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高塔三层的阳台上,萝拉抬手摇了摇,算是对下方临走还不忘回头招手告别的莱昂做出回应。
尽管她稍后就会悄悄跟上去回到对方身上,不过眼下,还是做出了留在塔中的姿态。
瞧着对方的身影穿过魔法帷幕走下高阶,法师小姐放下手臂,转身回到了阿芙洛丝的屋内。
随手挥去魔杖。
她三两步走至卧室的吊帘大床前,轻轻一跃
雪发飘散。
娇小的身影随床面微弹,接着又陷入柔软的丝绒被褥当中。
将脸颊埋在被子上,略显懒散的趴了一会,似在怀念,似在惆怅。
翻过身子,萝拉的手臂搭着额头,怔怔的望着上方华丽的吊帘,金色的眸子目无焦距,好像正在望向遥远的过去。
随着魔力显征与其灵魂本质的影响,这家伙的变化越来越明显。
漆黑如墨的头发与瞳色,或许还能说是个巧合。
但那悄然变化的眉眼与容貌
甚至那待人处事的模样,也有着几分相似的影子。
连装无辜的对女孩使坏的跳脱,都有几分神韵。
这也是巧合?
侧过身体,白发女孩枕着手臂,目光望向阿芙洛丝挂满卧室的画像。
目光闪动,她注视着一幅幅肖像画上那美丽黑发女性的一颦一笑,不禁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升起一抹自嘲。
想太多了?
是啊,说阿芙洛丝那样执着于犯傻,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样的可能性有多低,她如何不知道。
但即使只有一丝渊源,她也不愿放弃探求这微不足道的可能。
难道真是你的后裔?
若当真如此,当初你到底什么时候背着大家,在罗兰纳尔偷偷生了个孩子?
当年,又是哪个该千刀万剐的混蛋这么幸运?
实在无法想象对方垂青一个男性的模样,萝拉不由叹息。
若阿芙洛丝当初知晓,一定会干掉那个家伙吧。
当然,萝拉也觉得,或许压根不存着这样一个得遭天谴的男人。
没准是利用荷莱蒙德大师的技术,复制了一份血脉流传下来。
那样的话,萝拉希望,这是其本人允许的结果。
不然,胆敢如此亵渎的家伙哪怕要将他们从死海中再拽出来,她也要让其付出代价。
许久,缓缓放下自顾自燃起的盛怒。
法师小姐平复心情,又翻了个身,伸手拉过枕头,紧紧抱入怀中。
回忆着千年前的温暖,她蜷缩着,仿佛仍在留念旧日。
无声的诉说着思念,好像忘却的痛苦,却时刻在刺痛着萝拉的内心。
“.伊拉利尔老师萝拉会继续守护你所爱的一切。”
身躯化作光粒,消散于无形。
空置的涅蒂牌飘落在了床上。
自阿瓦隆回程的半道上,莱昂没有耽搁,他引领马车来到一旁的林间。
寻了个稍微宽敞些的空地,莱昂下马,从行囊中取出自法师塔内带出的篆刻工具,铺开魔法手稿,照着样子,在地上制作召唤亡魂的仪式魔纹。
埋头画好法阵,莱昂招呼近卫们,将防腐处理过的卡尼斯尸体从木箱中抬出,接着将他生前的那套铠甲与武器,按其元素属性的象征方位,一一摆放在对应的仪式节点。
做好了准备,莱昂对霍克等人叮嘱道:“记住,之后不管看到什么,知道什么,都将之埋在心底,严禁泄露出去。”
“明白,莱昂大人,我们必将永远保守您的秘密。”扎布罗恩深深低头。
隆卡一战之后,他们这些浴血奋战的近卫,得到的不只是战友们称颂的名誉,从领主大人手中获得的犒赏更是远超想象,那是过去他们用生命也换不来的财富,何况如今在那股神秘的力量增幅下,他们在厮杀中,甚至不用付出亡命的代价。
能为眼前这位慷慨又前途无量的领主效命,是扎布罗恩自觉一生最幸运的机遇。
听着近卫的誓言,莱昂点了点头,让众人远远守在四周,他屈身蹲下,手指点在了魔纹的启动节点上,缓缓注入魔力链接整个术式。
