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会赌气就避而不见回去了,心里挂着事总得要了结,无论后果是好是坏总比吊在半空不落地好受。好歹今天就要寻机会说上几句话,把话说开、将事儿了结了,最好打消张宁的疑虑。
自己真是没事找事,主动去招惹出麻烦,又心急火燎地想赶快了结。
刚才在珠宝店见面时尴尬,方寸骤乱,急匆匆出门回避,然后不知如何进行下去。不过很快她发现张宁也走了出来,然后向反方向走,期间还回头看了一眼;董氏立刻明白自己应该跟着他走,但在街上要保持距离。
(张宁独自出来一趟着实不易,事前必须进行诸多布置,好在他对内侍省和侍卫队暗哨都拥有最高知情权和掌控力,亲自过问其部署,妥善安排后总算能保证此行之密。)
只见张宁择路走进了一家热闹的茶楼,董氏跟进去时只见里面的厅堂上正有戏班子在唱戏,请了戏班子这里便人多嘈杂。一两个人一到里面就像一颗石头丢海里,不太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了。董氏好不容易才发现张宁正与一个小二说话,然后上楼,她也便随行上楼。
等小二离开后,她便掀开一道帘子走进了楼上的一处隔间看台,果然见张宁正坐在里面。
他起身抱拳道:“夫人请坐,我已吩咐小二不必上茶,此处应不会有人打搅了。”
董氏忙屈膝行了一礼,低着头怪不好意思地在旁边一把空椅子上坐下来。张宁看起来反倒十分从容,他随即便说道:“那珠宝店平素进出的就没几个人,很容易被人注意记住,我并不想此事张扬出去,对我没有好处;想来夫人也必定一般心思,名节对你关系重大,我也全然明白的。”
董氏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安心了不少。她也不支声,只是默默听着,心道如何开口解释一下自己约他见面的事,无奈张宁却不问那事,叫她一时难以开口。
张宁没听到回应,便转头看窗户扇外面的戏台子……好在这种被忽略的事,董氏已经习惯了。不料正在这时,张宁便自然地伸进袖子,掏出一串紫色的珠子出来,用一种不在意的样子放在桌子上,“我见这紫色的石头卖相还不错。”
这不正是在店铺里看的那串紫玛瑙么?董氏惊讶意外,问道:“你买给我的?这算什么意思?”
张宁转头说道:“去年在辰州,我确实做错了事,略表歉意……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如何?我说得轻巧,可事已至此唯有掩盖才最好,不然就算把坏事揭露出来,对夫人却是更大的伤害。”
董氏看着面前的玛瑙链子,小小的东西却如最后一根稻草,她似乎感觉什么东西被冲破了,一股乱糟糟的情绪如洪水一般奔涌出来。她不禁放开心胸述说道:“其实我前头写了字条就很后悔,非常担心……”
“担心什么?”张宁温和地问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却不失一种沉稳,叫她心里十分好受、非常安心。没有安慰的话,一句关心的询问却让她好像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董氏干脆地说道:“我担心你视作威胁。”
不料张宁忽然笑了起来,董氏故作没好气地问:“你取笑我?”
张宁摇头笑而不语。不过心里也承认,确实如同董氏所言,虽然她要报复的话自己也会受到毁灭性的伤害,但是相比军国大事、一个人的牺牲着实代价太低。
但是他如今的表现却让董氏相信,他根本不在乎。董氏心里有种直觉,面前的男人非常自信、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能威胁到他……或许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董氏松了一口气,哽咽道:“我倒不担心自己,只怕无心坏了大事,夫君和冕儿无辜受牵连……”
张宁听到这里也松了一口气,人有投鼠忌器的执念就对了。他便好言说道:“夫人首先不用把什么责任都揽到自己肩上,你没做错什么也就不必自责。去年辰州那事儿虽难以启齿,但你有什么错?你也是无辜者……其次也不必担心,我岂是那种心胸狭窄,要把事情往坏处办的人?就算真到最坏的地步,廷益和公子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没法用他了;何苦牵连无辜,有何必要那样做?”
董氏顿时就放开情绪落下眼泪来,却不是这是什么滋味的眼泪。
她说道:“我与夫君相处多年,知他品行尚好,又有才学能耐,受人尊重。王爷惜才,不忍加害君子……确是我胡思乱想,错怪你了。”
“倒是有这个缘故,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夫人。”张宁道。
董氏泪眼婆娑,不解地看着他:“我一个妇道人家,与能济世的人比起来,有什么要紧的?”
张宁叹了一口气:“说世道太大了,只能明理,没什么感受。反倒是眼前能看得到的不幸、活生生的人,叫人过不了那坎、心头过意不去,难免有怜悯之心……呵,说起来我还不得不承认,真不如廷益的大志心胸。”
董氏此时已彻底打消了忧惧,如同一块大石头从心头落地,虽然心里还酸酸的眼睛还涩涩的,不过已经感觉非常轻松了。她脑子有些空白,喃喃说道:“我也有错,今天不该来见你的,不合礼呢。”
“不合礼倒也是,但只要咱们自己心里清楚、今天没什么,也便坦然了,是不是这样?”张宁好言道,“以前的事,放下便放下了。今后私下咱们不必再有瓜葛,夫人也就可以安心过自己以前的日子,一切无事的。”
董氏微微点头,“不再有瓜葛”“自己以前的日子”断断续续的东西在她耳边回响,轻松之后便不禁有种空洞的感受,失落的叹息。
这时张宁便起身,拱手道:“既然话已说开,我也不便在此地多留,这就先行告辞。我直接去内阁上直,夫人且多留一会儿,这戏还唱得能入耳,你就当是专程来看戏就好。”
他说罢也不用管正在发呆的董氏,转身要走。不料这时董氏忽然说道:“你别走……留步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