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政治事件的猜测,林若拙再不靠谱也比他强点,袁清波不再坚持。戏院那边虽停演,他却是个名角,不好失踪太久,说了些话便回去了。
快到傍晚的时候,街外突然嘈杂起来,打架声、怒骂声,军靴踩到地面特有的森森声,一波接一波的响起。
天快黑的时候送柴禾的刘三儿挑着大捆担子来敲门,对银钩道:“秦姑娘,我这给您多送些,后头几天怕是难来了。”
银钩忙问:“您可是有事儿要忙?”
“哪儿呀!”刘三儿站在门口瞅瞅左右,压低了声音:“出大事了!我兄弟在西城门边的家铺子打杂,刚跑回来说的。今儿下午不是从那边杀出去一队人么,那后头也是跟着军队去追的。晚饭前那队人马回来了,我兄弟眼尖,看见里头有几人抱着个小包裹,因没裹好,风一吹,被我兄弟瞅了一眼。妈呀!你道是什么?是咽了气的孩子!造孽哦!八宝嵌金镶青玉的鹿皮靴,四十两一双呢,那得是多富贵的人家才穿的起。可不得了!这么富贵的人家,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夭了,还是从城外回来的……我看呀,这天,八成要变了。”
劳动人民有劳动人民的生活经验,这些身处社会底层的人,有自己规避风险的智慧。
银钩不住的道谢:“……谢您了,这回天黑了也来不及,我明儿就去多采买粮食……是,还有水,一准儿把缸都满上。谢您了啊!”
等刘三儿走了,她再三仔细的锁好大门,忙忙回屋告诉林若拙这个消息。
主仆三人猜半天也猜不出是谁家的孩子。八宝嵌金镶青玉鹿皮靴,是京中流行的款式。小至十一二岁男孩,大到四十来岁大叔,都有可能穿着。当然,不同等级的人家于装饰细节处会有不同。但刘三儿的兄弟显然不会分辨。
“多半是动手那一方人家的。”林若拙分析,“咱们府是因为七爷不在,大部分侍卫都跟了去。别家就不一定了。按制所定,有足够的人手,拼死一搏,逃出个把主子也是可能的。既然冲出城。就不是动手一方,那几个孩子,若是他们的,追出去的人马没必要带尸首回来。我估摸不定是挟持了谁家的做人质。”
画船道:“别管是谁家的,人可没救回来呢。刘三儿不是说了。带回来得是尸身。”
林若拙做出结论:“所以,明天京城会更加乱。”
岂止是明天,异动当天夜里就开始了。
夜深人静。一旦有什么响动听得格外清晰。兵刃相交、厮杀叫喊。这回的战场摆在了外城,外城百姓家家户户紧闭大门,夜不安枕,惊恐的聆听着院墙外的动静。
第二天上午,袁清波没有来。银钩悄悄架了梯子爬在墙头往外头看,巷子里静悄悄。安静的令人心悸。
三人胡乱吃了早饭,就听有人敲门。齐齐心惊。
林若拙站在门侧,拎了大木棍。银钩轻声问:“是谁?”
外头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秦姐姐,我是袁师傅身边的小路儿。师父不得出来,让我给你们捎个话。”
林若拙闻言。走到墙头,顺着竹梯子爬了两步往外探头一看,果然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身边无有他人。
银钩在那边问:“你是什么?”
小路儿莫名:“我是小路儿啊,不是说了……啊,对了。”他这才想起师父怪异的嘱托,清清嗓子:“我是一条小青虫,小青虫。”
银钩这才开了门。小路儿进来,一见刚下了梯子的林若拙就呆了呆。心道原来师父在这儿金屋藏娇来着,这位姑娘生的可真好看。比戏班子里所有姐姐都好看。
银钩拉了他一把,合上门:“发什么呆呢!”
小路儿回过神,心里存了想念,对两人格外客气:“姐姐好,师父让我来传话。外头出大事了,禁卫军和御林军争城门守卫打了起来,昨儿晚上就闹的这个。”
林若拙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御林军打得过禁卫军?开什么玩笑?”
御林军名头好听,装备簇新,内里却是不堪一击。多数是富贵人家孩子进去镀金,战斗力可称渣渣,平时摆摆花架子还成。君不见那衣摆下的大腿肉跑起来都能晃荡,就这帮人还能跟禁卫军比武力?开国际玩笑的吧!
