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蕊和匡诚都未曾修仙,都同样都是饱读诗书,颇懂礼节,所以相互之间十分矜持。
同时,两人因为亲仙派与司仙监之间对立明显的缘故,很少有私下来往的机会,平日也只是书信相交。
于是从相识到如今,他们二人的相见次数加起来还不如季忧抢白如龙的次数多。
于是早在三天之前,两人便约好了要趁着祭月节赏灯的机会同游。
世间事都是如此,有理由便好办许多。
就如夜城山有匪,所以可以杀人一般,祭月节赏灯自然可以故意偶遇。
对此,季忧的评价只有一个,见色忘友。
“原来是佳人有约,怪不得今日看上去精神抖擞。”
“也并未太过抖擞……”
“给我二钱银子!”
季忧摊开手:“如此花好月圆之夜,你有佳人相伴,不得让我也去街上买个花灯玩玩”
匡诚伸手从怀中取出钱袋,拿出了二钱的散碎银子。
季忧将银子揣到怀中:“郎有情妾有意就不要总是纸上谈兵,写信有什么好的,抓紧机会动手动脚,我寨子里急需人口。”
匡诚涨红了脸:“我和魏姑娘是君子之交,季兄真是孟浪……”
“繁衍自古以来都是人族的核心任务,怎么可以说是孟浪你这书生未免太过迂腐。”
“总之就是孟浪,匡某身负浩然气,自然不能……不能如此行事,所以人口一事,还需季公子亲自努力。”
季忧夹起一枚饺子:“前几日努力了一下,但被拒绝了。”
匡诚闻声抬头,思索良久后开口:“这个不答应可以换另一个,先纳妾也可以,青云天下自古便有这种传统,季兄大可以先生着,大妇人选可以择日再定,并不耽误生生不息。”
季忧从桌上摊出手:“给我。”
匡诚大惊:“怎么如今和季兄说两句话都要银子”
“我是让你给我看看你读的圣贤书。”
“季兄对圣贤书感兴趣了”
“我很想知道里面到底教了什么刺激的。”
匡诚听出季忧是在出言戏谑,于是低头吃饺子不语。
晚饭过后,夜色已经涌了上来,二人从院
中离开,朝着春华巷外走去。
此时的盛京城中,灯火璀璨,连绵无尽,仿佛繁星落入凡间一般。
街上到处都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面带笑颜,沿路走过,脸庞被街边所挂的灯盏所照亮。
匡诚与魏蕊约好了,要在花灯节的入口相见,而那入口就在季忧回山的必经之路上,于是两人便结伴往前。
花灯会就在东市,两人穿街越巷来到此处,就见前方已经有高搭的花架,被彩绘的纸质花灯高高悬挂在上方,看上去璀璨而明媚。
魏蕊此时正站在灯火之下,被火光映亮了秀美的脸庞,身姿窈窕动人。
不过她并非是孤身一人,身前还站着窦尚书之子窦远空,以及外院几位学子,如方锦程、濮阳兴、陆含烟。
除此之外,窦远空身边还有两个年轻人,虽然他们穿的是人族服饰,但脖子里有清晰可见的细鳞,头上还有短角藏于发间。
窦远空此时正在魏蕊说着什么,像是在邀他同游,但魏蕊则是轻轻摆手,面色有些抗拒。
“窦公子,我今夜有约了。”
“谁长乐郡主”
魏蕊抿住了嘴巴,随后轻轻摇头。
窦远空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变的有些难看:“又是那个穷酸书生”
魏蕊抬起头,好看的眉心微微皱起:“匡公子是我大夏官员,可不是什么穷酸书生。”
“就算如此,但出身仍旧是个穷酸书生,他……他怎么能配得上你!”
