“如今这事情州衙已经知道了,卫所也已经知道了,因此宋某才带兵前来,若是把事情闹大了,对大家伙儿也没好处,我看就到这里吧,刚刚和知州杨大人商议过,只要诸位乡邻就此退去,卫所和州衙都保证不追究任何人,大家也就不要再闹,否则宋某军令在身,也只得对父老们失礼了!”
见宋庆似乎要动真格的,百姓们顿时怯了,几千人的队伍聚集起来,他们可以将衙役们视若无物,可若是面对上狗营,谁都没信心打得赢,徐州人从小习武,也正因为如此,才对军队和力量有着超乎一般大明百姓的认知,狗营每日操练都是不避着人的,谁想看都可以,大伙儿都知道这些人有多厉害,尤其如今还是跟建奴厮杀过的狗营,战力自然更是凶残。
人群中总是会有人在适当的时候,喊出适当的话,这次也不例外,短暂的冷场之后,有人高喊道:“宋大人说的话可当真?真的不会抓我们归案?”
“宋某说话素来讲究诚信,这点还请诸位父老放心!”宋庆先保证过一句,随后笑道:“你们这大几千人的,黑灯瞎火一哄而散,只要你自己不主动过来投案,我又到哪里去抓人?”
下面顿时一阵哄笑,只是气氛也彻底松懈下来,除了狗营的士卒依然戒备,其余人包括周老爷在内,都是松了口气,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陆续有人从周家的宅院里面走了出来,跟着就是浩浩荡荡的人群,只看走出来的总人数,哪怕进去的人没有拿东西,只是单纯使用砸这种手段,周家这一次的损失恐怕少不了,周老爷心中明镜一般,可面对这种局势,哪怕他恨的牙根痒痒,却也不能不承认,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如果没意外发生的话,他家应该还没有发生命案。
放松之后,周进决定暂时离开,等到人群彻底散尽再回来,至于其他的事情,已经都被他望之脑后,他现在只想回到家里面,看看究竟损失了多少财物,家人有没有受伤之类,只是刚刚迈出一步,就听那边的宋庆喊道:“周老爷,你这是要去何处?你家就在这边,难不成上了年纪。糊涂的连家都不认得了?”
此言一出,顿时又是轩然大波,毕竟大家这一次来冲击周家,为的就是这位周老爷,如今总算见到正主儿,不少人都要冲过来开打,却被狗营的人拦住,宋庆朝人群做了个停下的手势,转过头来继续问道:“这么大的事情,可都是因为你家华明池闹起来的。如今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吗?而且你可不要忘了。咱俩早上时候还有份赌约呢!”
“对啊。还有赌约呢!”混混们又开始叫嚣起来,并且很热心的给不明真相的群众们科普,两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因为什么人物和什么事情订下赌约,如今正是要见真章的时候,有几个精细的已经明白过来,立刻大骂道:“姓周的,赶紧给人家贾公子和宋大人赔银子,你那华明池连买卖都不做了,哪里还有东西让贾公子包场!”
周进脸色一暗,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已经猜到一切都是宋庆暗中搞鬼。可他没有证据,毕竟那契约不光是他签的字,甚至连条款都是他自己写的,如今又找不到那支商队,这才叫自己挖坑自己跳呢。
有心不想认账。可百姓们来砸他家,很大程度因此而起,如今几千人还没离开,若是再被宋庆鼓噪起来,只怕损失的就不止是四万两,而是他全家老少性命了,可若是这么给钱的话,他又实在心中不甘。
沉默半晌,他总算想出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来,说道:“我还没见到那位贾公子呢,若是人家已经离开徐州了,这事情自然不能作数,天知道是不是你宋庆串通了他故意害我!”
“故意害你?周老爷,做人可要讲良心,我说让贾公子去我那里包场,说你家华明池东西不够,若是到时候拿不出东西,不能让贾公子满意,那丢的可是咱徐州人的脸面,我当时是不是这么说的?”宋庆问完,根本不等周进答话,嗓门立刻提高八度,指着对方鼻子骂道:“可他娘的你是如何说的?说你家东西保证够,不会让咱徐州人丢脸面,若是不够的话,赔给我和贾公子每人四万两银子,若是你东西足够,我给你碧波池的份子,还主动写了契约,签上名字,这可不是我逼你的吧?现如今闹到这个地步,你又来说是我串通他故意害你,也太会信口雌黄了吧?”
