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爷这是?”赵长生不禁迷糊起来。
“以工代赈!想吃饭没问题,干活儿去,干得多,吃得多;干得少,吃半饱。”沈默坦然道:“天下没有白吃的饭,这些灾民一是逃荒,二也是逃难。却不是管上一顿两顿就行的。得想个长久之计。”
“那老爷是准备命在下怎么安置这些灾民?”赵长生越听越晕,只好问道。
“过来看看!”沈默指着案上的一幅地图道:“自别院一路向北,经花湖至淮河这一线。往西咱们不管。往东一路顺着淮河南岸,便是在女山湖与淮河之间这一大片地,几乎是四面见水,好水好土的……养活个几万,十几万人怕是不在话下吧?”
“这一带?!”赵长生看着这幅从县里搞来的地图,心里核计起来:这一块地方夹于河湖之间,地处淮河内套,土方平整,近三两百里见方,足能养起一县民众。倒也真是块好地!而且,此处东、南、北三面为淮河及女山湖包裹,西有花湖,只在西南角的别院与天门镇这一带算是开了个口子接在外陆!沈老爷这意思……是要弄出一块世外桃源来么?
琢磨了好一阵儿,赵长生还是疑惑道:“这一带虽说也受了些兵祸,却也还该有几千户,上万人口。这些土地不能说拿就拿了来吧。各镇各乡之间,虽还有好些荒地,可生地毕竟收成有限,便是老爷命了去开荒,只怕一时也养不得这些人啊。”
“这就是下一步了。”沈默点头道:“你说的是长远之事,眼下要做的,是把这些流民组织好去修路!”
“修路?这于我沈家有何好处?”赵长生更加迷糊起来,别院与招信一线,修了一条宽敞的马路,沈家各项产业输送货物时的确是方便了不少。可往北这一带乡间,没有沈家什么产业,修宽了马路,又有何用?
“呵呵。”沈默很满意于赵长生的这句“于我沈家”,笑着点头道:“方才你不是说,那里方圆两三百里,还不是咱们的地盘么。咱们南有大横山屏护,东有淮河与女山湖隔断,让北面几百里的一马平川悬在头上可不行!一是咱们得多弄些地来养人,二是这一块地盘不在自己手中总是不安稳。这块地,我是铁了心要承包了!”
“承……承包了?”赵长生一脑袋的疑问还是没得解释,只好问道:“那老爷是要在下做些什么?”
“你先把流民集中起来,打着我县尉的名号,命他们去将接连各镇各乡的道路全部拓宽平整,要能并行两辆马车的宽度。给你套上军服,是让你带一百近卫营,两百武备营的兵士镇着。有不听使唤的立马赶出本地!有聚众生事的首恶必诛,协从全部戴枷劳作赎罪。”沈默狠声道:“这些流民之中,最易生出些陈涉吴广之流,遇有苗头,不要怕坏了老爷的名声,只管铁腕镇压!我不怕杀人,只怕你手软生出祸事!”
“呃……”赵长生这才明白,为何要强召自己入军,原来是要自己带兵约束流民的意思。只是这拓宽平整了道路,又如何能把北面数乡纳入沈家的地盘?莫说北面,便是天门镇,也不全是沈族一脉。西山村码头更多外姓,虽然现在都在沈家的产业里谋食,可毕竟不算沈家的土地。不过沈默要求他强镇着流民,这点他倒是能够理解。自古以来,特别象这种战乱中的流民,稍有人挑唆一二,便能聚起一只大军来,而且因为是自死地而起事,悍不畏死,破坏力可谓惊人!
沈晨率着一百近卫火枪营、陈锁儿率着两百武备营的藤甲长枪兵早己集结在了别院之北的一片山岰中。赵长生从马车上跳下来,这才知道沈默先前说的近万人的概念!
山岰中己经被人用树枝临时搭起了一片乱七八糟的棚子,逃难的人们纷乱得住在里面。最整齐的莫过于一字排开的一只车队,那里是沈晨率着的一百近卫营手执火枪,严阵以待得守护着车上的粮食。旁边还有一片规整的竹棚,里面正熬着粥水。边上还有一部水车,有些粥水熬好了,便装进了水车里去。
“这是做什么?”赵长生怪异得问向沈晨道。
“老爷的吩咐,每天接一车粥,去把处面流窜的灾民接引到这里来。”沈晨坦然道:“那些灾民有不少己经饿得迈不动腿了。没这车粥,怕是不少人跟不过来。”
车月儿正带了一名大夫与几名健妇行走于灾民之中。见到有病的便派些药物,有死的便命人抬出去统一焚化了。天气渐热,还需防着大疫传播。也难怪沈默要把灾民移到这边相对偏僻的山岰里临时安置。
“这里老弱妇孺居多,壮丁却并不足。”陈锁儿是天门镇大槐树下陈家的家生子,也就是沈默前基友——陈仁美家的下人。因为联乡共保,陈家也出了些丁壮来。陈锁儿稳重大度,慢慢儿得,倒显出了他来。
“丁壮都他妈被红巾挟裹去做乱了,自己亡命造反,也顾不得父母妻儿了!”沈晨望着山谷中黑压压得人群不禁有些恨恨道:“亏了咱们统领老爷心肠好,收容着他们。不然这些人四下逃难,死一半儿都是少的!”
