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踌躇满志的再次登门,毫不意外地再次被拒之门外。他锲而不舍,接连登门候教。可这一次雲家态度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雲家的拒绝多少有几分照顾家族颜面的意思。而这一回雲苍峰和雲秀峰避而不见,雲家上下都对他冷若冰霜,态度僵硬得丝毫没有转寰的余地。
程宗扬原想着木已成舟,自己放低身段,给足雲家面子,不愁雲家不接受,但雲家的态度让他的信心动摇起来。
这天程宗扬又从雲家扫兴而返,敖润骑着快马匆忙奔来,“程头儿!太守让你往府里去呢。”
太守宁成在舞都大开杀戒,直杀得人头滚滚。郡中游侠少年闻风而逃,旬日之间,整个舞都便肃然一清。宁成历任太守,每到一地都破家无数,虽然抑制了地方上的豪强,但百姓也都畏其酷烈,只要他在任,市面都萧条不少。
而这一次七里坊的开张,给宁成的肃杀手段带来了一抹始料未及的亮色。如今的七里坊已经成为舞都人休闲的最好去处,店铺虽然简陋,但胜在货色齐全,而且家家户户都买得起,因此客人越来越多,即使不买什么东西,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等程氏商会再次贴出告示,用极低的价格租金向城中的商铺出租铺面,城中其他几处店铺或者试探着开家分号,或者整个店铺全部迁来。本地人的参与使七里坊人气更旺,竟然在宁成治下出现了难得的繁华景象。
只要能得到朝廷的认可,宁成对自己治下是否繁华毫不关心,但七里坊有他一半的收益,情况自然不同。程宗扬发现,宁成这位酷吏不仅治民如狼治羊,手段凶狠,捞起钱来也够凶狠,对于豪强的贿赂来者不拒,甚至登门索要。
程宗扬有时都心里嘀咕,自己不会是把程氏商会送到虎口里了吧?好在宁成只是舞都一郡的太守,手再长也伸不出汉国去。况且宁成只是个不廉洁的酷吏,并非丧心病狂的杀人狂,就是杀鸡取卵,也要等鸡养肥了再杀。
事实上对于程宗扬这个外地商人,宁成颇有好感。他一介布衣,时常出入太守府,所受的礼遇比起城中的豪强只高不低。那些豪强见到新任的太守,都像见了老虎一样战战兢兢。程宗扬却能与宁成谈笑风生,甚至宁成有时索贿纳贿也不瞒他。一方面,这是宁成对自己信任有加。另一方面,也是宁成不认为他这个外路商人会有什么威胁。
程宗扬驰入城门,看到一个穿着赭衣的罪囚正在兵丁押解下,用箩筐往城头搬运石料。他头髮被髡得乾乾净净,剃成一个光头,脖子上套着铁圈,脸上刺了字,神情怔怔的,跟丢了魂似的被兵丁驱赶。如果不是当日见过,程宗扬怎么也认不出这是当年跺跺脚,整个舞都都要晃三晃的邳家三老爷。
宁成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派人进山,开始采矿。不日便有诏书,首阳山的铜矿由官府招募商家开采,收取赋税。”
程宗扬知道汉国的地方官权力极大,可没想到会这么大,就这么一句话便把铜矿给自己了?招标呢?公示呢?官府起码找两个人,象征性地讨论一下吧?即使这些都没有,赋税怎么收?工匠怎么管理?难道到时还是他一句话?
首阳山的铜矿程宗扬已经打听过,还是上一任太守在时,有人在山中采到孔雀石,当时的太守命人进山勘察,找到矿脉,采出的矿石品相极佳。据推算,首阳山一年能开采矿石近十万钧,出铜三万钧,铸成铜铢超过六万贯,除去开采和冶炼的成本,获利在两万贯以上。但那条矿脉一直延伸到邳家的封地内,因此邳家认为铜矿应该是自己的,不许官府涉足。
宁成以雷霆手段射杀平亭侯世子,把邳寿黥为城旦,令舞都豪强闻风丧胆,可邳家贵为侯爵,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肯定要找回来。
宁成却对迫在眉睫的威胁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地处理着自己的差事。该杀的杀,该关的关,毫不手软,似乎丝毫不担心朝廷会降罪于他,程宗扬都在纳闷他哪儿来的底气。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平亭侯……”
“本官已将邳家的恶行写成奏折上书宫中。按惯例,宫内会写成策书,遣侍中赴平亭侯府,诏其诣廷尉诏狱对质。平亭侯若是明白,此时便该伏剑自刎。”宁成冷哼一声,“我倒是盼着他不要自杀。”
程宗扬不明白汉国有什么惯例,不过他说这么笃定,自己也没有好担心的。毕竟就算天塌下来,也先压死他。
从太守府出来,程宗扬直接去了七里坊。奸臣兄办事确实令人放心,陈乔上路的同时,秦会之还调动了几处商号往舞都送货,如今陆续又来了两批货物。这些货物都仔细安排过,数量不多,有三五个人便可押运,而这些人手也就留在了舞都。货物仍是以日用品为主,临安和晴州出产的各种奢侈品并没有纳入清单。现在七里坊的商铺还是杂货铺的标准,那些奢侈品运过来白白跌了身价。
坊中更显热闹,除了沿墙的一排商铺,又用木板土墙隔出几个院子。就在昨天,七里坊第一家客栈开张营业,虽然是茅棚柴扉大通铺,但周边乡镇的百姓在坊中误了时辰,因为宵禁无法出城,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好在是盛夏,住宿要求不高,只要能挡风遮雨就行。
据程宗扬所知,富安招揽城中商号入驻的时候,还顺手招了几个清理流民後无家可归的游女,弄了个小小的行院。如今的七里坊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臟俱全。坊中打理的人手不过五十余人,每天逗留的客人超过五千人。好在有宁成的铁腕治理,城中治安不是一般的好——原本不大安分的那些,这会儿人头都在城外gua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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