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仁街离衙门倒是有些距离,走过去需要两顿饭功夫。所以叶琢他们赶到衙门时,郑方景他们不过才到一会儿。既调解不成,犯人带回来了,县太爷自然得时间来审问一番。所以当黄师傅和陈师傅他们到衙门时,县太爷也才把话问完。
玉镯打碎了,这是事实,总得找一个人出来赔偿玉镯的主人。而郑方景这一方除了他自己,便是他弟弟当时也没亲眼看到,不能当作证人;张师傅那边却有三个证人。这案子不用审就已很明了。县太爷正要一拍惊堂木宣布结果,黄师傅和陈师傅他们便到了。尤其是陈师傅的两个徒弟,亲眼看到那个叫阿林的打碎的玉镯,当即把当时的情形描述了一番,又解释道:“张师傅师徒几人在琅玥馆呆的时间最久,历来霸道,所以我等当时都不敢出来指证,生怕遭他私底下报复。现在既有大人作主,我们又担心这一幕恐怕会落到我们头上。这一次赶走了郑方景,也许下一次就轮到我们了。所以这才壮着胆子,请大人主持公道。”
这一解释合情合理,他们又是第三方,证词的有效力比阿贵和张师傅强多了。阿林跟他们辨驳了几句,也败下阵来。最后,县太爷不得不改了宣判结果:阿林打碎玉镯,却栽赃到郑方景头上,除了赔偿那牛老爷二百五十两银子以外,还扙责三十;他的弟弟阿贵和张师傅两人颠倒黑白,给阿林作伪证,当场责打十大板子。张师傅和阿林等人一听,彻底傻了眼。
“感谢青天大老爷,感谢青天大老爷。”刘氏不明就里,感激涕零地给县太爷磕了几个响头,出了衙门。又对着陈师傅等作证的几人连连道谢,倒把陈师傅等人谢得脸色古怪起来——看刘氏这样子,似乎并不知情,也不知黄师傅许诺的银钱算不算数。还是郑鹏举出面说了几句隐晦的话,这才让他们心定下来,安慰了郑方景几句,便离开了。
“今日之事,多亏了叶老太爷,要不是他,方景这亏就吃定了。”一行人走出衙门。郑鹏举这才对刘氏道。
“叶老太爷?”刘氏回头看了看走在后面由叶琢搀扶着的叶予期,奇怪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鹏举见左右并无外人。便把今天的事低声跟刘氏说了一遍。叶予期是叶琢的祖父,郑鹏举特别希望刘氏能承这份情,为此事而改变态度,好好地对待妹妹和外甥女。
“什么?二百两银子?”刘氏原以为青天大老爷那一宣判,就把这件祸事化为了无形。以后最多花上十来两银子,备上几份厚礼去谢陈师傅他们便罢了,正满心欢喜。却不想忽然听到了家里欠了二百两外债,这不亚于听到晴天霹雳。
因怕刘氏听到这消息,怪罪于郑氏,叶琢不放心。从衙门出来,就一直跟在后面。此时听到这一声惊呼,便知郑鹏举已把事情跟刘氏说清楚了。
郑鹏举生怕刘氏不识大体。在这里闹起来,不光让叶予期难堪,更让别人听到说他们贿赂证人。到时不但郑方景的案子需要重判,帮他们的陈师傅师徒及叶予期也要获罪。忙用力拉了刘氏一把,板着脸教训了她两句。这才转过身来,对叶予期拱手道:“叶伯伯。今天的事多亏您帮忙,您的大恩到时晚辈再特意登门拜谢。现在还有事未了,晚辈就携家人先辞了。”
叶予期知道郑鹏举要回去筹钱,道:“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你先跟我上车,我有话跟你说。”说着便在叶琢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郑鹏举见状,只得叫刘氏她们先走,自己也上了车。
“喏,这是一百五十两银票,你先拿着用。我也没什么大用处,你不必急着还我。”叶予期从怀里掏出三张银票,递给郑鹏举。
也幸亏那二百两银票,叶琢一直随身带着。而且当时为了方便使用,特意叫人给了五十两一张的。现在郑家要用钱,叶琢担心郑氏直接拿出钱来,让刘氏掂记,以为她身上还有很多钱,以各种法子把她的钱骗出来,不拿钱出来就给她脸色看——这样的先例又不是没有过,郑氏的首饰和那两身好衣服,就是这样被刘氏每日哭穷,从她手里拿走的——所以就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既解了郑家的燃眉之急,又让刘氏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反而因叶家的义举,让他们对郑氏更好一些。
而这一百五十两银子,叶琢对叶予期的解释就是:郑氏离开叶家前,不放心她,特意给她留着防身用的。
郑鹏举一见叶予期手里的银票,大吃一惊,连忙摆手:“这使不得,使不得。您这新开了作坊,处处要用钱,这钱我不能要。”他虽然发愁不知道到哪里去借银子,但叶家的情况,他多少也知道。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虽有一个作坊,但刚开业,不亏钱就不错了,没银子周转可不行。
叶予期将银票往他手里一塞:“给你你就拿着。”又瞪眼道,“我自是有这个能力,才借钱给你,你借谁的不是借?怎么,我的就借不得?”
