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帝还真跟走马灯一样。换得真勤快。”
在这些个事情告一段落之后,陈霜降偶然地跟何金宝这么抱怨了一句,从前朝和顺帝死之后,短短的几年之中,光是有名号的皇帝,就经历了丰泰帝巫煷,保泰帝巫烨,乾宁帝司马宏文,到现在又是嘉宁帝司马子夏。
“不知道这个皇帝能做多久呢?”
“这话可不是混说的!”何金宝狠狠地瞪了陈霜降一眼,这些天跟着司马子夏劳心劳力,那其中的艰辛已经不是一言两句就能概括的,好不容易才能安然地回家,却是听到陈霜降这样的说法,何金宝难免生出女人果然见识短浅的想法,认真地跟陈霜降说,“总是要司马子夏做的长长久久的,我们才有好日子过。”
何金宝是实实在在的军功,又有拥立的功劳,在司马子夏坐稳皇位之后,果然何金宝就在第一批被封赏的名单上,从之前的开国文成伯。晋升成了开国文成侯,领了豹骑左将军一职。
做完了这一个事情,何金宝倒是有几天的清闲日子,就好好地呆在家里侍弄着刚出生的儿子,一开始还觉得这孩子红彤彤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等过几日慢慢地长开了,倒是还真看出了几分跟自己相似的地方,耳朵挺像,下巴也像,鼻子有那么一点像吧,不过还是像陈霜降更多一点。
这几日,何金宝最乐意做的事情就是跟着何如玉凑到一起,不是争执这娃究竟更像谁一点,就是讨论该起个响亮名字。
何家几个兄弟的名字都是何太爷起的,老人家讲究吉利,这金字辈的四兄弟联合起来刚好是富贵元宝。吉祥是吉祥了,可惜就是带点土气,害的何金宝明里暗里被嘲笑了好几次,对这个名字很有点怨念了,所以轮到他儿子的时候,何金宝发誓一定要取一个既响亮又文雅又好听的名字。
按着族谱,这一辈应该是玉字辈的,因为有个侄子取了单字,何金宝先后寻了璜,珺,珑,琏。璇等十几个字,都是美好美玉的意思。
最后陈霜降却是选了个珗字,为她原因,她就说:“这个字看着最简单,总不会让人认错,以后等念书,要是调皮罚抄也快。”
“真是想……”何金宝刚想着反驳,忽然又想起自个小时候课业可不大好,被先生罚抄名字的事情也不知道干过多少事,一时间还真不忍心了,点点头,也就随陈霜降喜欢了。
很快就要到小何珗满月的日子,在京城里面何家没亲人,何金宝怕过的太冷清,就请了几个要好的同僚来。
陈霜降在内院接待着女眷,却觉得这些夫人有些说不到一块,幸好大家来的时候都是存了攀交情的心思,总能找到些共同的话题,再不济在小何珗身上绕几圈也能绕出些话题来,一时间看着也是笑语晏晏,热闹异常。
只是这其中有个鹅黄衣服。带着金钗金簪,映衬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带着点高傲的神色,说话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带着点刺,是长史杜秋棠的夫人宋明美。
京城跟乡下地方有许多的不同,陈霜降也是来了之后才慢慢知道的。
一见到宋明美,陈霜降就按着乡下的习惯,招呼了一声“宋夫人”,当时宋明美的脸色就大变,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夫家姓杜。”
来京城之后,陈霜降就没有出过门,基本也没有见过人,跟何金宝交好的又都是多是来自江州的同乡,还保持着差不多的习惯,听见了也没有多在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陈霜降这一句宋夫人惹恼了,宋明美总是带着点不冷不热的,端坐在一边,带着冷傲气质,对谁都爱理不理。
无论是热情地有些过份,还是冷淡中带着刺的态度,都让陈霜降应付得相当吃力,不一会功夫,只觉得脸上发酸,只觉得连微笑都要维持不住了。而至于今天的主角小何珗,躺在小床上被这些夫人姑娘欣赏了一圈之后,哼哼了几声,早就掌不住呼呼睡着了,让奶娘带了下去。坐的有些不耐烦的何如玉赶紧跳了下去,跟着一起进了屋子。
不一会就有个婆子进来悄悄地告诉陈霜降,何金宝有事找她,让她过去一趟。
跟夫人们告了一声罪,陈霜降就跟着婆子出了来,到了隔壁的一个小花厅里面,只不过在那里面并没有发现何金宝的影子,反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藕色牡丹烟罗衫,翠色水雾散花裙,抱着一件红色的狐狸毛斗篷,正捻着一小块点心,往嘴里面送,而她边上伺候着的婆子正弯着腰,对着那人说些,一脸的不赞同。
“这位夫人……”怎么何金宝也不留个人招待一下的,一晃神,刚才带路的婆子也不见了踪影,陈霜降不由觉得有几分疑惑。
那位夫人边上站的那个婆子却是抬头低声对着陈霜降喝了一声:“见到皇后娘娘还不跪下请安!”
