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路小区外。
此时已经是饭点过后,正是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的时段,于是活动广场上的人再度多了起来。
路灯之下,一群老大爷如往常那般围在棋桌之前指指点点,而真正坐在棋桌前的两人面孔却都十分年轻,让这番情景看上去有些微妙的反差感。
“诶呀小伙儿,这步车就不该走啊!你瞅瞅,让人家小周拿下了吧!”
“跳马!你听我的,准没错,跳马!”
“啧啧啧,看来还是小周这边技高一筹啊……”
棋桌之前,袁天纲被笼罩在一众老大爷的参谋声中,在思索间推出最后一子,对面的周清顺势挪车,两面夹击,将军之局。
袁天纲身后的参谋长发出一声长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你看看你看看,刚才就说要走马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谢老人家指点。”袁天纲却也不恼,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我这番却是略逊一筹,待日后修炼再战了。”
若是这句话被天机院众弟子听去,必然会让无数人倒吸凉气,敢在棋道上指点天师的存在,这得是什么上古大能
在众人的议论声之中,二人收起了棋,将桌子让给了等在一边的众大爷们,踏上一边的小道离开。
“久在天机院教授,却是许久没似体会过这众人观弈的场面了。”
走在半道上,袁天纲笑着开口道:“上一次似这般被众人围观对弈,还是当初尚在仙盟之时。今日重温,还真叫我有几分怀念。”
他举目望着头顶的夜空,语气似乎变轻了一分:“如此一想,总觉加入仙盟不过是昨日光.....当初的那些人,周兄还记得多少”
“还记得几个。”
周清同样抬眼望天:“醉霄酒鬼一喝起来就没个正形,有次半夜喝多了跑到我府上来发癫,被我打了一顿扔出去,第二日还非要嘴硬说是悟道有成三花聚顶。”
“...灵漪总觉得自己修草木之道就也该擅丹道,隔一阵子就要试一次炼新丹,每次炼出来还非要拿给人尝,别人都不吃就去端给她的弟子,搞的最后没人敢跟她,连门下弟子都跑光了。”
“...天禄那个老财迷,成天躲在藏宝阁里数着他那点灵器过日子。我找他借一件灵器像要了他命似的,隔一天就来催我一次,还把我写在他收账本第一页上。
“你这记的怎就没一件好事...”袁天纲一手扶额,笑叹一声,“不过这些琐碎居然还记着,倒比我更清楚。”
“年纪大了,总还是会偶尔回想起些旧事来。”
“是啊,我亦如此。”袁天纲收回目光,“时候不早,我也当回到院中去了,便暂且别过罢。”
“至于那九黎之事...”他笑笑道,“想必周兄心中已有定数。”
便装的人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周清同样转身走上回家的小道,迈步间,凤凰的声音响在灵台之中。
‘仙长,此次你打算出手了么”
周清并未回答,只微微闭上眼,任着晚风从脸边吹过。沙沙的林叶晃动声间,似乎能听到那来自一千二百年前的回响。
“周兄,此番你战不过他们的!”
