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地界。
巨型金像之下,数十名佛门僧侣散为扇形,包围着中央的观台。
在台上,鸿远老僧将一柱焚香插入炉中,香烟徐徐散开,为整个寺庙大堂蒙上了一层虚幻的滤镜。
“依照之前所言,我将在此处唤起净土,为诸位展现千年之因果。”
鸿远缓缓起身,举起一边的禅杖,转向等候在身后的苍天宗众人:“净土中包含佛祖伟力。请诸位固守灵台,保持灵识集中。”
在他后方的苍天宗众人相互交换了一番眼神。
能有资格站在这里的都是各地苍天宗的掌舵者,修为最低也是元婴,平日里他们见面时往往会为苍天正统性的问题争得不可开交,但如今站在这里却像是成了真正的同盟。
一股灵机升腾开来,几位苍天宗主同时闭目,数股庞大的气息凝为一点,构成坚不可破的壁垒。
待到一切准备完成,鸿远老僧走至台前,面朝这那巨大的金身佛像,双手合十,口中吐出吟诵之声。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那并非是什么高深的佛法,却是最基础的《心经》语句。随着他的吟唱,守在四面的诸僧同样开口,所有的吟诵之声汇集为一,如同奇异的钟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那人声组成的钟以奇特的频率敲打着,声音阵阵传入苍天宗众人耳中,令他们眼中的场景仿佛加上了滤镜。
每一段经文念出,天地间似乎就变亮一分,连时间都像是被无限地拉长,直至最后,眼前的一切都被淹没在金色的光晕中,只有面前的巨佛之相依旧清晰。
在他们回过神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已经变成了一片金光组成的奇异空间,那富丽堂皇的寺庙,徐徐燃烧的香烛、守在四方的僧人都消失不见,只留下面前的鸿远老僧微笑着站在层层光晕之中。
“在此,欢迎苍天宗诸位见证我佛净土。”鸿远道,“此地为佛祖所造,乃是因果集结之地,虽只是尚不完整的净土残片,但应当已能供诸位一窥我佛底蕴。”
苍天宗众人环顾着四周,脸上都流露出了些许惊异。
他们的修为与年龄都不低,自然看得出这是一片完全由精神组成的空间,而今站在这里的也并非实体的人,而是纯粹的神魂之体。
他们本以为佛祖之造物会携着压倒性的气势,也暗地做好了心神受到冲击的准备。可方才全程当中他们都没有感受到任何压迫,仿佛刚才的诵经声就像一曲摇篮曲,将他们送入到了一个共同的梦境之中。
不,或许还不止他们。
众人环顾四面,这空间中的金光乍看上去空无一物,但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觉那金光之下似有无数人影晃动,密集得连成一片,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影子身处其中。
那些影子就如冰面下的鱼群,而他们则是行走在冰面之上,走到哪里,哪里的“鱼群”便显出影来,若即若离,若有若无,似是近在眼前,却又不可触碰。
那是与他们牵连的因果。在这片特殊的空间之中,虚无缥缈的因果化作举目可见的业力,这是天地规则的显现。
集万千心念于一体,聚万千因果于一成,名为极乐净土。
“如此一见,想必诸位已经初步察觉净土之效用。”
鸿远显然是注意到了他们的表情变化,微笑着抚摸手中禅杖道:“在这净土当中,一人所携之因果实乃微不足道,真正的变数,在于一整个时代。”
“老僧手中这禅杖,便是一千二百年前我佛合道前所留。佛祖将气机留于其上,庇佑四方佛门子弟,我等因此得了普度之权柄,前往四方渡尽世人。”
“如今,便由老僧利用这圣物,为诸位展现一千二百年前之景。”
手中禅杖抬起,划过四面的空间,便如划开了水面,阵阵涟漪从中激荡开来,一幅画面如水墨般展开,侵染四面的金光,不消片刻,整个空间便已化作了一副全新的场景。
青天白云,山川林立,看上去似乎是一片高原。
他们踩在山间的草坪上,远方隐现雪山之影,无数牧民牵着牦牛行走于青稞之间,瞧得见临时扎起的游牧据点。在天空之上,偶尔会有蛮族修士的身影一晃而过,留下片片掠影。
“此为一千二百年前的吐蕃国地界。”鸿远老僧道。