皇后娘娘!司马子夏的皇后佟氏,据说那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危机起来都能拎着剑跟着司马子夏一起上阵杀敌,竟比男人还要凶狠上三分。
陈霜降时常听着何金宝说着这些事,无形中就留了一个很强烈的印像。总觉得那样的女子,不是三头六臂神通广大,就是满身横肉一脸狰狞,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娇弱美丽的女子。
这么愣了一会,跟在佟皇后身边的那一个婆子登时不悦地狠瞪了陈霜降一眼,陈霜降立刻反应过来忙跪倒行礼。
佟皇后把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出去之后,这才扶着陈霜降的手,一同坐了下来,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抿着嘴偷偷的笑,说:“一直听说何将军娶了个彪悍的媳妇。带着一老一少硬是从文成到了到了高楼,还以为是个怎么样彪悍,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个清秀可爱的人。”
这话……没想到佟皇后居然跟她有着一样的想法,陈霜降不禁也莞尔一笑,顿时觉得亲切了许多,慢慢地也能跟她聊上几句了。
不过坐了一会,佟皇后就要起身回宫,临走之前,她却是把刚才陈霜降见到的那个婆子叫了过来,跟陈霜降说:“这是方嬷嬷,对于京城的风土人情最是熟悉不过,就留在你这里,碰到事也可以提醒你一声。”
陈霜降不知道佟皇后这是打着主意,更不敢多推辞,只能留下方嬷嬷,再恭敬地将佟皇后送到二门,早就顶不起眼的小轿子等在那里,等佟皇后上了轿子,就静悄悄地抬了出去。
佟皇后虽然是微服来的何府,只是又没有特别的掩饰行踪,在隔壁大厅里等着的各位夫人很快地就得到了消息,都露出了相当吃惊的表情,尤其是刚才还很有点高傲不可一世的长史夫人宋明美,那态度更是骤变,一下子就露出了春花灿烂的笑容,不由地让陈霜降摸了摸手臂,总觉得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好不容易才把这一屋子的客人送走,陈霜降捏了捏酸痛的肩膀,只觉得对着这些贵夫人笑上一天,简直就比在乡下干上一天的活还要劳累。
起身去房间里看了看,何如玉有模有样地抱着何珗正在床上睡得熟,两张红彤彤的小脸凑在一起,头碰着头,微微闪动着鼻翼,光是看着就觉得心里软绵绵的,仿佛都要化开一般。
伸手摸了摸何如玉的头发,又给何珗拉了拉被子。看着他们睡得香甜,陈霜降不自觉地也打了个哈欠。
不过想着方嬷嬷,陈霜降又觉得头痛了,也不知道是京城的风俗还是这些贵夫人的习惯,总是喜欢往人家家里面塞人。
等何金宝回来的时候,陈霜降就把方嬷嬷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然后说:“就当是多了个人吃饭,好好供养着,只是这么一个接一个地送过来,迟早一天这家里都塞不下去了。”
“平常看你挺聪明的,怎么一遇上这种事就糊涂了,既然是皇后送来的人,你就带着,总可不可能害你的。”对于佟皇后亲自过来这一个事情,何金宝也感到意外,只不过他比陈霜降看得更清楚一些,佟皇后这也是一种表态,表明她对陈霜降的支持,对何家的支持。
陈霜降想着也是,佟皇后实在是没有任何的理由来害她,或许真的是专门放了个人真心来助她的。
这么想着,陈霜降也就不把方嬷嬷冷在一边,遇上事也会请教上一声,倒觉得这也是个稳重可靠的人,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方嬷嬷给陈霜降提的第一个意见,她该做几身新衣服了。
半新不旧的夹袄,青色的麻布裙,都是陈霜降平常的打扮,跟在乡下的时候一样,只不过就她现在将军夫人的身份来说,未免就觉得太寒酸了一些。
陈霜降低头打量了自个一圈,似乎真的需要做几身见客的衣服,不仅是她,何如玉,何太爷,也需要换几身新衣服了,就笑说:“嗯,也是该给如玉做几条漂亮裙子了。”
“真的吗,嫂嫂?”何如玉惊喜地回头,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陈霜降,说,“那如玉想要那种红色的,绣满小花的也可以吗?”无错不跳字。
本来是打算买布料自己做的,只是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这可不只是两三套的问题,自己做的可要不短的时间,方嬷嬷就说,去成衣铺买,她知道一家手艺很精湛的铺子。
自从到了京城之后,陈霜降还一直没有机会出门,想想就点了点头,让春红去拿了钱,收拾一下,把何珗交给奶娘,就带着何如玉出了门。
京城虽然并没有直接地被战火波及,但是这几年的动乱下来,对于京城繁华的景象还是有着一定的冲击,很多地方都呈现出了一种颓败的气息。
何家府邸离皇城近,方嬷嬷对京城也熟,带着一行人走得都是大道,到处都是琳琅的商品,瞧着也是热闹非凡。
随意地逛了好一圈,买了不少小东西,何如玉还在那里兴奋地分派着,“这个给太爷,这个是嫂嫂的,这个给小何珗,那剩下这个就是如玉的了。”
很少见到何如玉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陈霜降不觉笑了起来,故意逗着她说:“那如玉哥哥的呢,没有哥哥的份么?”