方锦程此时站在一旁,有些不解。
他这几日感悟天书不利,心中烦闷,恰好接到了窦远空的邀约,便决定出来散散心,但刚走到此处就发现窦远空奔着一女子而去,随后才得知这是魏厉的孙女。
窦远空对这女子似是有意,但那女子却是无情。
不过穷酸书生又是怎么回事对于这个词汇,他这个出身仙门世家的子弟似是很少听闻。
“什么穷酸书生”
窦远空转头看了一眼方锦程,脸色微沉:“一个从偏远乡野而来的村夫,前年赴京赶考,有幸高中,去年岐岭之事发生后,大批难民来到盛京,这书生便借着为难民施粥一事一直纠缠蕊儿。”
话音落下,不光是方锦程有些意外,就连濮阳兴与陆含烟都忍不住挑眉。
青云天下一向都是等级森严,仙宗、世家、皇室宗亲、修仙的京中贵胄,而凡人,甚至连入列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是乡野出身的凡人。
而且他们这几日多有接触,也知道这窦远空不是个善角。
一个穷酸书生纠缠他喜欢的女子长达半年之久,竟然还没死掉,还真是稀奇事。
“打断腿不就行了”
魏蕊闻声脸色一变:“这位公子,我与谁相交与你们怕是无关。”
方锦程看了一眼窦远空,却发现对方竟然没有反驳,更觉奇怪。
不过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忽然从街边响起,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魏姑娘,这里发生了何事”
匡诚迎面走来,关切地看向魏蕊,同时也注意到了窦远空一行人。
书生文弱,手无缚鸡之力,但此时却并无怯意。
姑娘是他约来的,便要护好才是……
方锦程、濮阳兴和陆含烟转头看来,发现还真是个全身都没有灵气波动的凡人,看上去有些弱不经风。
这种人对他们来说,即便是大夏官员,身
后若是没有修仙者的背景作为跟脚,死了无人会管的。
毕竟仙权高于皇权,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奇怪是,寻常凡人见到修仙者,即便不下跪也会哆嗦,这书生却能堂而皇之地走到他们面前,并无畏惧。
反而是窦远空一句话也没有,似是在隐忍。
不过就在此时,一个跟在书生后方的身影忽然闯入众人的眼帘。
那人也是一袭书生长衫,迈步儿而来,瞬间便让场间几人意识到了古怪何来。
“魏姑娘,这里发生了何事”
季忧行至近前,学匡诚一样拱手,问句也是一字不差。
魏蕊缓缓施礼:“见过匡公子,见过季公子,方才见到熟人便闲聊几句,并未有事发生。”
此时的陆含烟与濮阳兴不禁挺直了腰背,抬手交叠于身前,微微躬身行礼。
季忧看向窦远空:“窦公子也来赏灯可魏姑娘似乎与旁人有约,要不与我一起把臂同游”
窦远空屏住了呼吸:“大可不必!”
“诶,不要害羞啊。”
季忧说完之后转头看向匡诚:“你们要去哪儿逛”
匡诚看了一眼魏蕊:“沿路向西。”
“那我与远空兄沿路向东,既不顺路,二位先行。”
匡诚对季忧拱手,随后看向魏蕊。
魏蕊的眼眸清澈地闪了闪,随后轻轻点头,才子佳人顺势走入了人流汹涌的花灯街中。
季忧此时转头看向了窦远空,陆含烟等人。
他不喜欢介入别人的情爱之事,也没想过如这般世家子弟一样仗势欺人,因为男女之事,不管牵连几人,自古以来都应该相对平等。
而他如今所为,便是为了匡诚提供一个平等的环境。
“远空兄,我有二钱银子,待会儿给你买个花灯。”
季忧孤身一人,本没有逛花灯会的意思,但此时却忽然来了兴致,迈步朝前走去。
眼神在沿街摊位之上细细挑选,心说我给远空买花灯,远空可得好好回礼啊。
窦远空嘴角微颤,便见到濮阳兴低声开口:“你不说是个乡野村夫,那书生怎会与季师
兄相识”
“他不也是个乡野村夫……”
闻听此言,众人有些哑然,才想起季忧当初也有个乡野私修的称号的。
窦远空捏紧了自己的袖口:“他们都来自玉阳县,据说是一起长大的。”
方锦程此时看他一眼,心说怪不得你方才会如此隐忍。
季忧此时已经往前走出了老远,忍不住转头看来,轻轻开口,声音却如雷阵一般滚滚而来:“没有人想要与我一起把臂同游”
声音落下,陆含烟和濮阳兴迈步跟上:“师兄与那书生是何关系”
“大概是生死之交。”
“原来如此……”
季忧此时眉心稍皱:“那两个妖族是什么人”
濮阳兴闻声抬手:“我们也是第一次见,但据窦远空说,他们都是妖族使节。”
