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蛮族与人族虽说现在共分三地,但当初却共同生活在九州。
尽管那时所有人都处于被遗族欺压的环境之下,但文化背景其实是十分类似的。
无论沿街的商品、建筑的工艺,都可以看到熟悉的样子。
不过餐饮方面,妖族与人族则有着极大的不同。
季忧被公输仇推着,沿街走过,穿过蒸汽腾腾的火炉所冒出的浓烟,目光在售卖吃食的摊位上打量着。
他们这边气温寒冷,除了一些抗寒的灵种作物之外都极难存活,但因为背靠冬海,所以海货很多。
季忧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鱼,几乎有一人之高,冻的结结实实。
“妖族特产,倒是可以买回去一些。”
沿着黑墙白顶继续向前,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阵叮铃咣当的声响,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等走近之后,他们发现是两个正在摆摊的妖族,正在抢夺摊位的地盘,言辞激烈之时忽然开始冲对方的疯狂咆哮。
随后他们相互拉扯着,顺着雪城主道向着
一处圆形场地而去。
“我还以为遇不上这种事,走,跟上去看看。”
公输仇没太看明白,但还是推着季忧去了那处圆形场地,就看到先前那两个妖族已经开始打起来了。
他们一个头生圆耳,一个顶生独角,拉臂开拳头,狂烈的拳劲不断对撞,拳与拳相对之间气浪翻滚。
很快,这剧烈战斗都引来了不少周围百姓的围观,甚至还有几个手握铁刀,腰间系着腰牌的巡城妖兵也赶到了此处,站在圆台周围紧盯,并认真地记录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用拳头来争夺摊位的归属。”
季忧坐在轮椅之上,看着他们拳拳生风,竟不是乱打,而是有招有式,有来有往。
侧蹬,直拳都是有模有样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连贯非常。
甚至,季忧可以看到一股气流,在他们运拳的过程之中不断地浮现。
公输仇也是颇为惊讶:“谁打赢了,摊位就是谁的?”
季忧点了点头:“妖族百姓之间若出现争
端,皆可以武力决出胜负,败者需要臣服,而胜者则可以决定分歧的处理方法,这是他们的律法规定。”
“你是怎么知道的?”
“启程之时,我的好友曾经送我一本风物志,名叫《雪域妖族》,我一直对这种制度十分好奇,但不太确信是真是假,毕竟尽信书不如无书,可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了。”
公输仇看着那二人拳打脚踢:“这么野蛮的法律,竟然能让妖族千百年来没有生乱?”
季忧摇了摇头:“看似野蛮,但其实充满了智慧,因为妖帝允许族人私斗是为了有仇当场解决,不会让子民心中产生怨气,但同时妖族律法又却严苛要求他们不许重伤他人,更不赋予妖族随意杀人的权利。”
“只可以分胜负,不可以分生死?”
“不错。”
“那若是出现重伤呢?拳脚这种东西,可是无眼的。”
“妖族的肉身虽没有蛮族那般强悍,但也不像我们这般孱弱,轻易不会重伤,不过若真的出现了重伤,那么伤人者就会被关在雪山之顶的寒牢之中思过,严重者也许要在其中度过余生。”
公输仇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仰头,看向那远处那高耸入天的雪山,四周围全都是白茫茫
一片的冻地寒天,一时无言。
季忧此时微微张口:“这种律法还有一个好处,是没有写在书中的。”
“嗯?”
“它让妖族在雪域千百年来的苦困之中,从未失去过战意和勇气。”
听到这句话,公输仇眉心皱起,隐约明白了季忧话中的含义。
这种允许私斗,并将私斗作为分歧处理方式的律法,其实和蛮族千百年来一直攻打寒铁关一样,都是在培养族群的战意。
也就是说,妖族从未放弃过重返九州的想法,并将这种想法换了一种方式,写入律法之中,刻入了子民的习惯之内。
季忧坐在轮椅之上,看了许久:“我们去找个拳馆看看?”
