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了神照刚才站着的位置,朝着他刚才看的方向看了过去。那里有着数座空白的巨大墓碑,散发着一股仿佛在吸引见者走入墓穴的暗示意味。
有主的大无常墓碑上面刻满了文字,记录的都是大无常生前的经历及其伟大成就,而无主的大无常墓碑则是光秃秃的。
罗山的死亡崇拜文化令人联想到古埃及文明。在古埃及,法老王也同样被视为人间之神,其死亡则被视为成为死后世界之神的一个经过点。就像是世界各地都不约而同地出现过大洪水或者盗火者的传说一样,不同地域的文化有时候也会出现这种趋同性现象。
然而,神话终究是神话。并不是所有的大无常都是山两仪,普遍来说,大无常一旦死去,那就是真的死了。
越是先进而又精密的机器,损坏以后越是难以修复。与这个道理相同,如果说大成位阶在死亡以后还有着极其渺茫的被他人复活的可能性,那么大无常在真正迎接死亡之后,再想要靠着外力复活就根本是无法可想。
因此这片在猎魔人群体看来神圣崇高的黑暗塔林,在我这种大无常看来只能说是充斥着不祥而又阴湿的气息,而神照大概也对其怀有相同的看法。
然而就在下一轮虚境会议的前夕,神照不止是参加了平时的自己不会参加的礼葬仪式,还跑到了这种不吉利的地方注视空白的大无常墓碑。似乎可以从这种行为里面窥探到他的心境。
说不定,他是觉得自己会死。
不,应该推测他是做好了决死的心理准备比较合理吧。在我和尉迟的面前,他表现得对于自己对神印之主的推断以及刺杀的胜算满怀信心,但既然他过去是从一介猎魔人一步步成长为大无常的,那么就会明白在怪异世界不存在“绝对”一词。
神印之主或许并不是货真价实的凡人,即使是,也不知道对方能够用神印呈现出多少变化。一切看似百分之百胜算的计划,都必定有着无法预期的破产可能。搞不好神照已经捕捉到了就连我和尉迟都没有捕捉到的疑点,从中窥视到了自己可能的失败。
而他并不是只会行走在康庄大道上的人,他也会行走岌岌可危的独木桥,而且还是大步流星地行走。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比起任何人都要迅速地夺取到巨大的胜利。纵然可能不慎落入水中,他也会坚持自己的作风直到最后一刻,心甘情愿地咽下苦果,并且如果还有下一次,他还会毫不犹豫地再这么做。
不过,我也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揣测神照的人格而已。说不定他并不是我想的那种人、说不定他今天参加礼葬仪式和进入大无常墓区是有出于其他动机。现在的我如果想要,也可以窥视到其他人的内心,却不可能真的读取到神照的心灵。
我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些空白的巨大墓碑上。或许有一天,我的名字也会出现在上面。如果变成那样,我希望自己的结局是死亡。我可以接受自己在冒险中死亡,惟独不能接受失落。
观看片刻后,我便转身走出大无常墓区,一路离开陵园,回归到了罗山总部区域。
我稍微观察了下在总部里往来的猎魔人和探员们。现在的我既然可以直接观察到命运,那么自然也可以观察到其他人与怪异之物之间的吸引度。
观察命运的感受到底要如何形容才好呢。我不知道这么比喻是否可以引起其他大无常的共鸣,在我看来,观察其他人的命运就像是在看套路痕迹很重的电影。在看到某个情节的时候,虽然实际上还没有真的看到之后的发展,但是脑子里已经出现了接下来的画面。当然这种预感并不是百分百准确的,就如同命运并不是绝对不变的一样。
那些猎魔人和探员给我的感觉,一个个都像是在恐怖电影开头不知死活地往鬼屋里面跑的角色——我的意思是他们有那种“气质”。恐怖电影开头登场的角色就算什么蠢事都没做,观众们也知道他们反正都要倒霉。
正常情况下,与怪异之物的吸引度最高的就是成级别的猎魔人,到这里就是上限了。尉迟那样的大成位阶无常在吸引度上和成级别之间差距微乎其微,由此可见大成位阶的猎魔人多半会比起成级别更加长命。
