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结束前,德裕皇帝留下了一干内阁以及六部尚书成员,有事相商。
“诸位爱卿,朕拟疏浚运河,以通南北,诸位爱卿有何建议?”德裕皇帝不紧不慢的说出这个议题时,一干大臣集体失声了。说这话,皇帝的目光挨个看了过来,首先盯着的是户部尚书沈应龙。
前一段时间,德裕皇帝挑了楚王的错,罚他在家面壁思过一个月。这不还没到期么,所以楚王没能出现在议政的小会上。至于齐王,最近乖的很,每天是吏部、坤宁宫、齐王府,三点一线。朝会上皇帝没点他的名,自然不能进来参与。
户部和工部归楚王李文监管,也是这两个部门实际上的掌权人。眼下李文没有就番,陛下也没有逼着他就番,所以虽然是在家面壁,实际上的权利并没有受损。
现在德裕皇帝盯着沈应龙看,那就是让他发表意见,可是沈应龙实际上是楚王的傀儡,他可不敢乱说话。所以皇帝看过来的时候,沈应龙低着头做沉思状暂时性失明。
德裕皇帝的目光平静的转移目标,沈应龙的反应他一点都不意外。目光落在工部尚书全有礼的身上时,这位尚书实际上在工部就是个打酱油的,看见陛下看过来,一阵激烈的咳嗽眼泪都下来了。德裕皇帝露出一丝淡淡的苦涩,目光在周致玄的身上一闪而过。周致玄虽然贵为内阁成员吏部尚书,但是他下面的人基本都是茅调元的手下,在吏部基本属于被架空的状态。礼部尚书姚书成的情况也差不多,德裕皇帝对他也有点不爽,要不是看在雨妃的面子上,早让人去姚家斥责一番了。刑部、兵部、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神游化外的表情。
“没人肯出来做这个出头鸟?”德裕皇帝淡淡的笑着问,一干大臣这会动作都快的很,纷纷站起称:“臣无能!臣有罪!”
德裕皇帝看着大家这个样子,收起笑容看着沈应龙道:“沈爱卿,何罪之有啊?”
这句话算是把沈应龙问住了,心道大家都这么装模作样的说,陛下您怎么就盯着我啊?想想沈应龙道:“臣身为户部尚书,不能为陛下分忧,所以有罪。”
“你们呢?又有什么罪?”德裕皇帝笑了,抬手环指一圈,众人纷纷躬身答道:“臣等不能为陛下分忧,故有罪。”
“不能为朕分忧,是啊,不能分忧!”德裕皇帝感慨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抬头看看天花板,好一会才低下头看着一干大臣道:“朕这里有个奏本,乃是河间知府孟觉晓上呈的,大家都看看吧。”
马三拿着奏折给一干大臣看了看,奏折上说的是自筹资金疏浚运河一事。理由是上可交通南北,下可安抚流民。一干大臣看完后,个个脸色怪异。这疏浚运河可不是小数目,虽然只是疏通从河间府到武强一段的运河,那也是没五六十万贯别想办成的事情。五六十万啊,自筹资金?这小子吃撑着了?
“全爱卿,你怎么看?”德裕皇帝先问全有礼,这一下被点名的全有礼不能再逃避了,左右孟觉晓扬言自筹资金的,所以全有礼淡然笑道:“臣以为,孟知府写的一手好字。”说完了,全有礼还很得意的样子。他为啥得意呢?就为了所谓文人的含蓄,不正面评价这个事情,只是夸了孟觉晓的字,可谓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当真是不改其酱油党的本色。
“沈爱卿,你怎么看?”德裕皇帝面不改色,接着问沈应龙。
“臣以为,似乎不是那么妥当!疏浚运河是好事,但也该量力而行。”沈应龙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损一下孟觉晓的机会,这小子跟齐王有走动,对楚王从来不假辞色,楚王府的门都不知道朝哪开,再说了他不是还得罪了茅调元么?