“妖族还有拳馆?”
“书上没写,但我想应该遍地都是,因为制度往往决定了产业的发展。”
季忧声音沉稳地开口:“如果武力可以决定人生,那么所有人都会去习武,就像是人族所有人都渴望修仙一样,而这种想法一多,便会形成产业,并且这个产业发展的应该异常迅速且成熟。”
公输仇思索了半晌:“你要去看拳?”
季忧点了点头:“光是那两个摊贩的拳就已经十分精妙了,我想看些更精妙的。”
“那我带你去找一找。”
季忧点了点头,随后眉心微皱。
算了,无碍。
随后,公输仇推着他沿路而行,没多久就看到了一个坐落于主城道的院子。
妖族的语言与人族语言是互通的,但文字并不完全一样,而他们之所以会找到这处院子,是因为他们刚走到此处便感受到了强劲的气息。
于是他们迈步进入,经过了冗长的小道,最终抵达了院子的深处。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院子十分巨大,几乎顶得上半个天书院外院,其中有数个方队,每个方队都有二十多个妖族壮汉。
方队之前有拳师教授拳法,打的虎虎生风,气劲流淌。
季忧看了许久:“去前面看一看。”
公输仇看向他所指的方向,发现前面有一群人正在实战,互相之间拳意凶猛,打的如雷霆狂震。
“好凶的拳意。”
“嗯,确实是很凶的拳意,在人族并不多见。”
公输仇此时就在他的后侧,没有发现季忧的眼睛渐渐浮现出一抹淡金色。
正在此时,围观两位妖族对拳的几名妖族都注意到了他,随后眉心微皱,忍不住一阵窃窃私语。
人族使团出使妖族一事,内城之中是有所传言的,不算是什么秘密。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在帝城的拳馆之中见到人族。
“妖族与蛮族若真的入境,人族的普通百姓是没有反抗之力的。”
季忧看了许久,最后眼中金光收敛,忍不住开口。
公输仇皱起眉:“你真的觉得妖族和蛮族联盟?”
“不能确定,但这一路看过来,我反而觉得开战的概率不是很大了。”
“这也能看出来?”
“妖族若是真的要与蛮族联盟,此时应该已经处于备战状态,第一步就是要将颐养千年的战意向外引导,比如宣传九州地广草肥,让妖族百姓产生强烈的嫉妒,可一路走来,我并未见到有人谈论此事。”
公输仇微微一怔:“原来你不只是来看妖族女子屁股的?”
季忧瞬间眯起眼睛:“我不是说了我有一个朋友,屁股是替他看的,而现在这些才是我要看的。”
“我还以为是无中生友……”
季忧淡淡一笑,风轻云淡一般,但很快就又忍不住皱了下眉心。
算了,再憋会儿也无碍……
寒天冻地的雪域昼短夜长,就和人族的冬季相差无几,一转眼就到了黄昏。
此时,夜色开始逐渐笼罩了这片宏伟的城池。
因为雪雾的原因,再加上妖族炭火不断,以至于天空之中雾蒙蒙一片,星与月都无法得见。
季忧在公输仇的推送下回到了玉园,站在连廊之上看向前方的那座宏伟的帝宫。
夜色逐渐开始浓郁起来,公输仇先行离去,只剩下他在此眉心微皱。
此时,一阵香风拂面而来。
季忧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发现是封阳公主脚步款款地经过了连廊。
夜寒今日在玉园宴请仙宗天骄,季忧因为出去逛而未曾赴宴,此时的封阳公主便是刚从宴席之上离开,好像正打算回宫。
妖帝子嗣众多,据说有二十多位,生动地
诠释了什么叫做生生不息。
但唯有夜寒与这位封阳是当今妖后所生,身份自然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此时她身着一袭水红玲珑仙裙,珠钗玉带,脖颈处的细鳞反射着月光,脚步款款地从连廊走过,随后忽然止步,转头看向了季忧。
“你大伤未愈,为何站在这里?”