自妖族开始和九州通商之后,人族领地就常见妖族,只不过大多都是黄瞳,而随窦远空同游的这两个则是蓝瞳。
先前在盛京城,他和妖帝之子身边的护卫
交过手,便对他们眼瞳的颜色有所好奇。
后来才得知,黄瞳在妖族之中代表的是平民,而蓝瞳则是贵族。
那两位妖族的年轻男子已经迈步走了上来,眼眸看向季忧,带着好奇之色。
他们知道人族在仙宗之下有世家之分,方才看他们的反应,以为季忧是世家子弟,但随后才知这是一乡野私修,好奇便更重了几分。
“此人一年前入天书院,率先感悟了天书天书,随后一人七剑名动青云天下。”
“半年前,他学了灵剑山剑道,战力非凡,杀了一十八名通玄境,在丰州建立了世家。”
“二位应该听说过人族有一楚姓的千年世家,便连其家中次子也败落在他手下。”
窦远空一向看不惯季忧,但眼见这两位对季忧感兴趣,此时却不吝赞美,将他夸的战力滔天。
见此一幕,方锦程忍不住微微皱眉,不知他存了什么心思。
而那妖族两位使节听后确实兴趣更浓,对视一眼便道:“原来天书院还有这等人物。”
“这季忧的神威不止如此,他还与你们九皇子身边的护卫打成过平手。”
妖帝第九子前来盛京之时,季忧为了从妖
兽脚下救一稚童,确实曾与其身边护卫起过冲突。
但因为妖族是初入九州,本就收敛,所以双方并未大打出手,说打成平手不太合适。
但窦远空却将其说的好像确有其事一般,似乎是要让这二位对其更感兴趣一些……
只不过妖族二人此间对视一眼,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窦远空:“说了这么多,其实窦公子是想借刀杀人”
闻声,窦远空怔了一下。
此后的夜色渐浓,映的灯火更加繁盛。
迫于的悍匪淫威,众人开始把臂同游,常被季忧询问开不开心。
此间,陆含烟开口询问了关于下三境圆满冲入通玄境经验,于是季忧便与她说了一些心得与感悟。
他吃过陆清秋不少顿饭,还收过她的灵剑,而今帮她调教妹妹,也算是回赠。
而见到对方将破境之事一一道来,陆含烟不禁红唇轻抿。
院中众人都说季忧那句“是天书来感应我”是一句搪塞,可耳听教他详细传授关于冲境一事,却有些不确定了。
因为阿姐先前也说过,季忧好像并不是藏私的性格。
所以,那夜可能真的是天书来感应了他。
此时夜色渐深,花灯的烛火渐渐黯淡,众人陆续拜别,先是方锦程、随后是濮阳兴,随后是陆含烟,最后是手里提着一盏花灯的窦远空,像是被的掏空了一般与那两名妖族匆匆离去。
季忧从东街折返,来到了柳岸桥头,便看到无数年轻男女恋恋不舍,最后挥手告别。
此时,匡诚和魏蕊朝着桥上走来。
两人方才是朝着西侧的花楼而去的,那里有民间艺人在唱戏,此时归来皆是目光盈盈,一看便是奸情火热,但应该还没动手动脚。
“季兄逛完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了”
“都走了,好像和我把臂同游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季忧腰间光华一现,手中便出现一只精美的匣子:“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东西,算是祭月之礼。”
匡诚伸手接过匣子,打开后看了一眼后有些愕然。
因为光从外表来看他就可以判定,这笔墨纸砚确实价值不菲,就算是从实在商人那里买来,估计都要的接近百两纹银了。
“季兄……这是在街上捡了别人的钱袋子”
季忧摇了摇头:“不,我只是花了二钱银子
给窦远空买了个花灯,没想到他极为识礼,回了我许多东西。”
魏蕊眼神有些茫然,看了许久后抬头:“季公子与窦远空,原来私交如此之好”
季忧摇了摇头:“不,也只见过几次而已。”
“那……”
匡诚此时抬眼看着季忧,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季兄,还是真是专业……”
季忧扬起嘴角:“被天书院内院弟子的这种名门正派的名头给耽误了,不然我连花灯都不用送的。”
祭月灯会后的第二日,街头显得清净了许多。
尼山神道之前来了一辆轿撵,随后司仙监监正身穿官服,孤身来到天书院内院。
随后,天书院敕令便再次于青云天下闪烁了半日。
这敕令只有殿主可以动用,而上一次出现,则是为了洗清丹宗帮助郑家老祖逆天飞升正名而被动用。
“蛮族派遣了使团,出使了妖族”
