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当空,木底的夹脚拖鞋踩在晒得软软的柏油路面上,常会有陷下去的感觉。已近午时,小镇像是还没有睡醒,临街的铺面大多还关着门,偶尔能见到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一看就是和他们一样的外乡人。
刚刚干满一个月,岩古老板就宣布休息两天,然后笑容可掬地给每一个人发了月钱。当然玉工们都知道,采坑里能捡动的石头几乎都没有了,剩下的就是硬硬的砾岩层,再往下干,就得用风钻打孔,放炮松动了。
拿到钱谁都高兴,特别是星火他们五个人,每个人都分到了两万元,老板还多发了两千元,说是指定给骆驼的,骆驼是个福星,他捡的那块大石头如果卖了高价,还会有另外的奖励。
休息的第一天,五个人就结伴赶往十几里外的小镇,要寄钱给家里,身上的笼衣和小褂也都破旧不堪,有了钱,当然要买新的。骆驼比谁都高兴,他身上连一块钱也没有,发的钱都拿在巴水手里,可他根本不知道钱的意义,只是觉得到了一个新鲜的地方,一切都看着那么好奇。
“这个季节,太阳太毒,谁也不愿出门。这镇上一天的开始是在下午三四点钟。”星火老马识途,兴致盎然地给其他人介绍着,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顾作神秘地说:“不过这里有个地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开着门,各位兄弟想不想去见识见识?”
不大的赌厅里,有十张镶着墨绿绒布像台球案子的赌桌,每一张的周围都聚满了人。
“街头上玩押字花、鸡公宝的,千万别碰,都是使诈的。以后想来试试运气,就来这儿,中国人开的,规矩。”星火把另外四人聚拢在一起,每个人发了两个筹码,犹豫了一下,也给了骆驼一个,“第一次,兄弟请客。这个黄的是十块钱的,一会儿能看到绿的,那是二十块钱的,红的是五十,最大的是紫色的,一百块钱。”
看看其他三个兄弟一脸的不以为然,星火越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我说的都是中国钱,一块钱等于咱们的一百块钱。这十个筹码可是要了兄弟半个月的工钱啊,下次来玩,咱们就各玩各的了。”
巴水和另外两个星火的哥哥都是一惊,顿时觉得手里的筹码沉重起来,骆驼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把筹码在两个指间灵活地翻动着。
转了一圈,一行人才在一张赌台前站定,这里竖着一个牌子,标明最低下注是十元,他们手里的筹码能玩上一两次。赌台四周多是些衣着土气的年轻人,还有三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不过看那熟练的下注动作,应该也是这里的常客。
墨绿绒布上用黄线画出了不少格格,上面写着不同的数字,每赌一次,赌客们都把筹码压在自己选中的格格里,赢钱的喜笑颜开,输钱的哭丧着脸,喜怒哀乐,变化莫测,旁观的人也都屏息止气,似乎自己也陷身之中。
“这是赌大小,最简单的。色盅里有五粒色子,十五以上算大,十四以下算小。”星水指指最大的两个黄格子,果然上面各写着一个大和小,然后又指指其它的格子,“这些是赌数字的,机率太小,所以赔率也大。”
荷官是个年轻的姑娘,她把手里的色盅高高举过头顶,动作花哨地摇得稀里哗啦地乱响,然后“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案子上,“还有押的没有?还有押的没有?赶快下注啦,下注啦!”
她拿过一个一米来长的竹耙子,把桌上散乱的筹码一一推进格子里,“好!停止下注,停止下注,开!”色盅掀开,四下“哄”地一声,有人击掌相庆,有人默不作声,也有人黯然挤出圈子。
女荷官神态自若地用竹耙子把没有赌中的筹码收到自己身前,又拿出相应的筹码,一一赔付给赌中的人,然后再次摇晃起色盅。
巴水把两个筹码紧紧攥在手中,犹豫不决,直到看着星火把一个筹码扔到“大”的格子里,才小心翼翼地跟着放上了一枚。
也就是四五分钟,四个人垂头丧气地挤出人群,星火强堆起笑脸安慰几个人说:“我们也就是图个刺激,运气不好也没办法。那边是玩百家乐的,一把就是上千中国钱,咱们过去看看。”
被四个人忘在脑后的骆驼,这时伸出长长的胳膊,把他唯一的筹码放到了案子上的格子里。
等四个人回到最初的赌台,那里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四个人全是一头大汗,就这么大点儿的赌场,骆驼哪里去了?特别是想到骆驼口不能言,傻了吧叽,别是被人骗走了吧?
