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先豪并没有住进临时的官邸。左右是要去金陵的,还是住在书院里比较舒服。当然区别还是有的,巡抚郭怒调派了一队军兵,把昔日安静的临江书院给保护起来了。
德裕帝朝会一怒,巡抚郭怒的小日子便不那么好过。能够坐在一声巡抚的位子上,郭怒自然不是一般的角色。朝中大统的争夺郭怒该知道的一点没错过,所以江南省的乡试,巡抚大人是一点边都不沾,还是坚决不沾。
不沾边的道理有二,其一为齐王李雍来了,骑墙派的典型代表人物郭怒,自然不肯在这个时候与齐王有任何私下的接触。所以,齐王李雍来到的第一天,郭怒带着手下的官员们接一下宴请一下,就人间蒸了。蒸归蒸,但是主考官蒙先豪的安全问题,他是要做好的。齐王的安全问题嘛,看看齐王李雍身边的三十几个大内侍卫就知道,不需要他来烦这个神。
理由之二,蒙先豪复起,即将入主翰林院。虽然不能就此入阁,但是大家都知道,没在翰林院里呆过干过主要领导的,你别想跟内阁沾边。多少封疆大吏,比如郭怒这样的,因为没进过翰林院,这一辈子基本上也就算到头了。周致玄就更不得了了,齐王带着圣旨来的,乡试结束便卸任回京。回去干嘛?入内阁呗,回去了能不能成为内阁辅臣现在不好说,将来呢?以眼下周致玄的圣眷,迟早的事情。也就是说,两个主考,一个肯定要成为内阁辅臣,一个则是可能性很大的要入内阁的复起之臣。再看看眼下朝中的风向,这两名主考加一个齐王的监考,这乡试郭怒要是沾边,那就是个棒槌,还是个大号的棒槌。
因此,这些日子郭怒虽然没有过多的露面,但是下面的人都得了巡抚的话,小心伺候着这两位爷。齐王那边郭怒则是不敢伺候,来往多了楚王猜忌不说,皇上也要怀疑齐王勾结外臣吧?
榜的次日,齐王便回金陵去了。郭怒送行的时候出现了,领着几十个收下到码头上恭送李雍。令人吃惊的是,齐王的坐的大船上。半挂着一杆镶着黑边白旗。不知道内情都觉得这不吉利,郭怒也没太搞明白。
齐王前脚走人,后脚郭怒就活泛了。回家换了便衣,轻车简从往临江书院而来。论关系,郭怒和蒙先豪是同榜的进士,也就是所谓的同年。在官场上这算是很近的关系了。不过这个关系在蒙先豪倒霉的时候,好像没有多少作用。
蒙先豪要回翰林院,没有跟着齐王一阵走,而是找个借口晚几天走。这在郭怒看来是一种政治上的成熟,以前郭怒就觉着蒙先豪不成熟。作为同年,在蒙先豪要走的时候,郭怒是要送一送的。
临江书院的院子里空荡荡的,满头枯叶的槐树下,一张小桌子,两张竹椅,两个大叔,三五个小菜,一壶酒。这是郭怒摸到地方时看见的一幕,看见周致玄的时候郭怒并不吃惊,周致玄在这不意外,不在那才叫意外。
想想也是啊。齐王走人,这两位不送,还在院子里喝酒。整个江南省官场,也就这俩个敢这么干了。但是人家就这么干了,还坦然的很。
“状元公!郭某前来叨扰!”论品级,郭怒比这两位高不少,但是在这两位的面前,郭怒一点上官的架子没有,反而是笑嘻嘻的随意的推门而入。
“大人来了!”蒙先豪和周致玄一起站了起来,客气的拱手致意。都是便装,官场上的礼节自然不“必执行,不然郭怒也没必要便装出现。
“两位今日不在衙门里呆着等学生们的拜见?”郭怒露出一副好奇的样子,蒙先豪和周致玄这么做,多少有违常规。
“见不见的又如何?只要是有心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在哪里见有什么不同?”蒙先豪笑着回了一句,周致玄沉默以表示默认。
孟觉晓等三人,穿戴整齐来到学政衙门,没曾想扑了个空。两位主考一个也不在,门口一堆考生都在那茫然不已。三人找个角落一合计,孟觉晓断定蒙先豪一定在书院,周致玄搞不好也在。
于是三人悄悄的溜走,奔着书院而来。沿途的风景依旧不错,三人说说笑笑的慢慢走来。远远的看见书院门口停着两顶轿子,正准备上去被两个当兵的拦住了。
“来人止步!”
