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总是来得快,眨眼间便到九月初六,一大早众人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在门口等候。用程宗扬的话说,连祁老四都打扮得人模狗样,一张青黄的苦瓜脸笑出花来,捧著红绳串著一百枚铜铢的小串钱,逢人就发。
充当司仪的秦会之打扮得玉树临风,三绺长须梳理得一丝不乱,见人就带出七分笑意,抱拳拱躬作揖,礼数周全,让来贺的宾客如沐春风。吴三桂和易彪带著手下的兄弟前後照应。程宅的女眷也跟别家不同,没有不出内院的规矩,兰姑、芝娘两个作惯场面事的打头,领著雁儿、鹂儿、丹儿、眉儿……进进出出,几个俏婢固然年轻貌美,兰姑和芝娘也不遑多让,花枝招展间流露出无尽风情,让客人几乎看花了眼。
头一个赶到的贺客竟然是石超,程宗扬一阵纳闷,「你一个娘家人,接亲的还在路上呢,你怎么就跑这儿来了?」
石超道:「程哥这儿不是热闹嘛。张侯爷、桓老三他们都要来,我先来占个席。程哥放心,那边有谷安在,保证错不了!」
程宗扬玩笑道:「你可小心,万一老吴他们接错了,把贵府的姬妾接两个过来,那你可亏大了。」
石超无所谓地说道:「只要程哥能看上,随便!」
「石胖子,你还真大方啊。」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嘛。对了程哥,」石超挤挤眼,小声道:「那天你挑的两个美人儿怎么样?合用不?」
程宗扬笑了两声,「此间妙处,难与君说。得了,你既然来了也别闲著,帮我在里面招呼客人。喂,你刚才说张侯爷和桓老三要来是什么意思?」
石超竖起拇指,「程哥面子真大!昨天我见著张侯爷,说起程哥宅里喜事迎门,张侯爷当时就恼了,说这等喜事也不言语一声,哪儿还有半点兄弟情份。我赶紧解释,不是程哥自己办事,是两个兄弟娶我们石家两个姑娘。张侯爷说,那也不行。只要哥哥宅上的喜事,就不能落下他们几个。那怕今天下刀子,他们也指定得来。」
程宗扬偏著脸想了一会儿,「这不是给我添乱的吗?」
今天的喜事自己本来想自家兄弟热闹一下,张少煌、桓歆这帮纨裤子弟出身显赫,他们要来,又是讲究身份,又是讲究家世,还要讲究席次、排场,想想就有够头痛的。
石超道:「我也说了,只是程哥的兄弟成亲,不想闹太大,可张侯爷迎面就啐了我一脸……」
「张少煌这是什么狗屎脾气?」
石超讪讪道:「张侯爷说,萧哥儿不言声去了江州,他心里正窝火呢。这才几日,程哥又跟他生分起来,他说石胖子你再罗嗦,先打一顿解解恨。我……我也不敢再吭声了。」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算了,他要来就来吧。先跟他说啊,我这儿可没有他们世家爷们的专席,要坐大家一块儿坐。他要摆架子,那还是别来了。」
石超连连点头,「晓得晓得!」
吴战威和小魏娶的是正妻,双方依足成亲的礼数,石家先把翠烟和莺儿接回去,吴战威和小魏带著车马赶往金谷园接亲。如果直接拜堂,两女就成了没娘家的人,免不了要让街坊非议。这样一来,路上时辰就费得多了,差不多要到午时才能回来。
不过宅里一点都没闲著,吴战威和小魏跨马离开,请来的乐班就开始敲锣打鼓,整条玉鸡巷车水马龙,人头涌动。先是几家作坊派人送来贺礼,接著云家由云苍峰亲自出面,送来两车的贺礼。
程宗扬笑著迎出来,「云老哥真给小弟面子,竟然亲自来了。」
云苍峰哂道:「什么是你的面子?我和吴兄弟、魏兄弟在南荒也是过命的交情,这样的喜事难道还不亲自走一趟?」
「那是那是!」程宗扬看著那些礼物,顺手拿起一件,讶道:「这是什么东西?」
云苍峰笑道:「工匠费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才制成这两件,送给两位兄弟防身。看出来了吗?是当日那龙的鳞甲!」
程宗扬试了试份量,这龙鳞盾有尺许大小,份量比金属盾轻了一多半,强度却犹有过之。笑道:「他们两个得了这东西,只怕大伙都要眼红。」
「不妨。刚开始工匠们没有作过,不知道如何下手,现在作成两件,往後便容易了。」云苍峰笑道:「留在南荒的龙鳞尽多,只要花些工夫,就是装备上万人的军队也够了。」
程宗扬转念一想,「云老哥,你不会是准备做军火生意吧?」
云苍峰抚掌大笑道:「有何不可?那龙周身是宝,单是鳞甲就能大赚一笔。
老哥的股份虽然只有半成,但看来所得不菲!」
程宗扬笑道:「有钱大家赚嘛,云老哥,你里面坐,我去前面瞧瞧。」
临近午时,宅里愈发热闹,乐手鼓足力气吹拉弹唱,谷安请来的百戏班也开始登台表演,吸引了大批宾客,整条巷子都热闹非凡。
程宗扬费力地挤过人群,嘟囔道:「玉鸡巷的街坊有这么多人吗?」
秦会之神采飞扬,在一旁笑道:「一大半都是打秋风的,喜事难得,也不计较这么多了。未记名的只限於前院,里面才是正经的宾客。」
程宗扬挤不出去,索性也不挤了,回到内院,果然少了许多咶噪。兰姑和芝娘也不避嫌,花蝴蝶般在庭间忙碌,甜言蜜语乐得石超合不拢嘴。
程宗扬一抬眼,看到盛银织坊那位白头发的黄婆婆。刚想躲避,黄媪就迎过来,皱眉道:「老身想了几日,总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丝能织得首尾如一,毫无断痕?」
亲娘哎……程宗扬苦笑道:「要不怎么是天衣呢?」
黄媪固执地说道:「便是天衣,也是天上织女织的吧?她如何能把丝线两端织成一处?」
程宗扬两手一摊,「那得问织女姊姊了。」
黄媪还要再说,程宗扬连忙拦住,「我说婆婆,你总想著这个,可不是个事啊。你老人家如果有兴趣,不如我再说几样衣服款式,你替我作出来。」
黄媪眼睛一亮,「你还见过其他天衣?」
「可不是嘛。丝的、麻的、毛的、皮的、革的……都有!」程宗扬诱惑道:「比如有种皮制的贴身衣物,周身没有一个钮扣,紧贴著身子,就跟长在上面一样,婆婆想想,怎么才能作出来?」
程宗扬抛出一个难题,趁黄媪苦苦思索的时候赶紧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