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村子之后,妇人的家就不远了,大概也就是入村走了几百步,一行人就已经到了一处内有两间茅草屋的院落外。
天气已经很寒凉,而在这近山的村落处就更是如此,一路北风吹下来,妇人到家门前已经冷得直打哆嗦。
屋前一棵大树已枯,打了霜的枝头挂着纸制的招魂幡,正随着夜间的风左右晃动,看着有那么一点阴森感。
“几位大侠,这就是奴家的住所了,来,里边请!”
妇人打开了篱门,邀请四人进去,随后开门一起进了屋,到了如今这地步,妇人也已经不在意外人的流言蜚语了。
屋子不大,内部也是寻常的夯泥地,只在桌案边上铺着草席,陆景进门后看到桌案油灯,下意识就想要取了边上火石点灯,却被女子慌忙拦住。
“大侠,勿要掌灯……咱们这晚上不太平…,,”
“好!”
陆景应了一声不再坚持,后边的三人进来听到对话也没什么意见,各自在附近的矮凳和桌案边的木条上坐下。
女子看到三人小心地把背着或者抱着的孩子放下来,放在腿上托着,心中也是十分感动。
这三个孩童回来的时候已经吃饱了,更是在三人那有种安全感,也因为三人的气血体温而感到温暖,这会早已经睡着了。
“这位嫂嫂,孩子睡哪”
“就放里屋床上吧,我去给几位倒水……这会不便生火,几位将就一下……”
“唉,好!”
妇人对着四人行了一礼,然后走出屋外去那边厨房了,好似丝毫不在意四个外人在家中。
陆景等人先把孩子送入里屋的床上,脱了鞋子拉上被子,然后再陆续出来。
这屋子中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再贴切不过,在寻常百姓家中也算是比较贫苦的了,四人围坐在平角桌案旁边,等待着女子回来的同时也低声交流着。
“这村子有古怪,会不会是夫子要找的妖怪作祟”
“不好说!”
“嘘……”
外头的女子提着一个陶罐和一叠碗走了进来,先是关门,然后把陶碗放在桌上就为四人——倒水。
“四位大侠,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只是一些冷水,不过都是白日烧开过的……”
倒完水,妇人一一将水碗端给每一个人,四人接过水碗都道一声谢。
在之后妇人放下陶罐坐在桌案边,四人喝完水后,场面一时间有些沉默。
杨天磊看向鲁诚,平日里就属他最会说话,不过这会鲁诚也有些开不了口,最后还是陆景出声询问一句。
“不知嫂嫂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有什么打算……能苟且活着就好,三个孩子送去上炉城中,看有没有什么富贵人家收着做奴做婢,也好过跟着我饿死……”
在山中坟头边,四人就已经知道妇人家的情况,男人病逝,花光了家中一切都未能救回来,如今一下就失去了生活的希望。
妇人说话的时候其实也在观察四人的反应,虽然昏暗却也能看到几分,似乎想到了什么,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挤出一丝笑容面对四人。
“四位大侠见谅,家中条件有限,没有多余客房,更没有多余的被褥,只能匀出一床被子给你们,床铺的话……”
“哦,嫂嫂不必麻烦,我等在这就挺好!”“对对,不必麻烦了,我们在山中的时候有块平地睡就很好了!”
“是极是极,我们就在这客厅地上就成,这还有草席呢,比山里好多了,还有屋子能遮风挡雨!”
“我们也不用被子,咱们武人体热,盖被子冒汗,睡不着的!”
四人连连解释,主要是刚才在屋里就看到了,一张泥石砌起来的通铺上也就两床被褥,大人孩子四个都有些不够呢……
说话间,又有人从自己的行囊中摸出了一点银钱放桌案上。
“我等留宿自当给宿钱,嫂嫂还请收下……
女子微微捂嘴,随后起身退开几步,面对桌案前的四人跪下。
我知道四位大侠是好人,能否带走三个孩子,就是当牛做马也行啊……”
“使不得!”“快快请起……”
陆景等人面露惊容,赶忙过去搀扶,这会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了,把女子架着就提起来,但后者又想跪下去,他们就只能搀扶着。
“使不得啊嫂嫂!”“我等江湖中人,又有要事在身,怎么可能带着累赘行走呢呃,我不是这意思……”
“这位嫂嫂,还请勿要如此……”
女子挣扎了一下挣脱不得,从无声哭泣到哽咽出声,也让架着她的人不由松开了手,之后女子就瘫软在地上。
四人是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若是有不知情的外人在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是强盗欺负良家妇女呢……
片刻之后,女子起身,对着四人欠身行了一个万福礼,也不说什么,抹着眼泪进了里屋,留下四人在外头不知所措。
“唉……”
良久之后,才由陆景叹气出声,之后是三人或轻或重的叹息声。
“这鬼世道……”
之所以有此一叹,盖因为行走江湖的几人知道当今之世的艰难,这一家的情况可绝非个例。
相比较起来,武陵县虽然刚刚闹过一阵子妖怪,偶尔盗匪之流也会出现,但确实勉强算得上是一片乐土了。
“现在怎么办”
何煜辰又问了一句,今天他已经问了好几回了,旁边人也有些无奈,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总不能真带着孩子走吧”“可是让孩子入奴籍那就翻不了身了!”