“你如今是破了化神无错,但那佛门尊者身上带有佛祖的烙印,那是源于合道的庇佑!你一人如何对抗天道”
“如今仙盟内的化神已经殒命四人,若周兄你也步了他们后尘,九黎今后该如何……”
微风扑面,他重又睁开眼,远远地望着太阳落下的天边,夜空之下,仿佛能看到金色的灵山若隐若现。
烈火冲破长空,天地随之变色。
净土之中,苍天宗众人不约而同地扬起了头,注视着那个傲苍穹之上的身影。
那人身着赤袍,手持长剑,赤金色的烈焰伴他身侧,似是将天空都烧出了一个空洞来,随着他微微抬手,真火进发向四处,在瞬息间点燃了整片苍穹。
碧空变作烈空,流云化作流焰,漂浮空中的万千佛陀霎时间被烧作灰烬,冒着余火的残骸如流星雨般划过长空,坠入地面溅起无数血色的烟雾。
金色的灵山震动起来,身处其中的佛陀们聚力为一,本就顶天立地的灵山虚影再度膨胀,以盖顶之势向着穹顶之上的人影压去。
在巨大的灵山之前,赤色的人影举起了剑。
铮铮剑鸣划破天地,贯穿长空的剑光劈开千里云海,落在虚幻的灵山之上,斩出纷纷扬扬的金色粉末。
细细看去,每一颗粉末都是一截佛陀的血肉,它们如落雨飞向四方,溅在燃烧的天幕之下,将漂浮于天空中的赤色身影映照得如同炼狱修罗。
漫天的流火落在苍天宗众人眼中,似是将他们的瞳仁也一同烧灼起来。
哪怕方才已经在画面中见过无数历史大能的出手,可当这“无清”出现的一刻,那气冲云霄的威势仍第一时间占据了他们的眼睛。
以一名化神之力,竟与面前携带万千佛意的佛门尊者分庭抗衡
“这就是“无清……”
黄山苍天宗宗主宋黎杉望着落在脚下的余火灰烬,低声念着这个名号:“果真是...绝代。”
如果不是此次与佛门携手,如果不是站在这净土当中,他必然会不赞叹那位一千二百年前的大能。
一身破万佛、一力斩灵山,面前这一幕幕对他们而言称得上惊世骇俗,那人展现出的强大让他们无不叹为观止。
哪怕知道这不过是净土因果聚起的幻影,没有半点实质的威压,但那无双的气势却跨越1200年时光击中了他们,这些站在当今修真界顶端的强者一时竟生出了些高山仰止之感。
苍天宗众人在暗中交换着眼神,每个人的眼中都写着同样的疑问。
这样一个人若是放在当世,苍天各宗中有谁能与他媲美
答案十分明显,当世未有一人可匹敌。放眼上下两千年,似乎也只有最初那位一手缔造苍天盛景的炼虚宗主可压其一头。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千年未有之大能者。
“需得承认,无论论实力还是论气魄,那无清都称得上雄才盖世,放眼前后千年,与其匹敌者屈指可数。”
在他们身边,鸿远老僧同样在仰望着当空的那道身影,语调不负方才的平静,变得有些许低沉。
“………..只可惜,如此天骄,却身堕魔道之中,虽成一时之功,但终逃不过佛法度化。”
金色佛光照亮了半片天空,承佛祖真意的迦叶巨佛合学诵出梵音,佛音化作金雨,洒落于满地的血肉之间。
点点金光自血肉间生长,如同朵朵莲花盛开,万千金色的佛影自莲花中重生,伴随巨佛左右矗起新生的灵山,浩荡佛光笼罩万里山河。
那是万千道佛意的集合,是佛门千百年底蕴的显化,横越万里,纵跨千年。
两方隔着山河对峙,一边是高洁而神圣的万千佛陀,另一边是赤焰环绕的修罗杀神,金色与赤色将苍穹染成泾渭分明的两截,整个世界都像是被从中劈作了两半。
烈火纷扬,剑气纵横,佛光闪灭,梵音飘荡。
在净土当中,漫长的时间被无限地压缩。苍天宗众人已分不清面前的场景中过去了多少时间,碰撞的烈火与佛光让天地失去了昼夜的概念,连日月的光辉在那之前也成了难以察觉的星星。
这场战斗持续了多久数日月又或是....数年
他们仰头注视着那当空的赤影,那影子包裹在烈焰之中,似是化作瞬息万千的流星,腾挪之间将佛光满布的天空犁出道道骇人的裂口,凡近他前者无不在眨眼间化作灰烬。
数不清的余灰从空中飘落,宛若滂沱的暴雨,万千黑色的雨滴尽皆落在苍天宗众人眼里,令他们心中....心如止水。
等等,不对!
苍天众人忽地清醒过来。面对这等大能壮景,他们心中却无波无澜、没有一丝情绪,甚至连最基本的惊叹和肃然都没有
这绝不正常!
“主持!这净土是怎么回事!”