“我等俱是新科举人,前来拜见座师蒙大人。二位行个方便,这点小钱拿去喝酒。”走在最前面的孟觉晓这一套熟练的很,两个同学直接看呆了。不过是两个当兵的,新科举人的名头一报,他们敢不让路。
当兵的回头看看没人注意。才敢收下孟觉晓的飞票,脸都笑开花似的,一个当兵的说道:“原来是三位举人老爷,蒙大人有交代,但凡是来访的举人,一律有请。”
过了卡子,文魁突然对孟觉晓说:“还真没看出来,孟兄于世情如此练达。”
孟觉晓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想的啥,但是我要告诉你们,日后做官了,对这些小人物温和一点。人情世故,也是学问。这些人或许不会给我们的将来带来多大的帮助,但是保不准那一天,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可能会在某个重要的时间段影响到我们的一生。”
孟觉晓这句话是有感而,源于前世办户口时的一个小节。就因为孟觉晓在办户口的时候,一根烟都没给办事人抽,结果孟觉晓为这一个户口,折腾了半年才落下。
三人行至院子门前,里头的正好出来一个郭怒。见到三人郭怒不禁留神看了看,停住笑问:“三位都是新科举人?”
虽然大家都没见过巡抚大人,不过郭怒的官威很自然的带出来,三人都是聪明人。一起拱手恭敬的行礼道:“在下孟觉晓、在下、在下文魁。”
异口同声的回答后,孟觉晓道:“我等特来此拜见座师!”
“孟觉晓?这个名字本官知道,新科解元!没想到如此年轻的一个英俊少年,后生可畏啊。本官中举之时,亦然三十有六。”郭怒是一省长官,放现在就是省委书记的干活。蒙先豪身边的人和事,他想关心的时候,估计连蒙先豪晚上看了什么书都能查的清楚。
“晚生侥幸!”孟觉晓不敢托大,连忙自谦。郭怒露出笑道:“呵呵,进去吧。”
郭怒走了,来的匆忙。去的也匆忙。但是他还是很满意的离开了,至少蒙先豪在整个过程中,没有说一句难听话。难听话这个东西,落魄的时候未必会说,落魄之后重新得意的时候,不说难听话的人很少吧。但是蒙先豪没有说,周致玄也没说。三人乃同榜进士,知道的人都清楚,当年这三位的关系。状元蒙先豪,榜眼郭怒,探花周致玄。其中周致玄最年轻,当年只有三十岁。最年长的是郭怒,三十七岁。蒙先豪当年三十三岁。
谈了一番往事后,郭怒能感觉到这两位对他的戒心,所以起身告辞了。来日方长嘛,其实当年蒙先豪被整治的时候,郭怒不在京城。蒙先豪回乡的时候,郭怒最初没有来看一眼,也是能理解的。私下里郭怒倒是让人赠送了很多生活用品,这一点怎么说呢?留下了一段香火情吧。
三人进门时,蒙先豪和周致玄已经收摊了,正在院子里喝茶聊天。三人进门时,两位主考大人连带微笑一起站起来,孟觉晓当前鞠躬拱手道:“学生拜见二位恩师!”
