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客人都在前面两进,到了第三进,程宗扬终於能松口气。他拉开领子,用衣袖扇著风,一面念叨著是不是该弄把小狐狸常用的折扇来。
程宗扬衣袖停下,瞪著眼看著小紫从厢房出来,「死丫头,你在干嘛?」
小紫抱著雪雪,笑吟吟道:「人家只是来说说话啊。」
那只小贱狗神态萎靡,见到自己也不摇尾巴,看来被死丫头祸害得不轻。程宗扬冷笑一声,「骗鬼啊!你跟哑巴聊天?」
「那怎么了?」
程宗扬朝厢房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死丫头,你别乱猜,那是我一个朋友的亲戚,我接来住一段,你可别去欺负她。」
小紫眨了眨眼,「谁啊?」
「少装傻!就是房里那个。」
「哦,」小紫恍然道:「你说拉芝修黎。」
程宗扬一怔,「谁?」
「拉芝修黎,那个东天竺的漂亮哑巴啊。」
看著一脸天真的小紫,程宗扬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低吼道:「死丫头,你搞什么鬼?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
小紫神情自若地说道:「她告诉我的啊。」
程宗扬叫道:「一个哑巴会跟你说话?跟我说明白!你是不是在她身上弄什么妖术了?妈的!我早该想到,那死太监搞的什么阴魂!肯定让你拿活人来当试验品!我干!你要害死她,我跟你没完!」
小紫抱著雪雪就走,一边撇了撇红菱般的小嘴,「大笨瓜!」
程宗扬抱住肩膀,挡在小紫面前,「哑巴会说话?」
小紫翻了翻眼睛,「笨死你了。她是哑巴,又不是不会写字。」
程宗扬像当头挨了一棒,「写字?」
小紫拿出一张纸,「她写的,你自己看吧。」说完抱起雪雪,娉娉袅袅地离开。
程宗扬拍了拍脑袋,写字?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还对小紫发那么大的火……死丫头虽然很欠,但也不能乱骂啊。
摊开那张纸,程宗扬脸顿时黑了下来。
纸上一连串波浪般的字迹,流畅美观,问题是……自己一个字都不认识,这东天竺的文字,该是……
程宗扬叫道:「骗鬼啊!死丫头,你一个文盲,还会梵文!」
小紫远远扭过头,朝他扮了个鬼脸。
看到程宗扬脸色阴晴不定地出来,秦会之一面笑著与客人寒暄,一面不动声色地问道:「公子,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程宗扬露出做梦一样的表情,「会之,你会梵文吗?」
「梵文?」秦会之想了一下,「那东西我没练过。」
「如果有人从没学过,就能看懂梵文,你信吗?」
秦会之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我信。」
程宗扬讶道:「这你也信?」
秦会之正容道:「佛家有五通之谓,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身如意通,有此五通便可超越肉身之障,见人所未见,闻人所未闻,洞悉他人心念,知晓前生後世,变火成水,飞行自在……」
「佛家啊。」程宗扬露出梦幻般的笑容,「你觉得小紫像是学过佛的吗?」
秦会之乾咳道:「怕是没有……」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怕。她这辈子要是念过一声佛,我就直接把自己阉了!连麻药都不带用的!」
秦会之小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紫姑娘有什么不妥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无力地摆摆手。
刚才自己走进房内,那个天竺女子正坐在榻上,双手合什,低首垂目默默入定,对自己理都不理。
程宗扬问了几句,都没有任何反应,最後试著叫了一声:「拉芝修黎?」
那女子霍然抬头,目光中露出讶色。
程宗扬试著又说了几句,她就一个字都听不懂了,最後垂下头,神情木然地闭上眼睛。自己鸡同鸭讲地说了半天,连倭语都蹦了出来,也没得到半点反应,只好灰头土脸地出来。
程宗扬一肚子都是纳闷,闹不清小紫是怎么和她交流的。幸运的是她身体状况看上去还好,大概死丫头并没有下什么毒手。
程宗扬打起精神,「来了多少客人?」
「作坊来了七人,加上石少主、云三爷,这是内院的。听说还有客人,我让人摆了十几张坐席,大概能坐三十来人。外院加上巷子的,这会儿差不多有三四百人,」秦会之应答如流地说道:「等接亲的马车一到,就开流水席。对了,刚才金钱豹的章老板也派人送了贺礼,还捎来两份身契。」
「八爪章鱼够给面子啊。」程宗扬想起一事,「这么喜庆的事,怎么不弄几串鞭炮放放呢?」
「鞭炮?」秦会之想了一下,「那东西宋国才有卖的。公子若早些说,在下让人去采购一些来,现在是来不及了。」
正说著,门外一阵喧闹,张少煌、桓歆、谢无奕、袁景、阮家兄弟……一行十余人,带著几十名恶仆,人如虎马如龙地驶进玉鸡巷。
张少煌跳下马,高声叫道:「程兄!这等喜事都不叫我们兄弟,太不给面子了吧?」
程宗扬笑道:「岂敢!岂敢!张侯爷快请!桓老三,你这马不错啊!哪儿来的?」
桓歆大笑道:「打谢爷手里赢的!」
谢无奕一笑,嘴巴咧开,竟缺了两颗门牙。
程宗扬禁不住哈哈大笑,「谢兄,怎么回事?不小心从马上栽下来了?」
桓歆揶揄道:「谢爷干的光彩事!这回可露脸了!一坐儿让他跟你说!」
程宗扬把众人让进内院,云苍峰、石超闻声都出来迎接,那几个作坊来贺的客人慌忙要回避,被程宗扬拦住,似笑非笑地对张少煌等人道:「里面都是我请的客人,各位爷不介意同席吧?」
张少煌大咧咧道:「这有什么?云三爷,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天可要好好跟你喝一杯!」
桓歆拽著谢无奕,「王家没来,你们谢家坐首席,够面子吧?」
建康士族对门第极为上心,若有寒门同席,那些世家多半拂袖而去,何况还有作坊的工匠。不过这些世家子弟虽然纨裤,但别有一番好处,对这些礼法并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