“如此,这钱我就拿着了。”郑鹏举眼睛有些发红。以前叶家二房虽然有钱,但在郑家遇到大难的时候,叶予章却是一文钱都没有。便是郑氏变卖嫁妆让他重整家业,还被叶予章打过骂过,之后便倍受刁难和冷落。现在,叶予期却主动拿钱出来帮助他渡过难关。两人是亲兄弟,差别却是如此的大。
叶琢过继之后,刘氏整日在他耳边说叶琢傻,放着那么有钱的二房不呆,却愿意过继到清贫的大房去。现在,郑鹏举却觉得叶琢这过继,真是再明智不过的举动了——再多的钱,也抵不过一份情谊。
郑鹏举拿着银票下了车,叶琢这才吩咐车夫往叶家驶去,她挽了叶予期的胳膊,将头靠到他的肩上,道:“祖父,您不会怪我拿钱给舅舅吧?”以她前世所受到的教养,对叶予期这样亲热的动作她绝对做不出来。但现在,她自然而然地便想这么做。大房的人身上那种暖洋洋的人情味儿,让她不自觉地感觉亲近。
叶予期显然很享受孙女这亲热的动作。他伸出手,宠溺地轻抚了一下叶琢的头发,道:“能救急的才叫钱;放在家里啥也用不上的,那叫做死物。你那亲祖父,到死都参悟不透这一点。”又道,“你这样做,才叫我欣慰。咱们大房的人,就得这样有情有义。而你更是能分清轻重,遇事多动脑筋,不乱施好心,这一点便是祖父都及不上你。好心施得不得法啊,却也容易招人记恨,更有那平白无故招来祸端的。世间种种人,什么事都能碰上,升米恩斗米仇的事,多的是。凡事先想一想,找个妥当的方式,才是最聪明的做法。你这次,就做得很好。”
“祖父,您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叶琢摇了摇叶予期的胳膊。
叶予期“哈哈”大笑起来。
发生了这样的事,叶琢担心郑方景在琅玥馆再遭到张师傅等人的报复,第二天吃过早饭,便没有到玉琢坊去,而是直接乘车去了郑家。因她这段时间经常出门,常常遇上那次到当铺打听龚氏的丫鬟倩儿当东西的名叫唐顺贵的车夫所驾的车。关氏也不放心叶琢跟秋月两个姑娘家独自乘马车,便特意给了唐顺贵一点钱,叫他每日这个时辰到叶家大房来等着,好载叶琢去作坊。
“叶姑娘今日可还去作坊?”一见叶琢出来,唐顺贵就笑着问道。
“不,去郑家。”
“好嘞,您坐稳了。”唐顺贵见叶琢上了车,便吆喝一声,甩一下马鞭让马跑起来。
不一会儿,马车路过倩儿当东西的那个当铺,唐顺贵道:“昨天,小人又看到上次那个丫鬟来当东西。想起姑娘的吩咐,小人还特意跟进去看了一下,听那里面的人说,她当的那一件叫什么月下水玉琴,给了她二百两银子。”
叶琢身体一震,猛地直起身来。
那月下水玉琴,在她的记忆里,前身跟郑氏去拿东西,在叶家二房的库房里见过。也不知叶予章如何得到的这张琴,大概他也不识货,只把它放在库房的最角落处。而在前世见过无数宝贝的叶琢看来,那张琴也算得上是二房的珍藏了,最少也值个七、八百两银子。这东西既然在库房里放着,也不知道龚氏是怎么拿到手的。叶予章这总往家里扒拉东西的人,难道还守不住自己的家当不成?这龚氏,胆子也太大了些吧?她到底想干什么?
“唐大叔,您跟其他车夫熟悉不?”叶琢问。
“自然熟了,我们这些人,都是一个槽子里搅马勺的兄弟,晚上下工了也常在一起聊聊笑笑,甚至喝上两盅。”唐顺贵笑道。这些马车,可不是他们的。因为这南山镇是有名的玉雕镇,外地来的客商极多,镇子也不小,来回走路不方便。有一个姓孙的大老板看到这个商机,便从北边运了一批马和骡子过来,再安上马车,租给这些不能到作坊里做事的汉子,每日收取一定的费用。而唐顺贵嘴里所说的兄弟,就是一起租马车拉客的人。
“您有没有那种玩得特别好,而且嘴也比较紧的人,专门跑衙门那边线路的?”叶琢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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