季忧闻声开口:“刚从外面回来,进屋前打算透透气。”
封阳公主打量了他几眼,本想就此离去,但未曾迈脚就又止了步。
对于这些人族而言,这位妖族公主的印象是一样的,没有太大的感觉,但唯独对季忧,她有种医师对病人的心态,于是再次开口:“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多谢公主关心,还算可以。”
“可我见你眉心有些郁结,莫非是在担忧我妖族会与你人族开战?”
“额,不是。”
封阳公主皱起眉心:“过重的思虑对你的伤情恢复会有影响,你的心思最好放轻一些,若是自己无法排解,说出来最好。”
季忧沉默半晌,看着自己的手臂:“我想尿尿。”
封阳公主:“?”
“是你非要问的。”
“你,你身边不是还跟着个人?”
季忧沉默半晌:“算了,我宁愿憋死。”
封阳公主沉默许久之后轻咬了下嘴唇,随后看向了身边的婢女:“小柔,你去帮他一下。”
“是。”
小柔轻道一声,上前搀住了季忧,朝房间走去。
季悍匪此刻是坦然的,颇有君子风范地进了房间。
不坦然也没办法,不然以他这种双臂如同摆设的状态,他就只能尿裤子里。
至于让公输仇帮忙这个选择,在他看来还不如尿裤子里……
所以他从街上一直坚持到回来,本想着叫姜妍或者颜秋白帮个忙,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是着实没有这个自信能扛住。
当然了,最好的选择是姜妍。
因为颜秋白是灵剑山的人,按身份来讲,他是颜书亦的堂姐,这种事情刺激归刺激,但基本就等同于作死。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最后等到的不是姜妍,不是颜秋白,是妖族公主。
此时的封阳公主就等在连廊外,等待了许久,眼神四下乱瞟,虽然表情冷静,但目光却有些无处安放的感觉。
直到听到开门声,她才缓缓转头,就见到自己的婢女小柔一脸震惊地走了出来,好像有些魂不守舍一样,脚步都变得虚软了。
“怎么了?”
“他,他……他……”
小柔结结巴巴的,好像说不出话来一样,红着脸“他”了许久,最后比出了两个滚烫的尺寸。
封阳公主红唇微张,脑子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画面,随后屏住呼吸,脚步匆匆离地开了连廊。
翌日清晨,日头从高耸的雪山之上升起,仅仅带来了光亮,而无法带来温度。
人族使团便更换了朝服,在一群妖族卫兵的注视下被带入了帝城。
而那些仙宗天骄也紧随其后,沿着汉白石所铺就的大道,向着那如同巨兽匍匐的宫殿而去。
与想像不同,这妖帝的皇宫并不像是大夏皇宫那般富丽堂皇,相反全都是黑与白的颜色,粗狂而大气。
其廊柱是黑的,穹顶是黑的,地板是白的,石阶是白的,其中已经站满了妖族的大
臣,以及部族族长。
季忧此时被公输仇推了过来,便见到夜寒与封阳公主站在左侧。
而随着他的望来,封阳公主轻轻向右撇开了目光。
夜寒察觉到妹妹的动作,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没,没事。”
“是否身体不适?”
“无碍的……”
季忧的目光并未在封阳公主身上做过多的停留,而是望向了那那白色王座上的男人。
他身影魁梧,肩膀宽厚,蓝色的妖瞳灿然发光。
尽管收敛着气息,但仍旧有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使团之中的修仙者忍不住有些微微变色。
好强,季忧忍不住在心中默念。
他从玉阳县而来,进入天书院修仙,此行一路,见过气息最强大的就是齐正阳。
他是灵剑山的剑道首席,是上五境圆满的高手,但饶是如此,气息仍旧比不上面前这位妖帝。
随后的便是君前奏对,汪明昌手持一封折
子,念诵着礼单。
等到念诵完毕,他躬身向前:“陛下,我人族与妖族修好,和睦共处千年,如今有包藏祸心者意图挑起战乱,致使生灵涂炭,其心可诛,望陛下明鉴。”
鳞族族长闻声率先:“九州地广草肥,你们人族过的安心自在,可曾想过我妖族?”
