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传讯而来,关于使团出行回归一事开始在不断发酵,议论声也逐渐大了些。
关于季忧剑斩兵王,亦或是妖帝城反杀妖将一事也开始被更多人知晓。
在许多喜欢闭关静修的弟子心中,这季忧似乎好像是个颇爱惹乱的种子,还没回到九州,就已经引得四面八方风雨不停。
凭什么?
以前的大家都是静心修道的,谁的境界高谁最出名,何曾有此等名气与境界如此不对等的存在。
这季忧的知名度,都快赶得上那些枯坐修道的应天境长老了!
但每当有人想到季忧剑斩兵王、反杀妖将时所展现出的战力,又忍不住开始沉默不语。
“五年之期将满,明年开春之后,天下共镶的天道会怕是也要择日举行了,按照使团的传讯来看,如果剑斩兵王是真的,那当世通玄之中恐怕无人能出季忧左右……”
“只是不知在天道会开始之前,他会不会选择进入融道境……”
“若是他留在通玄境,怕是要一举夺魁,被送入先贤证道之地了。”
“但若是他要破入融道,恐怕还是有点悬念的。”
内外院中,冬至酒会不断,当思维随着酒意开始发散,有些人不禁将话题从季忧出使妖族一事拉到了五年一度的天道会上。
这是青云天下修仙者共镶的盛会,每五年一度,早在使团消息传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开始在闲聊之中提及此事了。
不过因为时间还早,所以议论不算太多,倒是和季忧这件事碰撞在一起后引起了更多联想。
闻听此言,众人表情忍不住陷入了思索,表情变得各不相同:“天道会……”
“没想到五年会过的这么快?”
“若剑斩兵王是真,季忧参加天道会一事还真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可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这种境界怎能斩得了堪比应天上境的蛮族兵王?”
“好耳熟,季忧去丰州建立世家,一夜连杀十八位通玄,并剑斩一位仙庄融道的时候,你这种话我也听过不少。”
“这乡野私修,何至如此啊。”
“怎么你还有勇气称他是乡野私修?”
“你不懂,以前叫他乡野私修确实是一种贬低,但现在……这个词说出口,其实已经算是褒
奖了,自他入天书院以后,你以为还有别的人敢用这四个字?”
议论不断的寒日之中,随着使团归来的时日不断逼近,一辆马车此时匆匆驶出了天书院。
马车之中坐着一位中年男人,以及两位年轻男子与一名年轻女子,朝着丰州方向匆匆而去。
年轻的三人倒是没什么特点,与普通的仙宗弟子看上去并无区别,唯有那位中年男人,胸膛特别的炸裂。
赶车的马夫是个凡人,也是混迹在盛京城中讨口饭吃的穷苦出身。
他不了解修仙之事,但仍不禁好奇这人修的是什么仙,竟然都修到了胸膛之上。
“咦,刘建安,你也来送礼,曹教习呢?”
“额……我不知道,院子里没有人在。”
傍晚时分,星月浮于寒空,在教习院外的林间小路之上,丰州刺史之子,现天书院外院弟子刘建安与归云郡太守之女丛艺不期而遇。
这几日冬至宴请颇多,一入夜,天书院中的学子就少了。
刘建安刚参加宴请回来,准备献于曹劲松,顺便请教一些冲入下三境圆满的事情,不曾想却没见到人在。
此时的他打量了一眼那空空的院落,忍不住看向丛艺:“今日是冬至,我看京中世家往院里递了不少请帖,你收到的应该是和我一样的,可我怎么没见你去?”
丛艺浅笑着摇了摇头:“不想去做陪衬,还不如自己吃些饺子。”
此时,丹霞郡太守之女向芙也沿路而来,见状忍不住开口:“曹教习不在吗?”
