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大厅里弥温着一种诡谲的气氛,正中央的地方,一张硕大的桌子上,北京西郊汉墓的墓室主人,就躺在上面。他的上方,几排冷光源的白炽灯发射出清冷的光芒,总是让孙纯联想起医院手术室的情形。
围在桌子周围的,也是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就是黑暗中的孙纯,外面也罩了一件。
大厅的一侧,被改造成通透的玻璃幕墙。墙外,女主持人季小娜和两位考古专家,正以大厅为背景,激烈地讨论着。
这是电视台和考古所妥协的结果。汉墓的棺椁被整体移到这里后,进入到考古发掘最为精细的阶段,原以为一两个星期就能完成的工作,却整整耗费了三个月。在三棺四椁被一层层被打开后,墓室主人身上多达二十层的服饰让考古人员又是惊喜,又是苦恼。
两千多年的时光,丝绸服装虽然看上去光亮如新,可实际上已溃烂如泥,如何保存下这珍贵的文物,又不损坏尸体?在姜林渊教授和请来的各方面专家反复讨论后,最终决定采取一下笨办法:用切割的方法,把包裹尸体的服饰切割成三部分,取下后再进行复原。
此刻,尸体的服饰只象征性地留下最后一层,期待在电视直播中第一次展现尸体的真容。
大厅内,考古单位只同意孙纯一人在消毒后呆在规定的区域里进行报道,两台摄像机被固定到墙上,而摄像师只能在室外遥控操作。其他的转播人员也必须呆在室外,这样,就有了现在的一幅场景:考古所被迫将一面的墙壁改为玻璃幕墙,电视台的人除了孙纯,都在玻璃墙外进行直播。
计划的时间到了,孙纯耳机里听到季小娜交接的声音:“下面就请孙纯报道一下这次汉墓发掘最后的情况。”
孙纯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向正瞟着他的姜林渊轻轻点了点头。姜教授定了定神,手中的手术刀轻轻划下,最后的一层丝织品瞬间被分成三截。
大厅里鸦雀无声。孙纯刻意制造的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的紧张氛围。别人感受不到,可孙纯清晰地把握住了姜林渊那明显激动,甚至有些狂乱的心跳,一直到那三刀划下之后,那似乎能跳出来的心脏才缓缓恢复了平稳。
这些日子,孙纯忙得一塌胡涂。厦门大学的研究生院九月份就要开学,按他导师的要求,头一个月的课程需要在学校里完成。另外与霍远阁商定的时间表,如果与越南方面的谈判一切顺利,那么金鸥岛附近沉船的打捞工作,将从台风季结束的十一月开始,孙纯起码要在船上呆上一个月。这样一算,在九月前,节目组要提前录制出二个月以上的节目。石清当然没有什么异议,小心翼翼地和另一位主持人季小娜一商量,季小娜答应得格外痛快,只是私下对孙纯提出要求:这一段时间要多陪陪她。
尽管忙得昏天黑地,但孙纯还是陪着姜林渊喝了几次闷酒。棺椁打开后,没有发现预计中的金缕玉衣,也没有任何带有文字的陪葬品。前者还仅仅是惋惜,而后者对于考古学家来说,简直是灾难性的。在这次考古发掘中,心境数次大起大落的姜林渊,终也按耐不住,从繁忙的工作中脱身出来,借酒浇愁,孙纯反复引导,终是效果不大。
最后的一层衣服,本就是为了直播而刻意留下的,考古人员很快就清理完毕。
这是一具男尸,躯干萎缩得很厉害,姜林渊的声音有些颤抖:“外形完整,软组织尚有弹性,手足关节还可以活动,要知道他起码保存了2100年,这、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孙纯对这枯干的尸体没什么兴趣。能保存得这样好,原因应该是多种的,到底棺椁周边的那种符阵起没起到作用?恐怕永远是个谜了。既然没有答案,孙纯自然不再多想,更何况,尸体上还有更吸引他的东西。
尸体身上和周边,散落了大小不一的几十件玉器。在姜林渊紧张、激动的介绍告一段落后,孙纯凑到尸体身边,接上解释道:“400多年的两汉时期,葬玉的使用极为普遍。当时的人们相信,以玉敛尸就会使尸体不腐烂,从而有了再生的可能。真正意义上的葬玉,不是泛指所有的埋葬在墓中的玉器,而是指那些专门为保存尸体而制作的玉器,主要包括玉握、九窍玉、玉衣和玉玲等。”
孙纯的手指向尸体头部一侧的一件小玉器,示意摄像机的镜头推得更近一些,“在《周礼正义》一书说:‘天子晗玉以玉,诸侯以璧’。这说明国丧用玉还是有等级的。大家可以看看这件玉蝉,蝉自幼虫从地下钻出后,经过蜕壳长为成虫,最终飞向天空,所以玉蝉就是表达生者祝愿死者的灵魂如蝉蜕而升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