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香听得潘二娘那样说,早羞红了脸,李母却眉开眼笑,拍拍潘二娘的手:“亲家,我对女婿是十二分满意!你也瞧见我姑娘啦,干活可是把好手,瞧这身量,是个能生的!八字也换到你家了,小时候我和她爹就找人给她算过——极好的命,宜家旺夫、儿女双全!”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亲家母调教出来的姑娘,错不了!要不是亲家母舍不得,我这就想娶回家来了!”
李母认真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既然许给大牛,就是他的人!不一定非要等到五月,院子一修好,你们什么时候想娶,说一声,新媳妇我给打扮打扮,花轿就给你抬了来!”
潘二娘大喜:“真的?可不许反悔!”
“不悔不悔!”
好事多磨,要是拖到五月,让那一脸媚相的张家姑娘趁隙抢了大牛这个好女婿去,才真的要悔断肠子了!
李家母女三人登上马车,向潘二娘摆手道别,放下帘子,李母和婶娘立即嘀咕开了,李秋香独自靠车板坐着,微微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大牛没见过她,她是见过大牛的,那次大牛去她家送物品,她躲在屋里,透过窗缝偷看他,他身材壮实,相貌敦厚,一双浓黑的眉,黑亮的眼眸朝她家正屋张望,眼神里只有忍耐,看不出半分轻佻,他在等她的娘,载她到镇上去买年货,他不爱说话却细心周到,扶着她娘上牛车,把稻草拢成一堆拍拍,再让娘坐下去,又拉着娘的手抓握住一处稳固的木把儿,左右看看,这才放心离开,爬上车头赶着牛慢慢走……
那一刻她的心笃定了,她想嫁的可不就是这样老实持重的男人?不花哨,不会油嘴滑舌,可他身上敬重爱护长者的好品质,是她需要的,她是长女,爹没了,上有慈母,下有小妹幼弟,她就算出嫁了,心里也放不下娘家,她相信大牛这样的男人,肯真心实意帮着她照顾娘家!
可是现在,怎么回事啊?那位悔婚另订亲的表妹来做什么?难道是那边婚事不成了,又想回头纠缠大牛?听她弟弟的口气,好像大牛还很喜欢表妹似的!
哪有这种道理!嫌弃人家时怎不提青梅竹马、相亲相爱?现在想回头,迟了!不管你们曾经如何相亲相爱,跟我订了亲,就休想悔婚!姑娘我可不是那朝三暮四的人,生是大牛的人,死也是大牛的鬼!
李秋香越想越觉委屈不平,气儿喘不匀了,抽抽嗒嗒就哭起来,李母和婶娘一楞,随即明白过来,一边一个拥着宽慰道:“咱们不哭,瞧你婆婆那阵势,她才是真正的当家人!她当日在我家说及那位姨,恨得要死,不会松口让大牛和那表妹和好的,你放心!”
李秋香擦了一把泪,对娘说:“我不想让人家看我笑话,要真等到五月再迎娶,这中间大牛心一软,就了他表妹,可什么都晚了,我就只有落得被人退婚的下场!娘啊……”
李母笑道:“看看!我家姑娘才是有心计的!得了,才刚跟你婶娘商量着呢,回去就替你准备好嫁衣,这过了年啊,娘多留意些,咱们村嫁在莲花村的姑娘不少,三不五时地请人打探一下,只要他家院子一修好,就催他们成亲!”
李秋香暗松口气,抬眼看看娘和婶娘,禁不住双腮飞红,扭怩着说:“娘,婶娘,我会常回去看你们的!”
“哎哟,瞧这姑娘,还没进人家家门呢!呵呵呵……”
“好!这样儿才好!是要做人家长嫂的,太弱太怯可不成,会被下边的弟妹妯娌小看了去!”
那边李家母女一路满载笑声而归,潘家院子里,却是乌云密布,张玉莲哭得凄惨,张三娘哀求声没有间断过,潘二娘怒容满面,眼角扫见大伯娘拢着一群媳妇坐在一旁围观,斜着嘴角丝毫不遮掩幸灾乐祸的笑意,二伯娘故作清冷,眼里却时不时闪出一丝讥笑,她简直要发狂了,她这个妹妹是没脑子还是怎么的?大过年给她来闹这么一出,自己家丑事不怕人知道,也不用摆到这儿来吧,还不避嫌这些潘家人,难道不知道多年来她姐姐被潘家人轻看吗?这是嫌她日子太好过了吗?
四蛟童言无忌,不懂掩藏,听到小顺子跟大牛说的话,转回来就大声报给潘二娘听:莲表姐要嫁的人死了,她现在没人要了,想让大牛哥娶她!
大伯娘听着潘二娘把张三娘骂够了,自己嘴皮子也痒痒起来,便施施然站起走来仔细打量一下张玉莲,冷哼道:
“小时候来过我们家,我早说了:长成这样儿,就是个克夫败家的命!怎么着,还想赖上我们家大牛了?告诉你,没门儿!小时候随口说的话怎能作数?我们大牛和李家可是有文书的,换了庚帖,李家的姑娘,才是真正要做大牛媳妇的,你趁早死了那条心吧!”