丛艺闻声点头:“不在,门也是锁上的。”
向芙眨了眨眼:“算算日子,出使妖族的使团应该快要回来了,看来曹教习应该是去了丰州。”
丛艺闻声恍然大悟:“怪不得……”
刘建安此时也张了张嘴:“这几日外院倒是总在议论此事,我参加了几次宴请,也都是在说季师兄的。”
听到这句话,向芙和丛艺忍不住对视一眼,随后向着丰州的方向望去,心情稍显复杂。
丰州没有仙门世家,修仙子弟皆是曾被寄养于外来仙庄之中,长大之后拿名额入院。
他们三人都是这般。
一开始入天书院,大家是心怀激动的,毕竟是入了仙宗嘛,这种事于他们而言也算是从小以来的志向,踏入山门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但真正在天书院开始生活之后,他们才发现的一切都将和自己想象的不同。
因为他们这种人虽然出身官宦之家,自小吃喝不愁,但在这仙权至上的世界之中其实地位并不高,平日也很难与仙家子弟结交。
尤其是多数世家之间亲疏有别,小圈子结合的十分紧密,也很难有别人能插入。
平日即便是在悟道场、试剑林、仙膳坊相遇,听别人说自己父亲到了什么境界,自己的表姐前日突破了什么境界,家中又得了什么灵宝,亦或是说一些其他仙宗的趣闻,他们也插不进话。
来自丰州的孩子,似乎天然就被排挤在这些圈子之外。
他们很多时候都只能仰望、向往,但不敢走近,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
说错了则怎么办?不懂装懂怎么办?露怯后被所有人嘲笑怎么办?
这其实也是向芙和丛艺很少去参加京中子弟宴请的原因。
女子总是比男子敏感一些,于是莫名的自尊心也会更强一些,每次去做陪衬,回来都是不舒服的。
其实她们在入了天书院后也曾抱怨过,为何自己会生在丰州,为何父辈不曾给予自己蒙荫。
即便不像方锦程那般每天都能请内院弟子前来助道那般夸张,但最起码也应该像是那些小世家子弟一样,最起码在那个圈子当中。
但直到此刻,当季忧的名字再次从天书院响起,当那些自己挤不进去的小圈子所议论的都是他,向芙等人才忽然从那种边缘感中脱身。
季师兄不是世家子弟,甚至连官宦子弟都不是,而是最低等的乡野私修。
他这一路走来,其实比自己还要难得多。
天书院外院不能吃天下供奉,据外院一些师姐说,当年季忧入院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当年他在外院修行,想来耳边也有不少“乡野私修”“乡野私修”的称呼。
而且他还曾因为挡了楚河晋升内院的路,被派去岐岭送死,和这次出使雪域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但他从未去强行挤入过那些熠熠生辉的世家圈子,甚至不屑这种圈子,而是一剑一剑斩入了内院,直到如今,他的名字成了那些圈子的感叹。
他们平日仰望的,向往的,此刻也在仰望着向往着他的名字,尽管他们表现出的多数都是阴阳怪气,但嫉妒感却是无法掩盖掉的。
私修入院、战败千年世家子楚河,入内院,杀十八通玄及一名融道建立世家。
如今他又一剑千里,光寒雪域。
向芙与丛艺在夜色下微微张口,忽然就听到刘建安的声音在夜色下响起。
“曹教习明明说我才是他收过最好的学子,还夸我‘此子非凡’的,没想到季师兄一回来,他就跟着跑去了。”
向芙与丛艺对视一眼,齐齐朝着刘建安望去:“他什么时候说的?”
刘建安挠了挠头:“我每次送礼他都这么说,还说季师兄是孽徒,跟我比不了一点。”
向芙和丛艺嘴角抽搐,心说那是因为你给他送礼,而季师兄非但不送礼,还每天都盯着他的月俸。
但话又说回来,孽徒是不假,可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去当孽徒的……
此时季忧正靠在马车之上,锻炼双臂弯折。
他们这一行还算顺利,并未遇到大规模的蛮族追兵。
最强的一位,也不过是一名上将,被颜川一剑斩飞。
毕竟走的时候遭遇阻拦,是蛮族也害怕他们影响了妖帝的决定,而归来之时一切已定,再耗费大批兵力去追杀一个小小的使团,性价比就不高了。
此时的季忧轻轻抬手,看向车马前行右侧,也就是寒铁关的位置。
战乱仍旧不断,攻城之声连绵不绝。
镇北军早先就收到了他们将于今日抵达的传讯,此时对蛮族大军展开了反攻,目的就是为了将战线不断向东部转移,以趁机迎使团入境。
而此时,北境的城墙之上正站着一位布衣书生,手里攥着一把价值五两银子的匕首,遥望北方,眼眸之中无悲无喜,直到看见车队飞奔进城。
那一刻他愣了许久,随后转身朝着城墙下狂奔而去……
“季兄……”
“匡兄,我活着回来了,可惜,你买的匕首没用了的。”