微弱的光芒亮起。
就这么保持着对能量流向的大致维持,莱昂起身,双手各自划出魔力轨迹,再结合成完整的法印,指间竖起了黑色的涅蒂卡牌。
如果简单用魔力制造元素反应的小伎俩不算,那眼下这还是他脱离指导,第一次全程由自己一人来施展完整的魔法术式。
怀着一种好像独立完成课业的奇妙心态,莱昂念出咒言。
不同于过去的懵懂的空耳复刻念法,如今,他已经大致了解了自己口中咒语的含义。
更知道他使用的古代魔咒,和考维斯等当代施法者使用的咒语,有何区别。
在魔法的知识中,语言和文字不只是用来交流的工具,更是灵魂、意志在物质世界的延伸,是“智慧”这一概念在现实中的“手脚”。
提炼语言中对万物最显著的影响方式,将其编为不同的辞令集合,重组排列,以达到辅助魔力作用于元素,构成一系列魔法反应,这便是“咒语”。
而“古洛雷利特语”,就是萝拉小姐生前所处文明的远古法师先驱们,将语言文字的本质力量发掘到极致的产物。
但是,这同样带来了一个麻烦。
上古的魔法先驱们越来越强大的同时,洛雷利特人最初使用的语言文字,也随着不断地迭代而脱胎换骨。
这导致过于强大的洛雷利特法师,仅仅只是用这门语言说话和书写,也会引起难以预料的魔法反应。
念出的命令,可以招来笼罩天幕的风雷。
愤怒的呵斥,就能置人于死地。
写下的文字,宛如驱使元素的敕令。
自那开始,强大的洛雷利特法师们,不得不为了在交谈中保证常人的安全,重新劣化并抽象了原本的强大语言,创造了后来的“洛雷利特语”。
然而时过境迁,洛雷利特人早已消失,莱昂不知道原因,萝拉也并未解答他闲谈时的疑问,考虑到这是对方整个文明的消逝,莱昂也不敢冒犯深究。
但现在这个时代,原本为了正常交流所创造的“后洛雷利特语”,在当世施法者们的研究,以及对种种本就存在其中的规律复现中,也使其成为了一种施法媒介。
尽管相比“古洛雷利特语”,现在法师们使用的“后洛雷利特语”,蕴含的力量远不能企及真正的上古“咒言”。
意志缓缓沉入那有条不紊形成的魔法仪式当中,莱昂闭上双眼,集中精神,再次体会召唤亡魂时,自身意识感受到的记忆共鸣。
没有萝拉小姐带给自己的神秘莫测。
也没有召唤伽罗恩时看到的波澜壮阔。
莱昂只能从闭眼后无边的黑暗中,感受到一丝丝飘忽不定,难以成形,几乎难以察觉的知觉残像。
恍惚间,与其曾留下的痕迹产生共鸣,模糊的记忆划过心间。
首次挥舞利剑的兴奋.成功狩猎蛮兽的愉悦。
迎娶妻子的万般欣喜.子嗣降生的合家幸福。
隆隆的鼓声和号角在耳边奏响,长剑斩落敌人的战旗,马蹄之下是堆积成山的尸体,嗜血与豪迈的狼嚎响彻战场。
勇武将荣耀赐予自己的血脉,他仿佛望到了统领狼群的光荣时刻。
一切戛然而止。
刺痛,冰冷,惊讶,疑惑。
以及无尽的愤怒.
心脏破碎,猝不及防,无力感在体内蔓延,意识于不甘中仿佛坠入一片寒意刺骨的深海
时间犹如凝滞。
一切静止在了意识的最后一刻。
背脊冰冷,莱昂茫然中试图睁开双眼。
但无边的黑暗,依旧笼罩在他的视野当中。
脚下荡漾起静谧的波纹
他探寻黑暗,似乎看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有什么在那,那是一个.大.很大,很远,无法描述,无法感知的巨大事物。
到底是什么?莱昂无法勾勒祂的存在,也无法确定是否真的存在。
或者这什么都没有,只是自己的错觉。
可这是在哪?
问题出现的刹那,凝实的空间便让莱昂为之窒息。
不是被扼住喉咙的窒息,而是完全填满口鼻乃至每一处感知间隙的窒息。
紧接着,呼啸而来的庞大杂音瞬间充斥了大脑。
复仇!.
