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麻子出来,小厮说来了两个客来打茶围,他过去招呼了,请到一间房里坐下。△頂點小說,x.
打量来人,一个一身半新不旧的员外衫,穿着一双旧官靴,头上的文士巾油汪汪的,沾了些灰土和油渍。
伍麻子常年赶车,又时常帮忙招待客人,一眼就辨出此人不是个监生老爷,就是个待选老爷,家境不太富裕的那种。另一个衣裳略新了些,相貌文质彬彬,不伦不类的毡帽拖着一根红线纬,虽然也不像个有钱的,看架势也是个读书人。
这二人是谁?敢情一个是有名的吴大傻,一个是成亲不久的李元,他二人最近在戏园子里结识,臭味相投,今日听了半天的戏,一起在街上闲逛,这不跟着琴言进来了。
适才在门口,李元恍惚记得这个门,以前跟着奚十一来过,想了一会儿记起来了,猜测方才遇见的美人可能是秋水堂的台柱子琴言。随后又想起奚十一到处传扬之事,在夏珪家叫她陪过酒,根据描述的长相,无疑就是她,于是对吴大傻说了。
吴大傻二话不说,叫嚷着要进去吃顿酒,说道:“管她是不是呢,既然是开门迎客的地方,谁都可以进得,咱哥俩就进去坐坐,喝杯茶也好。”
李元笑道:“你老哥高兴就好,我是一定奉陪的。”
秋水堂其实算是个相公窝,女弟子不过是点缀而已,再说琴言已经不接客了,素兰几个又是自己单干,所以伍麻子以为是冲着这个来的,心照不宣。
伍麻子正在张罗,正好天福天寿等人散戏回来,整个院子顿时闹哄哄一片。
坐在屋里的李元顺着窗户往外看去,依稀好像见过几个。还是记不清了。倒是吴大傻子在戏园里是鼎鼎有名衬戏捧场之人,没有不见过他的,天福几个笑嘻嘻的进屋请安。
吴大傻一副行家的模样,慢悠悠的说道:“今日桂官的盗铃,兰官的相骂真是名家路数,你们就唱不出来,还得下点苦功啊,不然谁会捧场?”
天寿笑着点头,李元则问道:“你们还认得我吗?”
“有些面善。”天福看着他,摇头道:“想不起来了。好像在哪里见过。”
天寿瞅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去年同姓奚的来过,奚十一和我师父打了起来,还是你最后把他给拉开的。”
“哎,你的记性好。”李元笑道,“他就记不得了,和我一样记性不好。”
天福想了半天,也叫道:“哎呦!那一天好吓人,奚老爷好不厉害。把桌子都给打翻了,又打到了里头去。幸亏我当时躲得快,不然给他踢上一脚,能踢的半死。”
“可不是嘛。”李元得意的道:“当日我有事来找老奚。一来便救了你们,你们感激不感激呢?”
“自然感激。”天寿嘻嘻一笑,“那一位如今哪去了?好多日没遇见。”
“他呀!”李元咂咂嘴,“现在病了。什么病还用问吗?”
“报应,报应!”天福拍手笑道,随即苦恼的道:“唉!现在好多人得了这种病。生意一落千丈,自从家师故世,这一行都遭了报应。”
“老奚还算命大。”李元有些后怕也有些感慨,“我死了两个朋友,这都是孽报。”
吴大傻听的不耐烦了,开门见山的问道:“方才见一个姐儿进来,叫什么名字?”
“没有啊。”天福茫然道:“现如今就剩我们师兄弟四个了,二师妹嫁了人,四师妹半夜跑了。”
“怎么没有?”李元说道,故意不指名道姓,而是描述道:“我们亲眼看见进来的,比你们还高些,有十六七岁,那个好身段好容貌别提了,堪称万中无一的大美人。”
天寿恍然道:“那一准是三师妹,她从徐府回来,如今不唱戏了,或者你们看见的就是她。”
李元欣然道:“不错,不错,肯定是她。可以叫她出来见见么?”
天福摇头道:“她不见人的,这两个月不知有多少人见她回来,随便多少银子只求一见,她都不肯出来。除非是徐润老爷来了,也只有他,任何人也别想。”
“不出来就不出来。”吴大傻嘿嘿笑道:“那你领我们哥俩到她屋里坐坐可以吧?”
天福还是使劲摇头,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她非骂死我们,不行。”
站在廊下的伍麻子也说道:“我们的琴言如今是徐府少爷的人了,您二位老爷如果高兴,叫他们哥俩伺候吧。”
问题是吴大傻不管这个,望着李元说道:“你们算是旧交,于情于理应该叙叙旧呀。”
李元不傻,他哪敢得罪徐家,支支吾吾的道:“哎呦,我还有点事。”
“别呀。”天寿见好不容易来了客人,笑道:“你能有什么事?来了怎能不赏脸坐坐?”