季忧从马车上下来,有些风尘仆仆,但眼眸明亮,手不能抬,却英姿笔挺,此刻傲然而立,看向匡诚。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手无扶鸡之力的通玄相互对视,随后看向落月关后贫瘠的丰州大地。
“守住了。”
“只是暂时守住了。”
“那也算是守住了。”
此时,镇北军中一队前来迎接将士翻身下马,对着如汪明昌、郁书恒、鲁明等一众大臣躬身行礼。
妖蛮若是联盟攻打镇北军,其他人还好说些,他们这些士兵是最第一个遭难的。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当那些老臣看到这一幕之后,并未说什么,而是齐齐转身抬手,和他们一样向着季忧躬身一礼。
随同而归的仙宗天骄也下了车,此时望着这一幕。
出使妖族的一路虽然是同样的危险重重,但随他们的归来,所达成的目的却各不相同。
他们有人是为了亲传之位,有人是为了灵宝仙药,有人是为了家族利益。
只有眼前的人,是为了身后的千里贫土。
所以他们落地后能站的笔挺,以云淡风轻的语气说一句守住了,虽不高昂却掷地有声,脊梁笔挺。
仙道是缥缈的,有时候追求一生都无法得见,但修仙者仍旧会以“成仙”为此生追求,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的。
但此时此刻,望着这第一幕,他们却忽然
觉得,季忧所求之道好像比他们更加明亮。
“先代掌教曾说,剑与少年是极配的。”
“现在看来,好像真的是这样……”
此时关外战事正紧,沙土飞溅,即便是青天白日仍旧昏黄一片,不是什么歇脚的好地方,于是使团一行决定前往丰州府落脚。
此行一路,各个城池之中都坐满了外来仙庄的修仙者,在茶楼酒肆之上向下望去,有些欲言又止。
当初听说季忧被派去了妖族之后,此地外来仙庄的高层无不兴奋而赞叹。
因为季忧被针对,于那些世家而言是因为他不懂规矩,做事不留手,需要给他一个教训,或死或伤。
但对他们这些外来仙庄之人而言,这却是实打实利益相关。
因为如果季忧死在蛮荒,或者死在雪域之上,关于税奉的事情就会回到正轨,而他们也决心不会再让丰州出现任何一个能入仙宗内院的修仙者。
但随着使团出发之后,他们忽然发现幽州的边境忽然出现了许多大能。
无疆境,甚至神游境……
然后他们才意识到,原来幽州是有人守着的,如果寒铁关被破,妖蛮两族涌入,幽州这
便将有强烈的阻隔,甚至会出现移山填海之景。
与之相反的,是自古贫瘠的丰州不会设防,从缓冲地成为新的战场。
而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再倒回去看一眼,他们才惊觉其实丰州也是有人守着的。
但那个守着的人,竟然只是个通玄境……
可无论如何,这地方终归是有人守着了。
丰州这些外来仙庄之人其实都是世家的边角料,从未被重视,有些甚至是在家中待不下去才跑来的,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其实是和丰州共情了的。
所以他们看到季忧归来,其实心情很复杂,不知该如何言说。
匡诚此时与他同乘,见到外面的目光后不禁开口:“我还以为他们会很希望你会死在关外。”
季忧挪了下身子:“那就轻松多了,我也无愧于心。”
“季兄为何总给我一种不想活了的气质。”
“你别说,我当时在关外受了重伤,要不是他们拿金子悬在屋顶让我无法撒手,我早就不活了。”
季忧忽然看向另一位同乘的公输仇,才想起忘了介绍:“对了,这是灵剑山弟子,公输
仇,先前被我刺过一次,险些身死,现在已经算是生死之交了。”
匡诚脑子一抽:“?”
“我也不是很理解,总之就是这样的。”
“真是神奇,不过,还是见过公输兄。”
公输仇也拱了拱手:“见过匡公子。”
打过招呼之后,匡诚开始对他们的此行经历不断询问。
他身为司仙监的官员,其实早就已经看过了司仙监的传讯,但仍有许多的关心之处,于是季忧便挑了些自己印象较为深刻的,说与他听。
例如行踪暴露之后被十二兵王连夜追杀,再比如说第一次觐见之后鳞牙两族的夜晚袭杀。
“没想到此行竟会如此凶险……”
“被十二兵王追杀那次还好些,最起码我们都知道他们是冲我们来的,提前也有所防备,但玉园的夜袭着实是猝不及防。”
公输仇点了点头:“确实是玉园那一夜更为凶险的,我们在蛮荒的时候还能跑,但在妖帝城的时候根本没法跑,只能去战,而且那妖将据说天赋异常,仅是赤手空拳便将季忧打的满身刀伤。”
匡诚听后张了张嘴,随后转头看季忧:“赤
手空拳?啊,懂了……恭喜季兄得获两柄宝刀。”
季忧抬头看着他,沉默许久后开口:“妈的,看人真准。”
公输仇:“?”