周进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昏厥过去,他听说过宋庆伶牙俐齿,只是从前根本没当回事,只以为一个粗坯军户,所谓伶牙俐齿,也不过是骂人利索而已,谁想到这厮竟然如此会说,瞬间就把自己和徐州的面子装在一起。
若只是这样还罢了,偏偏宋庆话刚说完,那贾公子好死不死的出现了,身边依然跟着几个从人,手中拿着几张大面值的银票,很是不满的走了过来,当着徐州几千暴躁百姓的面,怒气冲冲向他问道:“我说周老爷,你那华明池还要不要开,我银票都带来了,你家那店铺却不开门,你们徐州人做事也太不讲究了吧?到底行还不行?若是没那个本事,我们不是签了契约嘛,赔偿我四万两银子,我现在要去碧波池包场了!”
“赔钱!马上赔给人家!”
“不赔钱就拆了你的狗窝!”
“徐州人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马上给人家贾公子和宋大人赔银子!”
百姓们出离愤怒了,若是他们自己丢了面子还好,可如今因为名声素来不怎么样的周老爷,却让外人看了整个徐州的笑话,这断然是不能接受的,火气再次被点了起来,而且这次宋庆也不说话了,充满示威神情的看着周进,似乎只要对方不拿钱出来,他立刻就要下令让百姓们冲进周家,杀一个鸡犬不留,他现在也确实有这个能力,这才是真正威慑所在。
周进觉得喉头发甜,万没想到仅仅在几个时辰前,还被他言辞挤兑,却只能无奈退去的宋庆,仅仅在几天前,还被他车夫吐唾沫,却不敢有丝毫动怒的宋庆,如今却给他挖了一个大坑,将他置于万民唾骂之中,并且逼着他拿出钱来。
八万两啊!那可不是八百,也不是八千两,足足八万两银子,周家有钱是有钱,现银也能拿出八万,可除此之外家中几乎就见底了,城外倒是还有些田产,可早已经将重心搬入徐州城内的周家,根本不指望着那些东西,田地里的产出也无法供应华明池那巨大的需求,这可是要伤筋动骨的。
原本他觉得只要开了这买卖,立刻就能赚钱,况且还有八万两银子打底,怎么都不会出事,事实证明这买卖也的确来钱,若是能开上几个月,先期的巨大投资都能转回来,往后他的身家也会成倍增长。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生意搞成这个样子不说,自家那个商队还不见了,那里面可是有命根子一般的几万两银子,现在八成也在宋庆手中,若是没了那笔的话,这八万两仓促间就拿不出来,可若是不拿的话,眼前这一关又实在过不去。
正在两难之间,宋庆很热心的出了个主意,笑道:“周老爷,我也知道八万两银子是比大数目,你仓促之间拿不出来,不如这样好了,你赔偿四万两给贾公子,然后把你那华明池给我,咱俩就两清了,那地方从盖房到各色装潢,差不多也就几万两银子,我自己干过这买卖,绝对不会坑害你老哥的。”
“你……你……”周进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朝宋庆指了半天,可最终也没敢骂出什么,当他将手放下的那刻,浑身力气似乎都被抽的一干二净,哆哆嗦嗦道:“我同意了,我现在就去给贾公子拿银子,华明池的地契也给你,这次你赢了!”
说罢,周进在家中几个管事搀扶之下,摇摇晃晃走入府内,不多久之后拿了几张纸出来,宋庆借着火把扫了一眼,确实是四万两银子,以及华明池的房契地契,当即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周老爷,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老好生将养身子,咱们来日方长,往后晚辈还要多多向您讨教呢。”
“噗嗤!”周进终于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吓得几个管事手忙脚乱,忙将人重新抬了回去,宋庆撇了撇嘴,心头微微浮现战五渣三个大字,只可惜这么后现代的表现手法,却没人能够和他一起欣赏。
感谢mars800423,清泉0901182318和猪之昵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