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府思来想去,有了主意,寻思不如悄悄的通知方家,把方小姐隐藏,或赶紧嫁了,如此一来两边都不得罪。叫来一个管家,吩咐道:“此事我不便修书,你马上去拜见方家主人。”
如此这般,管家当即领命而出。
却说师爷袁成宇见东家优柔寡断,不胜恼恨,机缘近在眼前也顾不得了,出来后马上备了一副厚礼,求了姚太监的同乡师爷引荐,连夜拜见。
礼物送上,价值最少五百两银子,姚尹看了后十分欢喜,这还是第一个送重礼之人,能不见见么?把人请进来,笑道:“本监远道而来,怎好受你的礼物?唉!可不收下,又要说咱们做内官的任性了。”
“公公直爽。”袁师爷神色恭谨,喝了茶,说道:“晚生此来是有一事要请教公公,请问今次下江南点选幼女,旨意是出之朝廷,还是另有原因?”
姚太监失笑道:“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圣上的旨意谁敢假借?我又有几个胆子敢私自出京?你多虑了。”
“哦!”袁师爷又问道:“那奉旨挑选幼女,是实求美色,还是虚应故事?”
姚尹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这话问的,这次本监奉旨选女子进宫,必要千人中选百,百人中选十,十人中选一,绝不会滥竽充数,务求俱是美人。不瞒你说,这些美人进了宫,还得严加挑选,容貌上等的送入三十六宫伺候,中等者分居七十二院,其余即三千粉黛了。任凭圣上宠幸。如有一人令圣上满意,则赐封贵人,马上另居别院,到时办事之人皆有升赏。这关系到本监的前途,所以确实希望找到几个美人。若有福气被太子爷看中了,异日富贵非小。”
袁师爷点了点头,说道:“既是如此,那为何晚生之所见所闻,敝府最有名的美人,官府竟不选报。以不辜负公公之望,却又以丑陋者进献,是为何呢?”
姚太监非常吃惊,怒道:“岂有此理!我对府县官员说的很清楚,他们竟敢大胆隐瞒?好。好,好!我一定据实禀告圣上,问他个欺君之罪。但不知先生所说的美人,姓甚名谁,出身什么人家?我好着府县送过来。”
“呵呵。”袁师爷没回答,而是说道:“公公若只让官府在民间搜寻,我想美人终不易得也。”
“这是为何?”姚太监很好奇。
就见袁师爷摇头晃脑的道:“公公您想,龙生龙。凤生凤,市井民间那些村姑愚妇,生的女儿不过野花野草。即使有一两个出色的,也只配称之为民间之美,哪里能有天姿国色呢?晚生想自古书上所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必承袭父母先天之灵秀而成,所以绝色佳人往往大多出自公卿门阀望族之家。”
“是么?”姚太监觉得耳目一新,敢情他不认得几个字。一点学问也没有,听不出袁成宇的纸上谈兵。
古代四大美女里面。西施是村妇,昭君是良家子。貌似小县城的读书人家;而貂蝉是司徒王允家的舞女,不是买来的就是家生子,只有玉环出身一等一的贵族世家。
到了袁师爷的嘴里,采用了读书人惯用的春秋笔法,西施乃夷光族的公主,昭君是汉朝的公主,貂蝉则成了王允的私生女,加上玉环,皆是大家闺秀。
最后袁师爷总结道:“如今这些大贵之家的女儿,无不深藏金屋,仗着家族的高官,视知府以下官员为等闲,则府县焉敢具名上报?则公公何由得知?故圣旨虽然煌煌,不过一张绸纸。晚生身为臣子,故不敢不言。”
姚太监顿时肃然起敬,这袁先生的学问高啊!马上态度变得亲亲热热,说道:“兄弟高见,我险些被下面的官员蒙蔽了。只是适才所说的那位美人,还望说明,以便我派人追取。”
“晚生本不敢说,但念公公一心为了朝廷出力,不敢不举荐。”袁师爷起身附耳说道:“晚生说的那美女,乃是方孝孺的孙女,真真才过道韫,色胜王蔷,若能得此女入宫,必邀圣宠,不知公公可敢得此女否?”