“大家畅所欲言吧!”德裕皇帝没有再一个一个的问,而是提议大家自由发言。
大臣们在此集体失声,没有人主动发言。德裕皇帝环顾四周,一手轻轻在大腿上慢慢的有节奏的拍打着,好一会才道:“各位爱卿,这样好不好。先让孟觉晓干起来,干的好有赏,干不好,朕下旨意罢他的官,让他回家种田去。”
“啊!”众人一阵微微骚动,没想到德裕皇帝居然不给孟觉晓留退路,这个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孟觉晓那小子,皇帝不是很喜欢么?
这个时候一干与孟觉晓没啥关系的大臣,都拿眼睛偷偷的看周致玄。那意思很明白,这可是你的学生哦?你不出来跟陛下唱反调保护学生咩?
出人预料的是,这个时候兵部尚书林志全站了出来,朝皇帝拱手道:“陛下,臣以为孟知府年轻冲动是有的,但是其锐意进取之心,勇于为陛下分忧之举值得鼓励。”
要说林志全与孟觉晓,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什么时候轮到他跳出来为孟觉晓说话了?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内阁里头的楚王党和茅党人员,心里大致都这么想。
林志全算是把周致玄以外的人都震了一下,有林志全出面做这个出头鸟后,周致玄才不慌不忙的接着说:“陛下,臣以为,首先不妨先让孟觉晓做做看,其次大可排除御史检查其是否有借机搜刮之实。”
周致玄这个话,可谓不偏不倚,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听到这个话,沈应龙忍不住了,连忙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周大人此言乃是周全之语,臣附议。”说着沈应龙偷偷的看了一眼周致玄的表情,暗道这可是你先说的,怪不得在下落井下石了。可惜让沈应龙失望的是,周致玄始终是那张万年不变的石板脸,一点表情都不带有的。
“臣等附议!”一干大臣见状,也都站出来应和,其中未必都是干墙倒众人推这种工的,但是这个事情再谈下去,大家也都不愿意面对,修运河是要花钱的,这钱找谁要?大家又变不出钱来,于是纷纷附议不提。
“各位爱卿还有事情么?”这个时候德裕皇帝问了一句,只见周致玄慢慢的上前道:“陛下,北大营中路军指挥使一职,迟迟不能确定,内阁争议不止,还请陛下圣裁。”
众人一听这个事情,顿时脸色都变了。这个位置,正常的程序是兵部推荐,吏部审核,然后上交内阁讨论,有了结果交给陛下。问题是内阁在这个人选上,一直在打嘴巴官司。原因很简单,大家都想安插自己人。首先是兵部提名,别看林志全是兵部尚书,可是下面的侍郎有一个茅以宁,这家伙是茅调元的堂弟。其他的郎官什么的,也是楚王党和茅党掺了不少的沙子,因此兵部的内部提名是就先吵了一顿,吵架的结果自然是妥协,提供了一份大名单,罗列了七八个有资格的人名拿到吏部审议。吏部尚书是周致玄,别的能力没有,通过林志全提名人的能力还是有的,所以吏部这边很顺利,提名的人全部通过,省的大家争吵。
拿到内阁的时候,矛盾激化了。老牌贵族代表林志全甚至打了沈应龙一顿,这事情最后陛下罚俸半年,不了了之。可是问题还在啊,这个职位总要有人去做的吧?于是乎,在大家互不相让,原本互相合作的茅党和楚王当出现了裂缝,都想为自己的人争这个位置的前提下,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因为周致玄的突然提出问题,一下就掌握了这个人选的主动权。
“周大人,此事内阁尚未议出一个结果,如此提出恐怕不妥吧?”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刑部尚书王德春,居然这个时候跳了出来,提出不同意见。言下之意,周尚书,你这是破坏规矩乃至破坏大家的利益啊。以前这种事情,都是内阁商议好了请陛下裁定的。文官集团最大的作用,其实就是限制皇权,当然清朝不算在内,这是一个除了主子就剩下奴才的朝代。
王德春平时不吭声,一出声就锐利无比,一下就把周致玄推到了文官集团的对立面。
“王大人,关于此事,当初陛下在朝会上是怎么说来着?你还记得么?”周致玄不慌不忙的反问,当着皇帝的面反问,明显是有备而来。
王德春一下就被问住了,这种事情皇帝的意见从来都不是主流意见,他怎么会记的太清楚。一时答不上来的王德春楞了楞,周致玄朝皇帝拱手行礼道:“陛下说的是,边军不可长期无帅,此事当从速议定。现在事情都过去一个月了,内阁为这个位置的人选,争吵了半个月,茅相称病不出,难道说边军无帅的现象,就任其继续下去?”