张三娘苦不堪言,想当初她来到潘家,只有她插腰帮二姐骂潘家人的份,没想到今天,唉!
潘二娘心里也不舒服,再讨嫌也是自家妹子,自己可以随便喝斥责骂,却不想让别人来作践。可是今天她不想对大伯娘表示什么,这件事,她再也没力气多说。亲妹妹啊,如此对待她,想另攀高门就随手甩了她儿子,成了望门寡,竟然有脸倒贴回来,理直气壮地要她儿子娶这个未婚夫死去才几天、至今还不能跟未来婆家脱掉关系的张玉莲!
她到底把自己看成什么样的人了?自己的儿子就这么不值钱?
潘二娘闭上眼,不想再看到张三娘母女,怕自己控制不住,上前去狠狠踩她们几脚。
小顺子从后院跑出来,抹着泪对张玉莲说道:“大牛哥想娶姐姐,可是他大伯、二伯和姨夫不准!他们在修楼房,我看清了,是结结实实的木板楼,给大牛哥做新房的!姐,大牛哥真的有好日子过了,你看二姨家的人都穿新衣裳,四蛟说大牛哥挣了好多银子……大牛哥说只要姐姐愿意嫁,他就娶!”
潘二娘倏地睁开眼,喝道:“胡说八道什么!”
张玉莲却不管不顾,紧握小顺子的手激动得满脸发红,问道:“大牛哥真是这么说的?”
“真的,我亲耳听到!”
潘二娘气白了脸,四蛟在旁大声喊:“娘!娘!大伯也说了:大牛哥敢有那念头,就绑了吊起来打!”
潘二娘咬牙切齿:“你大牛哥敢有那念头,我先就把他打死!”
张玉莲流着泪,往后退了两步,忽然朝后院冲去,大伯娘尖声喊:
“你们都是死人哪?快拦住她,不准她见大牛!”
金花和大妞忙一起跑去拉住张玉莲,金锁上前啪啪两巴掌打在她脸上,骂道:“我看你脸皮厚,望门寡没人要的东西,也敢纠缠我们家兄弟,去死吧你!”
潘二娘无语,大伯娘似笑非笑地看一眼二伯娘,二伯娘却丁点事没有,反而对着她女儿颔首赞许。
望门寡这词儿跟她没关系,她有夫有子有女儿,谁敢说她什么?
张玉莲无力地跌跪在地上,痛哭着冲后院那道柴门喊了两声:“大牛哥!大牛哥!”
二伯娘教训大伯娘的媳妇们:“你们几个妹妹可还没嫁人,怎好这样凶狠抓住人家不放?你们这些嫂子看热闹也看得太舒心了!”
三个媳妇这才把孩子交到婆母了婶娘手里,上去扭住张玉莲就往外拖,张三娘眼看女儿被作践,又恨又痛,摇晃着潘二娘:“二姐!亲姐姐!你真就这么狠心?”
“我狠么?可不比你!我亲自送上门的礼,银子,大牛买给玉莲的花布,你们是怎么给我扔出来的?我和大牛他爹在你家门口捡了半天,让人看了半天笑话!”
潘二娘推开她,顺手拂了一下肩膊,可怜人自有可恨处,让恶人去磨吧,大房和二房不经她允许就插手进来,她决定不管了,由着她们弄,最好让张玉莲对大牛彻底死心:“天色不早了,你们几个送客就送远些,到村口租个牛车马车载她们母子回县里去,这儿有几个钱,拿去做车资!”
大伯家二媳妇接过钱,笑道:“三婶,交给我了,甭担心,准保让她们服服帖帖上车!”
大乔往屋里给汪浩哲送了杯热水出来,正赶上三个媳妇往院外拖张三娘母子,张玉莲和小顺子抓住竹门不放,被二媳妇一竹片拍下去,小顺子松手快,张玉莲水葱般透亮的指甲断了三四片,那个惨烈,小乔看得禁不住叹息,回想汪浩哲在城里被人打的情景,那是另一种痛吧,和张玉莲应该不同。
受了潘二娘训戒,没人敢告诉大牛张家母女的消息,大牛洗了澡后,和三豹一起替汪浩哲擦洗,从头到尾只和汪浩哲说两句话,之后便把嘴巴关得紧紧的,三豹多说一句被他不高兴地瞪了两眼,再过去那边替二虎擦洗的时候三豹干脆也不作声,结果一晚上两边房间静悄悄的,连四蛟都不乱说乱唱了。
小乔和汪浩哲兄弟俩又像往常那样钻进棉被底下,在明珠光晕里说着话,小乔叽叽呱呱说的是今天院子里的热闹事,汪浩哲却不关心这些,他担忧的是明天,叮嘱小乔明天要小心应付陈财主,小乔点头:
“哥你放心吧,就照我们商量好的那样试试看,刘朋虽好,离得太远了,哥哥不能出门,我不能和哥哥分开,只有拿陈应章来用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