姚太监失笑道:“区区不得势的罪臣罢了,方家岂敢违旨逆我?我直接点了名字,不怕方家不听话。”
“不然。”袁师爷又附耳说道:“方家名气太大,公公最好使些手段,务求他家心甘情愿才好。”
“对。”姚太监大喜,忙求教用什么手段,袁师爷胸有成竹的娓娓道来。
这边莫知府的管家来到方家,对看大门的下人说道:“我是府里莫老爷差来的,有要紧之事,要面见方老爷。”
此时方孝孺已经于三年前郁郁而终了,方老爷指的是其长子方中宪。
方孝孺被姚广孝誉为读书人的种子,明初第一大儒,对建文皇帝朱允炆忠心耿耿,如同历史上一样,赢得了江南士林的普遍尊敬。
徐灏并不在意读书人和官员的反扑,枪杆子出政权,没有学朱棣株连无辜。其实无需做什么,不是还有投降的一大票官员么?首先方家直系子孙三代不许做官,弟子啥的集体受到官场上的压制,对这些有名的读书人,徐灏巴不得他们一辈子别做官才好。
方家的名声虽大,但也毕竟家道中落了,下人一听是知府家的管事,不敢怠慢,一溜烟的跑进去禀告。
方中宪酷似其父,也是个大学问家,历史上他命不好,年纪轻轻就死了,这个时空活得好好的。因不知道是什么事,命把人给请进来。
莫府管事进来后,说道:“方老爷,我家老爷说,有太监奉了密旨,来绍兴点选幼女入宫,现正在挨户稽查,不许民间嫁娶。昨日听闻有人要将你家小姐开名送选,我家老爷不许,说小姐已经有聘了。
可是有小人硬说我家老爷违背朝廷,徇私附党,恐怕要去报给姚太监。我家老爷说这些小人心怀恶念,此去必无好意,而那个姚太监,就是十年前有名的姚疯子,故此我家老爷命小人前来通知,望老爷早作准备。”
方中宪大吃一惊,叹道:“闭门家中也祸从天降,唉。”好在方家之女已经许人,照实说就行了,并且昔日在京城时,与姚尹多少有些往来,他未必不念着旧情。
但到底是桩烦心事,方中宪轻轻一叹,说道:“多承知府大人念着方某,容日后面谢吧。”
命人留管事款待酒饭,谁知人还没有走呢,又有门子跑进来说道:“姚太监带着圣旨,人已进了大门了,命小的们先进来通报老爷,准备迎接。”
方中宪愣住了,只得赶紧叫人摆上香案,里里外外打扫厅堂,好迎接圣旨。自己匆忙穿上了官服,因方孝孺贵为帝师,方中宪本人做过官,穿的是五品朝服,带着全家人一路迎了出来。
远远瞧见驻足欣赏的大太监,多年不见变化很大,姚疯子变成了姚老疯子。方中宪上前深施一礼,“不知圣旨下颁,上公远来,迎接不周,望乞恕罪。”
姚太监微微拱手,笑道:“皇命在身,不能施礼。到里面相见吧。”
方中宪瞧了眼捧着的圣旨,神色复杂,低着头跟在昂首挺胸的姚太监身后,一路引到了大厅。
一进来,姚太监恭恭敬敬的将圣旨供在中间的香案上,命方中宪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方中宪抬头看了眼对方,打算先礼后兵的姚太监有求于人,识趣的走到一边,没有玩狐假虎威的那一套,即使已经在狐假虎威了。
行了大礼后,方中宪应该给姚太监施礼,可因上面供着圣旨,不行,遂请对方到隔壁的花厅。
正所谓来者是客,又是个带着品级的大太监,方中宪要尊他上座。
姚太监含笑点头,心里那个痛快呀,想当年不管是洪武朝还是建文朝,太监的地位都不高,哪怕明初官员被老朱同志肆意作践,那也不是宦官可以相比的,可叹到了洪熙朝,明明太监们出了大力,却依然如故,地位也就比以前高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方孝孺当世大儒,朱元璋也礼敬三分的人,个性清正,见了太监从不假辞色,姚太监去过几次方家传旨,每次都好似个龟孙子似的,谁让人家是建文皇帝最信任的老师,炙手可热的的大臣。
如今彼此地位颠倒,姚尹学着昔日方孝孺的语气,笑着摇头道:“恭喜方先生!令爱小姐已为贵人,先生乃椒房国丈,异日咱家还要蒙您青眼,今日岂敢越礼呢?”
方中宪微微皱眉,说道:“公公乃圣上近臣,学生昔日在朝亦不敢无礼,今日公公贵为天使,又何必谦虚?”
姚太监装作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方中宪拱手道:“方某在家日久,不知公公有何钦命,还请明示。”
姚太监笑道:“先生不知么?如今皇太子大婚在即,圣上命咱家等数人聘征贵人,学生负责本地。想在京时即有人禀奏圣上,说方家的小姐美貌贞静,能为庶姓之母,可惜后来选了当今太子妃。不过圣上记着此事,又念着故世的方老大人,特命学生来到绍兴,要征聘令爱进宫,以令爱的资质,想必将来一定是位西宫娘娘。”
方中宪惊讶的道:“在下的女儿寻常陋质,岂敢蒙圣心眷顾?且小女早已许聘,不日成婚。请公公念着故人之情,如实上达鄙情,方某一家死不忘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