小路儿也是一怔:“姐姐连这也知道。没错,咱们住京城的谁不知道御林军是个什么德性。不过这回不一样,有好些陌生脸孔,不知从何处来,军服也是新的。禁卫军那边又少了不少人,争的倒也势均力敌。”
林若拙神色一紧,问:“可还知道什么?”
小路儿摇头:“没了。不过他们这一打,今儿倒是再没搜查了。戏班子那边大伙儿也慌着。师父走不开,又怕您担心,让我来说一声。”
林若拙长长的叹了口气。让银钩抓了一把铜钱,又包了包点心,送他出门。
小路儿一走,银钩装了半天的脸就垮了下来:“娘,姐姐,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林若拙也很不安,但她无能为力。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藐小了。而她在这个时代的社会地位虽高,却完全是依附着一个男人。赫连老七垮了,靖王妃屁都不是!
尼玛!到底是谁在造反!这都几天了,连个定局都没有!她气骂:“这破效率,活该不成事!”
“娘娘……”画船惊讶的张大了嘴。这抱怨,怎么听怎么奇怪。娘娘您是站在哪一边的呀!
林若拙叹道:“你们不知道,局面越乱,咱们生存的就越危险。安定下来倒没什么了。不管谁上位,总不会和我一个没孩子的女人家过不去。”
银钩不能理解她这种想法:“可若是七爷被,被……这可如何是好?”
傻丫头,等的就是赫连老七挂掉呀!林若拙教育她:“便是王爷不幸。尘埃落定,我一个无子寡妇,出家什么的,也能保住性命。”
两人吓的几欲晕厥。银钩直接就捂上了她的嘴:“呸呸!童言无忌!没听见没听见,您不会这么惨的!”
林若拙拉下她的手,正色道:“我不是说着玩的。银钩,赫连老七要是赢了,林若拙就只能死在那晚的混乱中。活着的是江宁秦氏。赫连老七死了,我还能露一露脸。”
“娘娘!”两人齐喝。
林若拙继续:“这几年王妃的日子你们也看见了。你们觉着,若是换成宫廷,我这性子,又无子,能活几年?”
银钩有些气弱:“话不是这么说。您是不适应。无子的正妻多了。”
林若拙不冷不热添一句:“被废的正宫也不少。”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
林若拙知道一时半会的难以扭转她们的思想,观念不是一蹴而就。遂挥挥手:“算了,这些以后再说吧。”
谁也没想到。这个以后来的如此之快。
当天下午,街上一片混乱。城外,有军队杀过来了!
赫连熙骑着高头骏马站在城门外,身后,是黑压压一片军队。
城楼之上,老五赫连淳疯狂的大笑:“老七,你好!你很好!你比我心狠!有出息!”
赫连熙皱了皱眉,朗声道:“五哥。我不想与你为敌。父皇病重,还请五哥开门,大局为重。”
老五冷笑:“想进来。行啊!你自己进来,身后军队无诏,休想入城!”
“少跟他废话!”赫连熙身后忽然冒出一人。胡须拉茬,双目通红,却是失踪几日的老八:“老五,你有种的就开门!咱们去君前对质,看是谁无父无君,丧心病狂!残害手足!”
老五哈哈狂笑:“想进来?君前对质?你做梦!”
赫连熙冷静的道:“五哥,父皇还没死呢。你这是犯上。”
老五啐他一口:“老子怕个屁!老子现在什么都不怕!”顿了顿,阴阳怪气的笑:“老七,其实你现在和我是一样的,做出一副得意的嘴脸给谁看?”
赫连熙冷声道:“你们血洗诸王府,杀害弱女稚子,天理难容。我怎会和你这样的人一样!”
老八跟着怒吼,红着眼睛骂:“你杀别人的儿子,自己的儿子也被人杀,滋味如何?”
老五一腔怒火简直要喷出来:“闭嘴!”
“我呸!”老八啐一口,“自己做的孽怪谁!要我说老三干的好,你这样的人就该断子绝孙!”
“混账!”老五被激的浑身发抖,老八变本加厉:“不服气,不服气你来打我呀!躲在城楼卖嘴皮子,算什么本事!”