两人坦然的受礼后,蒙先豪道:“都起来吧,看我这也没啥好招待你们的,自己搬把椅子坐下吧,一起喝杯茶。”
这句话把和文魁说的有点不知所措,蒙先豪以前是一介白丁时,倒也能坦然面对,现在要回京城了,倒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至于文魁,两位主考居然是一身便衣的接见,这个让他实在是不知道说啥做啥了。
孟觉晓一点不见外的搬来椅子,三人坐下后,文魁和张建拘谨的不行,屁股下面有刺似的。只有孟觉晓依旧保持平静的心态。与两位老师攀谈起来。
“觉晓,当初周兄问你为何读书,你的回答四点,不知从何而来?以何为典据?”蒙先豪居然问起这个,孟觉晓倒是有点意外。但是也不紧张,这个话他倒是知道出处的。
正了正身形,孟觉晓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不紧不慢的回答:“说来乃是当初研读《论语,读到‘子曰:君子不器。’时,学生不禁去想。圣人何出此言?思之再三以为,圣人不主张君子专习谋生的手艺,不能像器皿一样只有单一的用途。其意可谓深远也。孟子曰:舍我其谁。儒者兼济世之认,亦有传承先贤之学之本分。故而,学生总结了四点。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说的好啊!初闻此言,蒙某亦觉振奋!”蒙先豪感慨一声,周致玄在边上微笑道:“这就叫读书读进去了,圣人之学博大精深,够我等钻研一生的。”
其实孟觉晓还有话没说,张横渠的四句话,被人用尼采的一句话诠释过。“一个从未变成现在时的未完成时。”(注:《历史的用途与滥用)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儒学在中国,从来不能为天地立心,也从不能为生民立命,更不能为万世开太平。当然这话,孟觉晓不能说,只能放在心里!
总之,“君子不器”这句话,主张的是一个非常有意味的说法,那就是君子是要做大事的。
接下来的谈话因为孟觉晓的存在,其他两人也不那么紧张了。蒙先豪与周致玄与其他两人聊了几句,以老师的身份关心了一下他们情况,诚然这都是场面话了,远远不及孟觉晓与两位老师只见的谈话,显得那么相得。
由于没有其他举人来访,三人得意呆了半个时辰这才告辞。出了临江书院,孟觉晓回头望望,这里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孟兄,明年春闺,你待何时前往?”文魁一路出来都是做思索状,这时突然问起,的目光也吸引过来了。今天拜见座师的过程,让也感觉到很多异样的东西。这些东西是在孟觉晓身上现的与众不同的东西,说不清楚这些东西是啥,但是实实在在的值得自己去学习和借鉴。
“你还真问着了!”孟觉晓停下笑道:“看看今次乡试,省城租房价钱暴涨且难得一屋。在哪里读书准备不是准备呢?在下打算休息几日回家看看,然后便起身往金陵去,提前租赁房屋住下,免得日后手忙脚乱。”
两人听了一惊道:“怎么,不在家过年么?”
孟觉晓叹息一声道:“我何尝不想在家过年?可是我知道,母亲一定会让我提前到金陵去等着春闺,不如早做决断。对于父母而言,孩子的前程高于一切。”
孟觉晓的有感而,让两人都沉默了,他们都有父母,往昔父母跟前的一幕幕不自觉的浮现在脑海中。
“现在是十月,不如腊月初一我等汇聚芜湖,一起往金陵去如何?”文魁郑重提议,听不禁拍手笑道:“好主意!”
孟觉晓道:“要我说,我们三人回去的时候,走水路倒是顺路的。不如一起出!”
这个提议三人无不赞同,一起说笑着散去各自准备,约好三日后一起回家。孟觉晓回到住处,正好张光明也在,提起回家的事情来,张光明连声叫好道:“一道一道,那个文魁的棋好生厉害,我得找他多下几盘。”
着张光明一拍脑门道:“对了,腊月里跟你一道去金陵好了,送一船酒过去,看看能不能做开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