匡诚此时扬起双袖:“总之有惊无险就好,就是瘦了些。”
“许是雪域之上的吃食有些不合胃口,那地方确实贫瘠,也不怪他们对九州念念不忘,不过总归是换来了丰州暂时的和平,也算是值得。”
“还换来了两柄短刀。”
公输仇:“?”
季忧摆摆手:“这个以后少提,不过收获还不仅如此,我还完成了另一项重任,那就是亲眼印证了妖族女子确实生有尾巴,填补了人族史籍上没有此番记载的空白。”
出行之前,两人曾对于妖族女子圆臀有尾这个话题展开过交流。
当时的匡诚翻阅了在司仙监所找到的妖族风物志,但直到看完最后一页也没有找到记载。
所以二人当时就约定,这份空白由季忧来填补,而今季忧不负所托,也算是破开了这个谜题。
一念及此,季忧就又不禁想起了那位妖族
公主。
封阳公主人挺好的,就是性子冷了些,与他的小鉴主那种外冷内嘤的还不一样,是真的冷。
原本以为看了尾巴就算是朋友,但离去时却发现对方并未相送,实在是冷漠至极到让人有些感叹。
只是当匡诚听到“亲眼见证”和“确有尾巴”的时候字,他的眼神不禁变得怪异。
匡诚思量半晌后小声开口:“季兄没被打吗?”
季忧愣了一下:“我聪敏好学,不耻而问,为何挨打?”
“你这胳膊是被他们打的吧?”匡诚指着他那不会动弹的手臂,表情严肃,心说你别想骗我。
“这是被蛮族打的,当时蛮族兵王撕开了仙宗长老的阻隔拳,我无奈挡下两拳,都已经有些时日了。”
匡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道理的……”
季忧感觉他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非得挨顿打?”
“没,没事,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随后车马前行,一路向着西面奔去。
期间季忧下车小解,趁着这个间隙,公输仇不禁看向了匡诚:“为何你总觉得他会挨打?”
“自季兄离开之后,我空守此处,担心他的安危却又只能干着急,便又找来了许多关于妖族的典册史籍,看到了一些妖族女子的记载,便一直担心他在雪域会遭遇毒打。”
匡诚停顿了一下道:“因为妖族女子确有尾巴,但和胸臀足一样属于女子最隐秘羞人的部位,平时是短缩的形态,只能露给夫君看的。”
闻听此言,公输仇屏住了呼吸。
匡诚此时又道:“季兄不愧是季兄,出使妖族也没闲着,不过他到底看了谁的尾巴,竟然没有挨打?”
“这……”
公输仇闻声一愣,忽然注意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因为自进入雪域开始接触妖族之后,他们两个基本是形影不离的,毕竟季忧双手受伤了,他也是怕季忧独自出门而遇险。
确定,他们是曾上街看过臀儿的,但那一次根本就是一无所获。
自那之后,妖帝城的气氛就变得紧张了起来,他们也没时间再上街,季忧根本没有机会……
公输仇忽然愣了一下,随后张了张嘴,眼神震颤许久后道:“我知道了,他看的应该是妖
族公主的……”
匡诚缓缓睁大了眼睛,随后陷入了更长的沉默,许久才开口:“我就说过,季兄一定可以用好身体征服天下的。”
季忧此时重新上了马车,忍不住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
匡诚连说没事,随后看向公输仇:“先前的事只是猜测,公输兄听听就好,这话还是不能出去乱说的。”
公输仇听到“不能出去乱说”这六个字之后沉默片刻,随后默不作声地眯起了眼睛。
季忧不知道自己的车上有两个神探,此时皱了皱眉,闹不清他们聊了什么,只是隐约听到似乎是妖族公主有关。
还以为是朋友了
冷漠至极叫人感叹
或许是我自视过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