而麻早给我的感觉则最为浓烈,和其他人都不是一个档次的。她就像是恐怖电影的主人公一样,不止是她本身很容易陷入危险,与她发生接触的人也会被卷入生死风波。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在这种主角的身边有个实力强悍到不讲道理的配角形影不离,难免会喧宾夺主。头脑清醒的剧作家大概会先把精力集中在排除掉这个配角上,才可以让剧本回归正常轨道。扫把星体质吸引来的事件总是会先接触我,说不定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大无常,就我观察,在大无常身上没有与怪异之物之间的引力,反而只有莫名其妙的斥力。就像是在恐怖电影的舞台上出现了玄幻故事的强者角色一样格格不入。
不知道是否应该在这里继续沿用剧作家比喻。如果说冥冥中存在的命运是个剧作家,像是大无常这种破坏世界观的角色肯定会受到强烈的排斥。即使是不小心在“剧本”里面写出来了,也要想尽办法使其退场,或者至少是要将其彻底隐藏,最好连一个镜头都不要出现。
很多人把大无常与怪异之物之间的排斥效应解释为“物极必反”。假设力量越强的人与怪异之物的吸引度就越高,那么大无常就是强过头了,反而让引力反转为了斥力。我以前也是这么相信的,现在却觉得很不对劲。
这个“斥力”,貌似和“与怪异之物之间的引力”毫无瓜葛。它怎么看都不是后者的反转形态,而是另外一种单独的,不知为何凭空出现在大无常身上的离奇现象。至少我个人是这么感觉的。
我最近也有询问过卦天师这个离奇现象的来历,然而就连卦天师都无法给出确切答复。大无常的失落化之所以无法阻止,多半也有这个离奇现象的底细始终无法被破解的缘故。
在回到宅邸之后,我便和麻早待在了一起。令人惋惜的是,在宅邸里面有很多房间,我和麻早是在不同的房间睡觉的。只不过平时我们一有机会就共处一室。我们都不擅长聊天,因此只是在一起分别做自己的事情而已。最近麻早主要是在研究从人道司总据点那里搜刮到的资料,而我则是在钻研继续变强的方法。
想着关于失落大无常的事情,我也有个很在意的问题想要咨询麻早,便问出了口:“麻早,末日时代的大魔应该都是现在的大无常……是这样的吧?”
“应该是的。”麻早认真回答,“确切地说,在末日时代,并没有‘大无常’这个说法,但是有着‘人神’。”
“‘人神’就是大无常的古称。”
回答的同时,我想了起来,有那么一次,小碗就是把宣明和神照称呼为了“人神”。
“那么……那些大魔又到底是如何锚定自己的呢?”我问。
假设大魔都是失去理智的堕落大无常,他们肯定都没有结缘或者继续锚定自己的意识,按理说应该无法继续以能够被人们认知到的形态展开活动才是。
而事实上,他们都是在末日时代为祸一方的大魔。
是因为堕落成了怪异之物,就不需要再想办法把自己锚定在怪异世界了吗?我觉得这个推理缺乏说服力。说句不好听的,比起人类,大无常本来就更加像是怪异之物。我本人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麻早摇头,“在末日时代,并没有‘锚定’这个说法。居然存在着可以彻底远离怪异之物的途径……这种事情我还是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才第一次听说。”
对于大无常的称呼方法不一样就算了,居然就连“锚定”这个概念都没有,麻早过去所处的末日时代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观。
想到这里,我猛地意识到了更加深层的问题。
不对,等一下,假设在末日时代不需要锚定也可以接触到怪异之物,那也就是说……那些无法被认知到的失落大无常,岂不是都能够在末日时代回归了?
末日时代……居然是一个不需要操心锚定,也不需要担心失落的时代?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可能性在我的心中激发出了阵阵涟漪。末日时代这个概念,似乎都在我心中绽放出了新的光色。
一直到入睡,我的心里都在思考着这件事情。
而就是在这个夜晚,尽管是在睡觉,我却还是在朦胧里不可思议地产生了宛如想象般的感知——在一片黑暗之中,灰色的雾气从我意识内部的神印碎片里涌现了出来,反过来笼罩住了我的意识。
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一片无比广袤的空间,四面八方都弥漫着灰蒙蒙的雾气。
我再次进入了虚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