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无忧之前已经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加上猜测和长宁所说也相差不远,“那他是怎么进的宫?”
长宁瞥了无忧一眼,接着道:“西越皇家女子从政,劳累辛苦,生下的孩儿大多体弱多病,十有七八幼年夭折,所以一直人丁单薄。为了保皇家女儿顺利长大,大多在一周岁时就配上个身体强壮的驸马。由于女皇在他乡产女,来回折腾,给女儿配驸马的事,才给耽搁下来。
这位公主是女皇唯一的骨肉,以后自是要当大权的人,靖王妃处处防着她姐姐,想方设法在宫中安插自己的人手,这个驸马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当年,我舅舅南帝正为送太子前往北齐做人质的事焦头烂额。而我弟弟身上的毒已解,他暗中与我联系,说要投靠舅舅。
我万万没想到,他投靠舅舅,不过是一个计。
我不知他如何识得靖王妃,而靖王妃又用什么办法,说服他进宫给公主做驸马。
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正在换肤……”
无忧当然知道她口中的公主就是自己,只不过长宁知道的不过是表皮,王妃并不是单纯的安插眼线,而是为自己的亲生女儿寻个好丈夫。
‘换肤’这个词,让脚底平空升起一股寒气,“换肤?”
“不错。”长宁的脸沉了下来,眸子里迸出恨意,向她迫近一步,“你以为你看见的子言,是他本来的相貌吗。”
无忧不自觉得后退一步,她和子言一起多年,如果他易容,她不可能不发现。
“你不知他以前有多漂亮,冰雪堆出来一般小人儿。他为了给你当驸马,请神医生生的将脸上的面皮揭去,又削去一些皮肉,重新生长,加上换肤引发的反复高烧,瘦得完全没了人形。他出现在我面前,跟舅舅说,他愿意代南朝太子入北齐的时候,生生变成了另一个人,我险些没把他认出来。”
长宁又迫上一步,怨恨的目光能将无忧脸上戳出千百个洞,“这些全是拜你所赐。”
无忧脸色煞白,往后踉跄一步,跌坐在秋千上,耳边是铜铃的‘叮咚’脆响,她一直想不明白子言曾是太子,在北齐时,也不可能没被众国史见过,他如何能在宫里不被人认出来。
原来竟是这样……
长宁缩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怪不得将面前的丫头捏死,“母亲和弟弟们已经死了,我以为他回去是为了刺杀报仇。没想到,他并没有前往北齐,而是在途中与前往西越的驸马调换,去了西越。”
“后来呢?”无忧感觉呼吸困难,胸口憋闷得快要炸掉。
“后来,你该比我清楚。”长宁冷哼。
“你知道我指的是那场大火以后。”无忧脸也冷了下来,单凭这些过往,何需与她搭上性命地交易。
“那场大火后,他重伤晕迷,王妃将他偷梁换柱,送出宫。可是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他活着,一旦真相传出去,整个北齐都会完蛋,所以有人请了高手杀他灭口。”
“是谁请的?杀他的又是谁?”无忧手脚冰冷,手紧握着秋千绳索,麻绳上的粗刺,刺入掌心,疼痛让她冷静。
想子言死的人岂止一二个,她想知道最终取了子言性命的是谁。
“是谁要杀他,还需要我说?”长宁嘲讽冷笑了一声,“不过杀他的人,我可以告诉你。”
“谁?”无忧紧盯着长宁的眼,不放过她眼中一丝变化。
“我弟弟是靖王妃手中的一张王牌,她说什么也要保的。却能在靖王妃的所派高手层层保护下,人不知,鬼不觉杀掉我弟弟的人,全天下只有一个,那就是鬼面。所以,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恨鬼面,非要与他为敌,甚至杀了他。”
无忧虽然已经猜到结果,但听见长宁口中吐出的,“鬼面”二字,仍止不住脑中‘嗡嗡’作响。
看着长宁的嘴唇仍在动,一个字,一个字的也能听见,却再入不了心。
如果没有母亲问鬼面的那一暮,她不会相信。
此时此刻却由不得她不信,真的是鬼面……
虽然鬼面只是一把刀,并非元凶,但子言终究是死在他手上。
头又痛又涨,如同要炸裂开。
手腕上蓦然一痛,木讷地转脸看去,一点血红慢慢浮现,那痛眨眼间顺着手臂窜向全身,揪得小腹里一阵剧烈的绞痛,随着痛却又有另一种异样的渴望浮起,渴望与那个人抵死的相缠,将他纳入自己体内。
无忧心跳加速,斗大的汗珠自额头滚下。
握着麻绳的手,紧得被勒破掌心,手掌上的痛令她渐渐冷静。
如果自己自杀,那个人一定会死得很难堪,但只是用自己的性命做代价,毁一把杀子言的刀,而持刀的人,却在世上逍遥快活,她如何能甘心?