“太古之战后,我人族本就想着与妖族和睦共处,永世修好,从未对妖族有过驱赶。”
“你……”
鳞族愕然后大怒,随后挥袖,粗鼻狂喘。
但汪明昌确实是一句话把他噎死了,当初人族并非是将妖族赶到这里的,是他们主动迁徙而来。
话音落下,朝堂中低声议论不绝于耳。
有妖族大臣虽然并未直说,但摆明了要战,但还有一些面露犹豫,期间一直在看妖帝的神色。
汪明昌等人虽是风烛残年,此刻却精神烁立,舌战群儒。
见此一幕,季忧抿了下嘴角。
看来关于是否与蛮族联盟一事,妖族内部也有所分歧,至今未形成统一的意见。
不过若是从眼前的局面看,其实各部族都已经磨刀霍霍,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但妖族,终归是与人族不同。
人族各自为营,谁都觉得自己最大,当执牛耳,而皇帝也不过是个没有话语权傀儡。
但妖族只有一个声音,便是妖帝,而战与不战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只是此时的妖帝眼眸冷彻,叫人看不出深浅。
此时,妖帝座下的首臣向前踏出一步:“三族并存于青云天下,本就不该是生死仇敌,而我妖族既然与蛮族毗邻,如今修好也是好事,可这并不代表我妖族要与人族为敌。”
公输仇张了张嘴:“还真让他猜对了,妖帝的战意确实不强。”
颜秋白站在旁边,闻声后忍不住开口:“谁猜对了?”
“季忧,他昨日跟我说,妖帝选择开战的几率应该不大。”
“你们昨日不是出去逛街了?”
“嗯。”
颜秋白张了张嘴:“他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断言?”
公输仇抿了下嘴:“替他朋友看了一路的屁股。”
“我妖族困在雪域多年,而人族却能够独享九州,这不公平,如今蛮族有意结盟,这是个好机会。”
“不错,太古之战的当年,本就该由我族执掌这方天下,人族不过是窃天意者!”
帝宫后殿之中,鳞族族长见柯与牙族族长激烈觐见。
他们是强烈建议与蛮族同盟的,事实上早在蛮族使团前来觐见之前,他们就已经有了这种想法。
在他们看来,等待千年的时光已经够久了,他们的寿元虽然比人族更长,但终究是会死的。
错过了这次机会,他们不知道何时才能重见九州。
不过毛族族长与爪族族长却和他们意见相左,在他们看来,太古之战中缴械而逃的蛮族并不是值得信赖的盟友。
关键问题是如果真的与蛮族联手攻入寒铁关内,以妖族如今的实力,最后极有可能会为蛮族徒做嫁衣。
而在太古时代,他们已经有过一次徒做嫁衣的事,就是因为那一次,他们才不得不跨越万里迁移到这片雪域。
“陛下,还请三思!”
“我们已经思了千年!”
“陛下,您要考虑我妖族子民。”
“千年光阴,已经够久了,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陛下,战吧,如太古祖先那般战回九州,将原本就属于我族的气运重新夺回!”
此时的妖帝听着书房之中的争吵声,有些不耐烦地睁开了双眼。
先前九州之内有不借道统者强行飞升,让他确定了人族已经失去了天道眷顾,重分天下的时刻已经来临。
可问题在于,天道并未像太古时代一样降下圣器,在其他族群之中选定先贤,开启青云天下的圣战。
天之将亡,这绝对不是一句虚言。
可新的道统呢,新的道统究竟落到了谁的身上。
(最近要去一趟新加坡,参加阅文IP盛典,更新可能不太稳定,还请大家见谅,还是那句话,能不请假就不请假,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偷懒,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