这种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雇佣家奴,像这家孩子这样的那就是真的卖身为奴,入了贱籍就很难再出来了。
但是呢,四人也并无很好的办法。
“凑点钱为其置办一点田产如何”
“钱倒是应该够,但是他们孤儿寡母的,守得住么寡妇门前是非多,瞧着这边邻里,天黑了也没个人去叫他们回家,似乎也不是什么热心肠……”
邻里之间的关系有时候也很现实的。
几人又是一阵沉默。
“那要不,帮他找个靠谱的另嫁我看她年纪也不太大……”
鲁诚这话一出,其他三人全都看向他。
“我看就数你这话最不靠谱,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还当上媒人了”“改嫁给谁,给你”
“不成不成,我将来怎么地也得娶个黄花闺女啊……我是说找个合适的,合适的,这不是常有的事么……”
“我们不可能在这久留的!”
“是啊,而且带着三个娃改嫁一下多四张嘴八成又是被卖!”
进入里屋的妇人其实也没有休息,这会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孩子,同时也听着外头的声。
那四个江湖客的低声对话在这么寂静的夜晚也是清晰可闻,但妇人仿佛已经有些麻木,那些无心的伤人话语都没什么反应。
这时候,妇人身体微微一颤,因为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娘……我不要被卖,我不要被卖……我能帮您干活,干很多活……”
是年纪最大的那个约莫十岁的女孩,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此刻忍不住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昏暗中的小脸充满了恐惧……
外头的四个汉子顿时收声,他们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各个坐在那皱起眉头。
茅草屋外,一个以手背负木剑的儒生站在这一处院外已经有一会了,正是从天上归来的庄霖。
此刻看着萧瑟的屋院,看着那随北风飘摇的招魂幡,也听着里面厅堂和里屋的动静,即便是庄霖也不由叹气一声。
这一声叹息过后,天上乌云偏移,渐渐露出月亮,月光照落到屋前,似乎驱散了些许沉积的灰暗,也露出带着枯叶的藜杆,这是一种穷人无奈时救命的植被……
庄霖纵然见过贫苦,也对这个时代背景有过一定了解,甚至也从曾经的网络和书本资料上了解过更苦难的时代,但本质上还是相对安逸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
真的见到最底层挣扎之人,尤其是才见过殷旷之携人坐船游玩没多久,庄霖心中的触动还是很大!
堪称是气数萧条,渐入枯寂……
“霜枝折尽北风欺,蓬户寒砧月影移,稚子喉枯啼弱语,柴门米罄煮羸藜……”
诗声传入屋中,厅内沉闷的四人顿时精神一振。
“夫子!”“夫子来了!”
“快去开门!”
四人争先恐后地站起来,一起冲到客厅门前,打开木门往外一看,那边篱门外站着的身影,不是夫子又能是谁
“夫子!”“夫子,您来了!”
四人又纷纷从屋内出来,到了篱院门前,里屋的妇人也听到动静,不由地就走了出来,依在厅门旁看着外头,当见到沐浴在月光下的那位素衣身影,简直好似非凡间之人……
庄霖对着面前四人微微点头,随后又向那门前妇人拱了拱手。
“打扰了!”
清朗平和的声音传来,妇人才如梦初醒。
“这,这就是大侠们说的夫子先生吧,您,您快请进……”
庄霖再度点头,随着振奋中的陆景四人一起进院子又进入厅堂,那妇人似乎想要打扫一下屋中,又被庄霖拦下。
“这位嫂夫人不必如此,天色已晚,还是快去歇息吧!”
“那,那还请诸位自便……”
在这位儒门先生面前,妇人觉得窘迫,便也不再多待。
庄霖又看向里屋方向,一个小女孩正偷偷在看着外面,见母亲回来则一下躲了回去。
“夫子……这家人的情况……”
听到陆景的话,庄霖收回视线露出一丝笑容。
“庄某救不了天下人,但救这一户还是问题不大的!”
此言一出,庄霖心头微动,在回头看一眼里屋方向,这一家人的气数已经开始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