复仇!.
复仇——
莱昂听到无数嘶吼复仇的尖啸,男女老少的凄厉嚎叫连成了一片,如山呼海啸般向自己涌来,又好像有无数只虚无的手掌抓向他的全身。
突然,那些愤恨不甘的哭嚎与呐喊,又猛地拉开了距离,渐行渐远。
不是那些声音在远离,是自己在上升!
而与他一同上升的,还有一个嗓音熟悉的不甘咆哮。
“.我不该死在那里!”
“我不该像一头野狗般屈辱的死在无人问津的监牢!
那不该是我的一生!
不该是的!!!.”
莱昂在黑暗中,看到了卡尼斯因怒火而扭曲的面孔。
“.让我复仇!我要亲手杀死埋葬我一切的杂种!我要用獠牙咬碎那人的喉咙!”
利齿相嵌,人首混沌不堪的变化着,时而是咆哮的人面,时而变为双目猩红的狼头。
那扑面的血腥之气,让莱昂微微皱眉,毫无疑问,卡尼斯的魂魄,已然化为了一头.魔导书上所定义的,标准“怨灵”。
“我不能保证做到什么.但我答应你,若找到凶手,会尽可能让你来了却恩怨。
但你必须听从我的命令,这也是你唯一回到世间的机会.”莱昂在意识中承诺道。
“那么,一言为定!”
虚幻的狼出嘶哑的怒音。
随着死海见证的契约达成,那狰狞的扭曲鬼面,渐渐重新恢复了卡尼斯的模样。
莱昂浑身一震,真正睁开双眸。
围绕法阵的气旋吹拂得周遭树冠沙沙作响,他指间黑色的涅蒂牌,化作流光涌入阵式中央,与绽放光彩的仪式基底纠缠融合。
直到魔法牌、遗体、铠甲与武器,交织凝聚。
光芒消散。
身着狼纹板甲的武勋骑士腰挎佩剑,手持骑枪,重现于人世。
“没想到,我要以这样的身份来面对你.荆棘花家的巫师。”卡尼斯愤懑的喃喃道。
“怎么?事到如今,我给你一个重新活过来复仇的机会,你还有意见?”莱昂环抱双臂有恃无恐。
契约已成,对方无法反悔。
阿芙洛丝女士与死海之龙缔约的大魔法,可不是一般那些二三流的亡灵召唤法术。
想要超越传说中创世的太古之龙的约束,卡尼斯区区一个常人武夫,无论是活着的时候,还是已经死了的现在,都不可能做到。
“我有没有意见,如今也只能遵从于掌管死亡的维诺利斯神,你现在是我效命的主君了。”卡尼斯鼻子出了声气,无奈的承认道。
尽管在那片无法言明的绝望之海的记忆已经消失,可其中超越恐怖的感受,依旧萦绕在卡尼斯的意识当中。
那里是一切的终结,永久的虚无,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
“维诺利斯?不,人家叫尹涅,你可别乱叫神名,小心以后再回死海,死神一尾巴抽死你。”莱昂现学现卖的显摆起自己的魔法知识。
维诺利斯是奥兰德本土传说里的死亡之神。
但相比于北方王国的民间神话,莱昂更相信萝拉小姐和有理有据的洛雷利特魔导书。
“随你怎么说,别忘了你的承诺,我要亲手宰了那个谋杀我的混账。”卡尼斯攥紧骑枪,咬着后槽牙重申道。
“我不介意你为自己报仇,那家伙既然想把你的死亡栽赃于我,我也跟他没完,但在那之前,你至少得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人杀了你?”
莱昂向受害人问出眼下最关心的问题:“那晚刺杀你的人,是不是一个身材很好的漂亮女人?”
拉瑞安碰见的那个女诗人,是莱昂觉得最有嫌疑的刺客了。
卡尼斯闻言,表情却有些诧异。
“女人?什么女人?”
“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漂亮女人是谁。”重返人间的狼家少主拧眉否认道。
他接着怒不可遏的道出谋害自己的真凶:“那晚潜进牢房,借口打破镣铁带我逃狱,却一矛穿透我胸膛的.是梅特!
是那个该死的北方术士!!”
厚脸皮的,惭愧的,汗颜的,不要脸的呜呜给各位读者大大跪着,弱弱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