王德春无言以对,沈应龙见状正欲上前答话替其解围时,德裕皇帝轻轻的咳嗽一声道:“诸位爱卿,边关无帅一个月,原因是各位爱卿争议不修。很好,朕要疏浚运河,你们表示有罪。朕的江山边关长期无帅,尔等就知道争吵。很好,很好,朕想问一句,你们就是这样勤于王事的?”
这话太给力了,一干大臣等于是被周致玄和皇帝联了个措手不及,之前的疏浚运河的问题上,大家已经自称有罪了。被德裕皇帝这么一问,周致玄第一个跪下道:“臣有罪!”
周致玄这个举动,搞大大家都很不情愿的跪下了。没办法,他是内阁次辅,眼下茅调元和楚王都不在,论地位他最高,他都跪下称有罪了,别人只能跟着。
“臣等有罪!”一干大臣纷纷跪倒称有罪,这个时候德裕皇帝的脸色铁青,咬着牙冷笑道:“你们有什么罪?你们又能有什么罪?”连着两个问题,没人敢出头回答。
见大局在握,德裕皇帝拿起桌子上的名单扫了一眼道:“御林军左军副指挥使高勋,就他吧,让他去做这个指挥使。散了!”
走出议事厅的德裕皇帝,嘴角掩不住的一阵微笑,脚下一阵轻快,大有春风得意之快。刚才的事情,可以说是一个经典的突然袭击。多年来,在与文官集团的斗争中,德裕皇帝还从来没有赢的如此轻松过。高勋是林志全提名的人,德裕皇帝选他,就是要扶持老牌的贵胄起来去对抗茅党和楚王党,当然还有一个外戚党姚书成的萌芽。德裕皇帝最大的愿望,就是内阁四分五裂成员们互相拆台,然后一切都在掌握中,在他看来,这才是一个皇帝的最高境界。
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上,马三悄悄的上前低声道:“陛下,卜盛有那个奴才的事情……。”
“哦,这个事情啊,朕立刻手书一封,另外你准备一个密奏匣子,派个可靠的人送到河间府。就这样吧,传吴猛到书房等着。”德裕皇帝说着一挥手,心情愉快的继续散步。
相比起德裕皇帝的愉快,一干大臣离开时都苦着脸,各自匆匆离开。消息传到茅调元的耳朵里时,不过是也就是两刻左右的光景(半个小时)。
茅调元穿着一身短衫,躺在树下的竹躺椅上,享受着丫鬟的打扇,听着身边的人悄悄的在耳边说这个话的时候,不过是微微的睁眼道:“知道了!”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楚王府里这个时候则是一片噤若寒蝉,最近脾气越来越暴躁的楚王李文,手里名贵的茶杯被狠狠地砸在地上。指着沈应龙的鼻子,李文破口大骂:“废物,给本王滚蛋!”
堂堂的内阁大院,正二品的户部尚书沈应龙,像条夹着尾巴的狗似的,灰溜溜的出去了。屏风后头这个时候闪出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文士,淡淡的笑道:“王爷,制怒!”
“龚先生!您说本王能不怒么?这个位置本王势在必得啊!”李文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对瘸腿的龚先生非常的客气。
“王爷,这个事情表面上看来是陛下胜了一筹,其实不然!”龚先生淡淡的笑着说,李文陡然一惊,看着他道:“怎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