抬眼冷看向长宁,“我答应你。”
要想为子言讨还公道,就得保住性命,那个人就暂时不能死。
而且只有那个人,才能真正的证实杀子言的幕后真凶。
“好,我会给你消息。”
无忧点头,漠然地起身,面无表情地离开。
看似无谓,心里却象压了块千斤巨石,重得几乎喘不过气。
等她走远,一个男子从暗处闪出,迫视向长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宁吃了一惊,倒退一步,很快恢复冷静,冷冷道:“你跟踪我?”
“臣只是担心公主的安危。”男子口称臣,神色间却全无卑微,直视向她。
长宁瞪了他一阵,收回视线,“走吧。”
“公主,这么做是为了阻止众大臣立驸马的事?”男子闪身拦住她的去路。
“此事与立驸马没有任何关系。”长宁被拦下,有些着恼,但面对眼前的人,竭力压着怒意。
“当然有,公主是想让那个人回到你身边,政局一乱,驸马的事自无人再有空闲理会。”他一步不让。
“他本来就该回到我身边。”长宁微仰了头,冷看向面前英俊的面庞。
南朝当年弱得迎风欲坠,是母亲牺牲自己幸福,嫁到北齐,保住南朝。
那些年,全凭着母亲的暗中操纵,才让南朝慢慢强大,可是舅舅不念母亲的所做的一切,反而害得她家破有亡,母亲和弟弟们惨死。
那个昏君凭什么坐着她们用鲜血染红的皇座?
现在峻言大了,也该是拿回本属于他们的东西。
他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丝毫暖意,“只怕公主留他在身边,并非为了姐弟亲情。”
“不为此,我还能为什么?”长宁强压着渐渐滋长的怒气。
“这么多年来,公主为何一直不嫁,还要臣明说吗。”
他的话利如刀刃,长宁雪白如瓷的面庞瞬间涨红,怒道:“一派胡言,不要以为你跟随我多年,立下累汗马功劳,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公主心里明白。”他眼里没有一丝惧意,“你不肯嫁,是因为你心里蓄着自己亲生弟弟。不管你再怎么爱,终是不敢犯下之忌。那小公主是无辜的,你这么恨她,不过是因为你弟弟心里装的是那个小公主,你恨她能得到他的爱,而自己不能。越是压抑,越爱得发狂,身边无论是谁,你都再也看不见。”
长宁气得浑身发抖,手中寒光闪过,柳叶刀直削对方咽喉,刀刃贴了他的肌肤,生生顿住。
对方却不避不让,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公主,放手吧。”
长宁忽然莞尔一笑,“你做我的驸马,可好?以你的战功,封你为驸马,那帮老家伙一定不敢有异言。”
“我要的是公主的心,不是名分。”他为她出生入死多年,至今未娶,岂能稀罕那个虚有的名分。
四目相对,半晌长宁手中的柳叶刀缓缓垂下,转身在黑夜中漫步而行,脸比缟纸还白。
他叹了口气,距她三步之遥地跟着,前面的女人,无情地固然可恨,却着实可怜……
无论她再无情无义,再心狠手辣,一想到她的那些过往,和这些年来踩在刀刃上舔血走过的日子,他对她终是恨不起来。
雨早停了,清新的夜风吹在脸上,很凉。
无忧懵懵的回到府中,等醒过神,发现自己竟站在不凡的院子外面。
屋里聚会已经散去,比之前更加的寂静,窗棂里仍透着光亮,映着半卧在软榻上看书的俊逸身影。
无忧立在窗外静静地看着。
以前以为知道子言的事,就可以从此放下。
可是到现在才知道,知道了后,反而更放不下。
那些年与子言日夜相对,却不知他到底长得什么样子,或许只有那双眼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子言的眼和屋里这位一般无二。
她不会忘记第一次看见不凡的情形。
他出现在她面前,她什么没看见,独只看见了他的那双眼,以为是子言在世。
那一刹的兴奋和激动,记忆犹今。
可是那双眼的主人,真的不在了。
想到他从小到大受的苦,为了到她身边,承受了换肤之痛。
他没有一句怨言,百般呵护地照顾她,保护她,却还落下个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