尤其是巴水,骆驼是他从海上救回来的,相处了两个月,虽然骆驼是个又哑又傻的人,可从没给他带来什么麻烦,还帮了他不少的忙。“就剩这最后一个台子了,怎么也要进去找找。”巴水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汗水,奋力分开人群,挤了进去。星火三人一看,也连忙跟了上来。
在一片咒骂和推搡中,四个人挤到赌桌旁,先是长出了一口气,继而就惊愕地大张着嘴,傻了。众星捧月中,骆驼大模大样地坐在桌子正中,面前是小山一样的筹码,而且全是红色的,还夹杂着不少紫色的,这可都是五十、一百的啊,而且是以一当百的中国钱!
荷官已经换成了一个中年汉子,神色倒还正常,只是额头上密密麻麻一片汗珠子。他的“下注啦!”的声音刚落,骆驼已经把一枚红色的筹码放在“大”的格子上,随即无数只手伸过来,各种颜色的筹码全都放在“大”的格子上,众人齐声呐喊“开!开!开!”
荷官放在色盅上的手有些颤抖,旁边站着的两个肩挎步枪的保镖,也是一脸肃穆。色盅掀开,“嗷!”桌子周围是山呼海啸般的欢腾。最初就在台子上的三个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坐在骆驼身边,此刻看上去像是要贴在他身上。骆驼像是毫无所觉,拿着一瓶不知哪来的饮料狂灌着,脸上那是那痴痴呆呆的笑容。
别人不知道,星火可是清楚,这张赌台最低的下注额是十元,最高是五十元,骆驼的这般赢法,肯定已经引起了赌场的注意。他趴在巴水耳边说了几句,然后两个人靠到近前,不由分说地抄起骆驼面前的筹码,拉起骆驼就向外挤去。
骆驼嘻嘻哈哈地跟着他们,周围的其他人早已骂开了,不少人更是向星火和巴水下了几记黑手。不过两个抗枪的很快过来,把他们几个保护起来,跟随的人群这才散去。
出了赌场,五个人闷头狂奔出三四个街巷,带头的星火才放缓了脚步,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惹眼的人物,突如其来地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笑,笑死我了,原来,原来赢钱是这滋味。”
另外三人先是一愣,看看彼此狼狈不堪的样子,也一起放声大笑起来,就是哑巴不太明白,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也被四个人的样子逗笑了。
笑够了,巴水直起腰冲着另外三人正色道:“以后,我再不会带骆驼到赌场来,我希望三位哥哥也不要带他来。”
三个人全愣住了,刚才骆驼赢的钱,是他们搬上几年的石头也挣不来的,刚才几个人脑子里还转着这样的念头:“隔段时间,就拉着骆驼来一次……”
星火率先清醒过来,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巴水,“好兄弟!我听你的。”
街上的人多起来,星火几人的视线,更多地停留在年轻女人身上,笼衣利落地圈住腰身,随风摆动的优美弧线撩动着年轻汉子的神经。巴水在一个卖糖果的铺子前站定,多少次午夜梦回,脑海里闪现的都是那一对吐着泡泡的艳丽面容。他把一块泡泡糖放进嘴里,反复咀嚼后操动着舌头,吐出个小小的泡泡。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把他刚刚买的几包泡泡糖全抓了过去。骆驼!他也不吃,只是把糖小心地放进怀里。巴水哭笑不得,只得又买了几包。
片刻功夫,几个人手里已是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裹,多是巴水抢着付的钱,骆驼赢来的钱都在他怀里放着呢。
只有骆驼空着手,一路上摇摇晃晃的他突然在一个小摊前停下。摊主的钢丝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骆驼弯下腰挑挑捡捡,拿了七八把怪模怪样的刀子就走。巴水赶忙上前付了帐,嘴里还嘟囔着骆驼瞎花钱,可一旁的星火却认得其中的几把刀,那是专门用来雕刻玉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