赫连老五咬牙切齿,忍了很久,终是不动。赫连熙观察了一会儿,干脆的对身后的丁澜韬一挥手:“攻城!”
丁澜韬双手一拱,仇恨的目光盯住城楼:“是!”
城外兵戎震天,城内,调兵遣将。老二、老四此时不得不联合起来,纷纷加派人手,守住城门。
城内一道普通的街巷,一所普通的住宅,内里传来哭闹声。
“我要找父王,我要找母妃!”赫连暮祈大哭大闹,“你是骗子,骗子!你骗我!”
黑衣女子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她行武出身,做人保镖一把好手,带孩子就差远了。偏这位还是个脾气极坏,养的又娇气的小孩,这两天,她又是打探消息,又是哄小孩,还得满足各种如‘床不软,饭难吃,没有新鲜果子……’等等要求抱怨。感觉比押一趟远镖还累。
赫连暮祈不停的哭闹:“我要娘,你是坏人,坏人!”
这是丁善善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局面。
黑衣女子虽是跟在她身边的保镖,然王府后宅,多是妇人诡计。用到拳脚功夫的地方少,黑衣女子又不是家生奴仆,确切说属于‘女护院’。和一群后宅老妈子、小丫鬟没半点共同语言。平时出现的场合也就不多。又擅于隐匿气息。于是在赫连暮祈的印象中,这女人就不是母亲的亲信。逃命那晚,他睡的迷迷糊糊,只记得母亲交待女子送他去舅舅处。结果现在,母亲不见,舅舅不见,亲近的奶娘丫鬟一律不见了。天天和这个僵着脸的女人躲在‘破房子’里‘受苦’。赫连暮祈本能的将黑衣女子当成了骗子,欺骗了自己和母亲的人。
“外面很危险!”黑衣女子再一次强调,“现在还不是出去找你舅舅的时候。”
赫连暮祈压根不信,平时在王府没理还要闹三分,何况现在受了天大委屈的时候:“父亲是靖王,是皇爷爷最喜欢的皇子。我是靖王府最有身份的公子,是皇孙。怎么会有危险?”
黑衣女子无法和他解释,也是不太擅于解释‘夺嫡’这种政治灾难,只得反着道:“若是没有危险,你母亲也就不必深夜将你托付于我。”
那是你骗了我娘。赫连暮祈不吭声,心里早已不再相信对方的话。
黑衣女子见他不闹了,庆幸不已,看看天色:“你回屋待着,我去做午饭。”
想到女子做出的清淡无味、素寡简陋的菜饭,赫连暮祈又是饿又是委屈。他生下来就没受过这等罪,越发想念府中生活。见厨房炊烟袅袅,女子猫着腰一边烧火,一边揭开灶上大锅熬煮什么,嘴一撇,悄悄朝门口挪去……
黑衣女子虽有功夫在身,到底不是顶级身手。精力有限,耗了几天也有些吃不消。厨房里烧着火,杂音乱耳。等她做好饭菜出来叫人,院中哪里还有人,只半敞开的大门仿若一张裂开的嘴,无声的讥笑。
“不好!”女子跺了一下脚,进屋操起匕首入怀,脚下不停的冲出门去。
赫连暮祈开门后一路小跑,没有生活常识的他,见街上无人也不觉得奇怪,直愣愣的往大街冲。恰好二皇子和四皇子正忙乱的调派人手支援城门,街上几乎都是穿着御林军、禁卫军队服士兵,持着兵刃森然而过。
赫连暮祈一头冲过来,刹不住脚,撞到一人的小腿。那人一看,见是一灰不溜秋的粗布衣服小孩,拎起就骂:“小兔崽子!跑什么跑!”
赫连暮祈活到这么大就没人敢骂他,立时回喝:“大胆!敢骂我!打板子!我让人打死你!”
这队士兵本就是去干刀头喋血的活,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心情正极度不好,听他如此嚣张,狰狞一笑:“想打死我?我先打死你都没人问!”
“你敢!”赫连暮祈大声喝骂,“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靖王世子!”
周围人齐齐一静,片刻后,笑声震耳欲聋。那士兵拎着他晃了晃,畅快之极:“头儿!咱们有救了。管他是真是假。拎了这小子去城头,若不退兵,就扔了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