“真有事。”李元忙说道。
伍麻子跟着说道:“坐坐吧,就有事也不急于一时。不瞒您说,如今他们的师父不在了,他师娘就靠着这几个孩子呢。”
“你难得出来。”吴大傻也出言挽留,“我也走乏了,咱俩稍微坐一坐。”又问天福,“你师父几时不在的?”
“都过百祭了。”天福说道。
“唉!”吴大傻装模作样的叹道:“我竟不晓得他死了,也是这半年来太忙,你们和我不熟悉,其实你们师父与我是极为要好的,以前时常在一块喝酒。”
天寿点头道:“我也常常见你在戏园里,你怎么总坐不住,走的时候多?”
“我朋友多呀,金陵十大戏园,照应了一个,不去照应那一个,不招人怪嘛?”吴大傻嬉笑道。
天福笑道:“我说见你怎么进来又出去,出去又进来,好像忙得很。”
“是呀!”吴大傻翘起了二郎腿,“既然到了这个园子捧了场,自然也要到那个园子走一趟,咱不能厚此薄彼。”
伍麻子见他们聊上了,转身走开。没过多久,李元坐不住了,不想在外头胡天胡地,一来媳妇太罕见的漂亮,二来怕染上脏病,三来吴大傻怕是也没那个钱,三来见不到琴言姑娘,没意思。
天福死活拖住了他,吴大傻则纹丝不动。这时候小厮进来,在桌子上摆了几个碟子,天福说道:“李老爷请坐吧。”
没事花这个冤枉钱干什么?秋水堂可是有名的高消费场所,随便一道茶围,抵得上一桌上等酒席,是以李元着急了,对着吴大傻挤眉弄眼,要他赶紧一块儿走的意思。
不想今日吴大傻又吃错了药,明明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一只手摸着那几根且稀且短的鼠须,端起茶来尝了一口,点头道:“不错,是好茶,可惜无酒。”
“有啊,怎么没有?”天寿乐了,扭头大喊道:“拿酒来。”
怎么还要酒了呢?这下子李元更着急了,担心他要是钱不够怎么办?一旦再喝好了进去干一回,自己不得帮着付账?凭什么!于是想一个人落跑,说了句我要小解。
天寿指着院子,“茅房在东墙角呢。”
“知道了。”李元走出来,到了院子中间,拔腿就要走人。不料天寿就在他身后,一抬手扯住他的头发,帽子掉了下来。
天寿嘻嘻的笑,不撒手。李元急忙转过头来,因被识破了意图,头皮被扯的生疼,涨红了脸,生气的道:“这算什么?”
“嘻嘻。”天寿松手俯身捡起帽子,拍了怕上面的灰尘,拿起来给他戴上,然后强行把人拉了回去。
李元边走边说道:“我真有事,你何苦缠我。”
二人拉拉扯扯的进了屋,屋里已经摆上了一壶酒,吴大傻嗜酒如命,劝道:“人家这么留你,你就赏他们点脸吧。你不赏脸,他们下不去台,可怜师父去了,没了主心骨。”
李元没有办法,心想来时是大傻提出要做的东,既然他愿意花钱那就无妨,只好勉强坐下。
当下天福和天寿各自斟了酒,李元吃了两杯,瞧大傻子一脸乐意,神色轻松,大抵真带了钱。
秋水堂也会看人下菜碟,没说要酒席,只上了四个干果一类的。吴大傻手里抓了一把杏仁,不住的往嘴里塞,又见他吃了三个点心,一个柿子饼,天南海北的侃起了大山。
坐了半天,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屋里点了灯,李元心里又想着去看看琴言,对天福说道:“你陪我去她屋里走走吧,说几句话就出来。”
天福见他只是老老实实的坐着,没半点不规矩的举动,十有没几个赏钱,正心有不甘呢,眼珠一转,说道:“你要一定见她,等我先进去说一声。”
“行,你去吧。”李元高兴了,伸手拍了怕他脸蛋。
天福一溜烟的跑出来,冲进了后宅,琴言在屋里看书,他说道:“外头有个李老爷想见见你,见不见呢?”
“我见他做什么?”琴言头也不抬,冷冷的反问道:“你见我见过人吗?”
碰了个钉子的天福很没趣,灰溜溜转身要出去,琴言也放下书想要关门,不料李元和吴大傻已经走到了房门口,笑嘻嘻的挤了进来。
琴言顿时满面怒容,吴大傻赶紧对着她深深一揖,李元也弯着腰作了半个揖,二人皆满脸堆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此举闹得琴言没有办法,只得冷着脸还了一福,不好马上躲出去。
谁知人家顺杆爬,不等招呼就找了地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