掌事院之中,郎和通听闻这个消息,表情有些惊愕。
秦荣听后点头:“不错,此事就发生在前几日,消息传来之后便引起了多方关注,据说蛮
族使团得到了妖族的热情接待,于是大夏皇帝也准备派使团前去,以免妖族忽然倒戈。”
自岐岭一事之后,妖族与蛮族便觉得人族气运渐失,迫不及待地要来九州。
不过因为历史原因,他们两族并未联合,否则光靠镇北军守关,九州此刻或许早已沦陷。
人族仙家自古以来高高在上,不太会理会凡间之事,战争也好,疾病也好,生民的死活也好,对于这些心向大道的人来说,都是小事。
但谁都知道,妖族和蛮族的目的是为了天道气运。
而气运,则关乎着成仙。
他们仅仅只是天书院掌事,不知道所谓天道气运到底如何的夺取。
可既然能引得两个大族不断觊觎,就说明气运一事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而这对仙家来说,就是致命的事情。
“天书院昨日敕令于天下,便是向其他仙宗昭告,叫他们挑人出来,护送妖族在京使团与大夏使团一同进入雪域。”
郎和通眯起眼睛:“要穿越北原,必定会遭遇蛮族。”
秦荣点了点头:“非融道境出寒铁关,必死
无疑,所以各大仙宗这几日派来的都是融道境及以上的高手。”
郎和通此时看着派遣名单,沉默许久后开口:“那……为何季忧也在此列”
“祭月节晚上,窦尚书之子窦远空招待妖族使节之中的两人,偶遇了季忧,据说把他夸得如天神下凡,于是妖族使团便点名要他护送。”
“他们有私交”
秦荣抬起眼:“他们有私仇。”
郎和通听后瞬间眯起眼睛:“可我天书院的事,还轮不到他们妖族说什是什么吧”
“这话倒是不错,我天书院是大夏圣宗,威加海内,别说是那窦远空,就算是妖族,也休想对我们指手画脚。”
“那为何还是把他写在了名单之上”
秦荣深吸一口气:“昨日有几位内院长老前来找我,说季忧威名赫赫,堪当大任,替窦远空顺水推了舟。”
郎和通听后一怔,随后便意识到了什么:“还是因为丰州”
“不错,他在丰州大开杀戒惹恼了很多人,不然也不至于连仙殿都进不去,而最关键的是,丰州今年的仙门税奉,太少了。”
“我听说只有一成”
秦荣缓缓点了点头:“丰州虽然贫瘠,但面
积极大,每年的税奉其实不少,你以为那些外来仙庄真的吃掉那么多不,那些税奉都给了世家,给了我们。”
郎和通忍不住坐到了椅子上:“通玄境入北原,必死无疑。”
“季忧不是普通的通玄境,要知道,他是能杀融道。”
“仙庄的融道根本就不算是融道,只是空有境界而已,若拿到我天书院来,仅仅两个通玄就能将其斩杀。”
秦荣将那名单拿起之后打量了几眼:“他若是死了,皆大欢喜,他若是侥幸没死,估计以后行事也不会再如此张狂了,不管怎样都算是好事,这窦远空或许不知道,他这还真是神来一笔啊。”
季忧建立世家,掌管丰州税奉,这是符合青云仙规的。
而青云仙规是七大仙宗的脸面,涉及万千,没人愿意撕破它,导致人族动乱。
但借蛮族之手杀他,此事便极其自然而不损脸面了。
郎和通此时将桌上的茶盏捧起:“季忧现在是内院弟子,有资格拒绝掌事院的命令,况且他也不是傻子,我看他不会答应。”
“若是给他黄金万两,外加雪域灵石三千,又当如何”
闻听此言,郎和通瞬间屏住了呼吸。
秦荣有些感叹:“每个人都有弱点,季忧的最明显,可以说是任人拿捏了……”
“穷鬼不配活着啊。”
祭月节之后,气温便开始持续下降,深秋之意渐浓。
一股寒流自北而来,让晨间的叶霜多了不少。
此时的季忧正在初房之中生火,倒是不为取暖,而是为了晨间方便饮茶。
等到茶水烧好,注入茶盏之中,冲洗后泡出,小院之中一片茶香四溢。
他的第十五次微照差不多到了中间的阶段,便是坐立不动,周身的气血也时常咆哮,散发出一种滚烫的气息。
除此之外,他的神念也在增强,对于道法的通晓也在不断进行。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季忧道一声“进”,便见一位掌事院弟子推门走了进来。
“有我的信”
“不,是秦掌事有请。”
季忧闻声抬起眼眸,忍不住冷笑一声:“掌事院找我从来就没有好事,不去。”
掌事院弟子闻声微怔:“额,秦掌事说,有钱可以赚。”
“带路。”
季忧忽然来了兴致,将茶杯放下,昂首阔步地跟掌事院弟子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