何如玉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哥哥每天都出来逛,他可以自己买,如玉的不给,这些也不能给。”一边说,还似乎是怕被人抢走一样,紧紧地抱在怀里面,瞪着眼睛四处警惕地看。
那种娇憨的样子,倒是把这一行人逗得逗笑了出来。
方嬷嬷所说的那个成衣铺就在这街西边,名字倒简单云衣坊,想必是出自于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望过去,还真觉得一片的云霞灿烂,顿时都觉得晃花了眼睛。
都逛了小半天了,还是生平第一次这么逛街,陈霜降觉得有些累,趁着春红带何如玉去里面试用衣服的时候,看着窗户边上刚好摆着个椅子,就过去坐了坐。
这窗户是临着街半开着,一抬头,正好能看到对面的一个金铺,何金宝正弯腰在柜台上挑选似的,而在他边上站着一个翠色裙子,妇人打扮的女子,正侧耳倾听着,白瓷一样精致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那是……李兰佩。
陈霜降呆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伸手把窗给关严实了,然后若无其事地对着带着疑惑表情的方嬷嬷说:“突然觉得有些冷了。”
也不知道之后的时间究竟是怎么过的,更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只是似乎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好好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何珗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吐着泡泡,何如玉拉着陈霜降的衣角,扁扁小嘴,似乎都快哭了,“嫂嫂……”
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历的事情有些多,何如玉这孩子太听话敏感,几乎是本能地就感觉到了陈霜降的异样,不由就开始担心了。
伸手摸了摸何如玉的头发,陈霜降笑了笑说:“没事,嫂嫂只是累了,如玉跟何珗玩一会,嫂嫂去睡会,晚上给你做点心,好吗?”无错不跳字。
“嗯。”小孩子毕竟是好哄的,不一会何如玉就笑眯眯地跟着方嬷嬷出去了,留下陈霜降一个在房间里面。
何金宝跟李兰佩……究竟是时候的事情?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陈霜降自己也知道,从很小的时候,何金宝对于李兰佩就有种特殊的情愫,要不是因为要陈霜降冲喜,何金宝最后要娶的人,应该是李兰佩才对,只不过嫁的人还是她陈霜降。
这么想起来的话,陈霜降一时间也不知道心里头是种滋味,只觉得这其中之间的关系还真是混乱成一团,理都理不清楚了。
陈霜降有心想去探听一下李兰佩的近况,只不过伸手点了下人选,居然发现身边似乎是找不出可靠的人,她又不想让何金宝知道这事,将额头抵在窗上,感觉那种凉气慢慢地平复了她灼热的体温,陈霜降似乎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只想着,是不是该给自己找条退路了。
斜斜地靠着躺了一会,感觉回复了一点精神,陈霜降就起来,去了厨房,亲手做起了晚饭。
油炸小鱼,羊肉烧汤,清炒白菜,还有一碟腌菜豆腐,都是按着南方的做法,没放大蒜也没放香料,看着清清爽爽的。
“怎么也不多做几个菜的?”何金宝食量大,菜又少,陈霜降做的菜又是合他口味的,不免就吃大口了,没挟几下就煎到了盘子底,顿时就抱怨了一下。
菜是陈霜降故意少做的,不过她也没回,等吃好收拾完,陈霜降拿出账本翻了翻,很愁地对着何金宝说:“老爷,这京城里面哪里能方便置些田地的?”
“俸禄不够用了么?”
“何珗满月时,收了不少礼,碰上点事总要送回礼的,钱总要留一点备用,紧巴一些,该能应付过去的。”
陈霜降把账本推给何金宝看,何金宝瞄了一眼,只觉得密密麻麻的全是数字,不由觉得眼花,何金宝还是同以前一样的性子,要他上阵杀敌不在话下,认字看账本,实在是不他擅长了。只能皱着眉头说:“这些事情,你做主就成?”
“上次皇后娘娘赏了些黄金给我,不如拿去置办些庄子。”陈霜降沉吟了一会,看何金宝似乎是没有大反对的样子,就继续说,“这孩子长的很快,没几年如玉就要嫁人,何珗就要娶妻,总要留点给他们的,再不备着也就迟了。”
“这才几岁的孩子,亏你就想到那么远的事了。”
“多少不论,总是我的一番心意。老爷同意的话,我就去看看,只用我一个人的名义,就算以后人家问起,老爷也可以说这是我乡下地主婆子的短浅见识,也不辜了老爷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