赵长生点点头,前些年淮西大饥之后见大疫,不敢说十室九空,多数村落里死一小半儿人却是常事。营官王远图的家人据说便是在那次饥荒中没了的。如今有沈老爷收容这些灾民,倒也是他们的福气了。
一排十几只大锅架了起来,锅下燃着熊熊的大火,粥锅里翻滚着的麦仁,己经有些裂开了口,煮出来的麦粉把粥汤变得黏稠起来。煮粥的人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又打开一只口袋,用大勺舀出些发黄的粉末来分在各锅里。
“这是什么?”赵长生走上前,捏起一把凑在鼻子前闻了闻,一股鱼腥的味道透了出来。
“是鱼粉。”陈锁儿答道:“老爷说这两天在粥里加些鱼粉,让灾民恢复些气力。”
赵长生自然知道西山村那边一直在加工这些鱼粉。把湖里的小毛鱼捞上来晾干,再用石磨磨成粉末。向来是供沈家喂鸡喂猪用的,只是眼下这些灾民也顾不得挑食了,好坏也是些荤腥。
沈家自建别院起,就一直在大肆收购粮食。虽然在古代粮食产量并不丰足的前提下,几年的积累倒也是个不小的数目。虽然有粮,沈默却也不能敞了怀得供应。所以灾民里己经组织起了些妇人,山里河边的四下采摘野菜,在旁边的河水里洗净,晾好了拿了过来。眼看粥快好了,便把野菜分洒进粥锅里。
帮车月儿症治病人的、摘野菜的、烧火砍柴的、烧埋死人的这些肩负起工作的人,会在供粥之外,另外得到一块麦饼。所以,只要一说哪里需要用人,便会有不少人争先恐后的抢着来报名。
看着谷中还用了树枝扎着些篱笆,把灾民分成几个区域,武备营的士兵们便握持着长枪,分派着各块的灾民,让他们一块块的过来就食。眼看着轮到自己的灾民激动而兴奋得分成几队走了过来,其余的只能流着口水等这拨吃完。赵长生满意得点点头道:“都还很老实嘛。这分块儿就食的法子好。不会乱!”
“还是沈老爷的法子。千人一部,分而安置,各部之间不得无故串联。”陈锁儿道:“前两天沈老爷在这里指挥时说过:吃饱了粥水,有些人就会四下乱窜,勾结阴私,便是起乱之源了。”
“真有起乱子的么?”赵长生疑道。
“喏!”陈锁儿把嘴一努,指着山头上立着的一排东西道:“前几天有人不识相,见着那时候只有一百近卫营在这儿,就挑唆着一帮人想来抢粮。沈晨带人一排火枪放下去,全躺倒了!现在这些就老实多了。”
赵长生这才看出来,远远的山顶上立的那一排东西,竟是用木桩挑着的人头!心底一阵儿恶心涌了上来,强忍了好一会儿,差些便要吐出来,这才明白,难怪沈默要让自己硬一些……
便在赵长生组织着这些灾民中的丁壮与健妇开赴天门镇北,开始拓宽平整道路的时候。沈默正在天门镇的家中请了北面那大溪镇,小溪镇、沛镇、与朱潘镇数家的大户来饮宴。
自古以来,宴无好宴。各镇上的大户们接到沈家的请柬时心里都有些犯着嘀咕。自家与天门镇沈家算是不搭界。虽说沈默任着县尉,可并没跟自己有太多的交集。最多是盱眙的匪患少了不少。
可若是不来,不说沈默自家立了什么靖安军,来送信的,也驾着四轮马车背着火枪。便是西面濠州的红巾,还有城外的官兵,哪一个都教这些大户们心里悬着呢。
所以,受了请的大户、族长、里正等人,倒是俱都按时赴了约请,本人没来的,也派了儿子过来赴会,算是全了沈默的面子。
“诸位乡邻,俗语说:远亲不若近邻。今日请大家前来寒舍,也是为着大伙儿亲近亲近。莫要客气了,请诸位起筷罢!”望着四镇中前来的大户坐了满满的五桌,沈默笑着招呼道。
台上诸人听着心里只是没底,若说是近邻,这远着的可离着天门镇过百里地!若非同属盱眙,怎么也论不上个近邻二字。若非沈默还担着盱眙县尉,这些人来或不来,还当真另说了去。只是如今即是来了,便也就打算听听沈默是准备要做些什么。
菜上得满了桌,见众人都蛮放松得吃着沈家特有的菜肴,一些真正相邻不远的镇子间的大户,还开始叙起了家常,沈默嘴角一动,却起身道:“今日一是与诸位见一见,认个熟。再也有些事,想与诸位乡邻商议商议……”
“来了!”方才谈笑风生的众人听到来到正题,一脸的早知如此,轻轻放下筷子,准备听沈默说些什么。
“诸位都知道,如今濠州起乱。官兵围了数月仍一无进展。可红巾贼却是却是越剿越多,这些时候,各乡各镇上怕都来了不少逃荒的灾民了吧。”
这话倒也实在,即是有来天门镇的,便也有去到其它各镇的。这阵儿,各镇倒都见到不少灾民,有些大户便借此收了不少丫头与小厮。不过几块饼子,半包谷子的事儿。也有些灾民偷抢摸爬的,祸害了不少庄稼跟百姓,有被打死的,也有被驱散的。众人听着便都点了点头,赞同道:“不错,这些灾民可是闹心。听闻沈老爷在接济着,倒是做了件善事啊。”
沈默点了点头道:“兵灾战祸,民不聊生。北边官兵剿匪听说失了利,只怕这战事,还不是一天两天便能收了手的。诸位乡邻可曾有什么谋算?”
这话说得深了,席上诸人便不禁问道:“沈县尉这话却是何意?”
“所谓乱中求存,独木难支。”沈默微笑着看向众人道:“我天门镇诸姓己结成互保之势。集丁为军,集地为股,共耕共作,以地分成。如今即是贼势愈甚,却不知诸位可愿与我天门镇联势互保。共保咱们这淮湖之间的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