站在最前的宋黎杉出声喝问,一边说着,一边急急调动神魂内视。
只见灵台之中,溪流般的金色佛光正在流淌,如同晕开的墨水一点一点将灵台染作金色。
他心中猛地一凛,举目望向周边的历史场景。
目光所及之处,一名冲向战场的修士忽然突兀地站定原地,手中灵剑当啷掉落在地,头上青丝大把大把地脱落,不消片刻便脱落殆尽。
随着这一切变化,那修士脸上沸腾的战意迅速消解,紧绷的神情慢慢地松开,换以一副古井无波的淡然之色。
当他再度抬起头的时候,那眼中已然多出了一枚隐现的印。
“看来诸位已经察觉到净土的真正之功了。”
鸿远主持注意到苍天宗众人骤变的脸色与语调,微微一笑。
“万物皆空,执念是妄,看破放下,方得圆融。”
“解众生执念、渡一切苦厄、引世人入无念无想极乐之境,这便是我佛所悟之道。”
“灵山所至,皆为佛土。既入我佛,万念皆空,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此为,极乐净土。”
四面的场景出现了些微的波动,那是苍天宗众人在竭力切割着来自净土的影响,每个人都似是噩梦初醒。
神魂乃是修士最敏感的区域,重要性高于身上任何一个器官,甚至高于金丹元婴所在的内府,越是高等级的修士越会时刻注意神魂状态,这是近似呼吸的本能。
可在当下,在他们几乎无法察觉的前提下,来自净土中的佛法竞悄无声息地渗入了灵台,对神魂造成了影响!
若非他们修为高深及时察觉不对,再在这里呆上片刻,恐怕整个神魂都要被这净土同化为一体!
苍天宗众人面色铁青地与鸿远老僧对视。在他们头顶,佛光与烈火再度碰撞出新的冲击,无尽的流光烈火撕裂苍穹,似是整个世界正明灭闪烁。
“……够了。”宋黎杉低喝一声,“这净土之景,我们已看够了,便到此为止罢。”
鸿远老僧微微点头:“的确,诸位而今尚不愿归入净土,再呆下去于情势无益,那么便由老衲领诸位回归罢。”
手中禅杖轻点,无形的涟漪再度激荡开来,将四面场景击成粉碎。
光影变化间,烈火纷飞的战场远去,富丽堂皇的寺庙景象重现,当他们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场景已然再度变成了香烟缭绕的寺庙大厅。
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氤氲间响起。没有谁开口说话,每一人都在急速地调息,稳定着战栗的心神。
方才这净土之行对他们的冲击不可谓不大。诡异的神魂影响,一千二百年前的战争,还有历史当中的大能掠影.....每一样都给予了人足够的震撼。
“所以,那净土当中所见的魔头无...他最后陨落了么”有人抬起头,向着面前的鸿远老僧低声发问。
“净土所至,当渡一切苦、当除一切恶。”鸿远合掌宣号,“灵山之下,无有魔迹。”
略显缥缈的声音落入耳中,令众人都沉默下来。如此答案在意料之中,但这不妨碍亲耳听到这话时仍让人五味杂陈。
他们本以为当初的佛门仅仅是在力量上占上风,但亲身体验净土之功后,他们才真正意识到“佛祖”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那并非是单纯的力量,而是权柄,是法则。
在他创造出的这片净土之中,任何存在都必然被同化为他的一部分,反抗规则者便如反抗天地。
当年的九黎仙盟,当年的那位“无清”,面对的竟是这样的敌人
苍天宗众人的心绪都有些复杂。
从立场上来说,他们如今与九黎敌对,按理不应该对敌人生出同情。
但在看过千年旧影、看过那一个个大能的陨落后,他们作为仙门中人也不由得有了些兔死狐悲之意。尤其想到那力破万佛的“无清”最后也死于净土之下,更让他们无端生出了一分悲哀。
佛祖释迦摩尼,果真是无法翻越的高山。这个事实让他们为九黎的处境物伤其类,亦然为己方站在佛门一边的决定感到暗暗庆幸。
“那么,今日之事便至此为止。关于复苏苍天传承之事,我等必然全力相助。”
鸿远放下禅杖,合掌行礼:“那么,接下来我等便将前往九黎论道。在论道之时,便劳烦各位随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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