吐蕃,与大唐王朝接壤的高原之国,所盘踞之处为如今的雪区,子民多为高原游牧民族。
一千三百余年前,它几乎与大唐王朝同步崛起,早在唐太宗时期,皇帝便派遣文成公主与其和亲。
之后几百年的时间中,吐蕃与唐王朝的交流和交战都数不胜数,时而和亲,时而拔剑,时而互利互惠,时而互相捅刀,真正称得上相爱相杀。
众人顺着鸿远老僧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高原盆地之间,似乎隐约能看见一座城池的痕迹,城池之上,似有一头虚幻的巨牛卧于半空之中。
“那是……”巨牛之影映在苍天宗众人眼中,令他们隐有猜测。
便如中原的龙图腾一般,这生于高原的吐蕃国是以神牛作为国家图腾。中原诸王朝国运皆显化为龙,那么,吐蕃国的国运自然便显化为牦牛了。
国运本为气机所成,除却易术修士外,它本不应该为人所见。但在这由因果构成的净土当中,虚无缥缈的气机完全显化在了众人眼前。
“吐蕃此国,栖高原之地,集生灵之机,子民生性本纯,却多为愚钝、放纵兽性。我佛慈悲,携佛祖之意入高原,开化民智,渡尽众生。”
一群人影从众人身边走过,那是成千上万名身穿袈裟的僧侣。他们的身影毫无阻碍地穿过众人,自高原间飘落而下,直向那远方的城池飞去,进入其中。
湛蓝的高原天空忽然变了色,一股金色的佛意自都城之中腾起,如喷涌的泉水流经整片高原。
在那“泉水”之中,卧于城池之上的神牛国运起了些微的变化,丝丝缕缕的“金线”顺着牦牛的身躯爬升,越来越浓,越来越密。
而同时,四面的高原场景亦然急剧变化起来,数十年的斗转星移被压缩在数息之间,草木在瞬间繁荣又在瞬间枯萎,山川间奔涌的溪流急剧干涸,人与牲畜穿行在高原之间,只眨眼便已换了代际。
一幅幅画面映在眼中,苍天宗众人都变了眼神。
他们都是灵力修士,并不通晓易术,即使这样他们仍能清楚这一幕的内涵佛门是将本门信仰种在了吐蕃国之中,以信仰干涉吐蕃国运!
这着实称得上惊人。
国运乃是地界因果之集成,寻常人莫要说触碰,单纯观测都需要有修为深厚的易术修士出手方才可见,哪怕是一国帝王,也仅仅只是国运的承接者而非使用者,哪怕是王朝幕后的仙门,想要对国运施加影响也需要费些手段。
而佛门作为外来势力,竟然能直接扭转一国国运
众人都睁大了眼睛,齐齐望着当空的那头代表吐蕃国运的神牛。
在急速变化的场景之中,那神牛迅速地染上属于佛门的金色,而同时高原之上开始出现一座座的寺庙、佛塔,在佛光映照之下,恍惚间让人感觉自己看到的是那矗立天际的灵山。
穿梭在山间的蛮族修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身披袈裟的僧侣,阵阵诵经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回荡在整片高原之中。
“此便为我佛度化之历史。”鸿远偏过头,朝众人微笑道,“我佛用了大约二十年,最终度化吐蕃,将其化作佛意聚集之地,从此脱出蛮荒,进入慧海。”
苍天宗众人一时无言。在这一刻,他们彻底明白了门派与教派的区别在于何处。
在数百年的封建王朝时代中,各修仙大派与凡俗的联系大多都不外乎一个模式。
凡俗人士为宗门提供香火,宗门受之,并为其提供对应的助力,令其气运逐渐膨胀,最终形成或大或小的一方国度,二者相生相依,宗门灭,则国度灭,哪怕是当初霸绝一方的苍天宗,也脱不出这方式。
而从眼前的这段历史看来,佛门借助佛祖之力,竟能将已经成型的国运化作己方所用,甚至连当地的蛮族修士都转投了佛门信仰,这等手段,对于仙门出身的他们而言着实称得上震撼。
这就是合道级别的手段么
鸿远手中禅杖一点,高原画面崩碎,无数的碎片于面前重组,如万花筒般重合为一,勾勒出一幅全新的画面。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绿草之间,瞧得见一片片部落的营寨,一群群牛羊分布在营寨外,山间升着袅袅的炊烟。
“此为一千二百年前的回纥汗国。”鸿远老僧道。
回纥汗国,原为多个草原部落联合体,属突厥汗国的一支。在与唐军联合推翻突厥后,这些部落自立为汗国,仍以游牧为主。
与过往常常代表侵略的草原民族不同,在立国前后的百年间,回纥汗国与大唐的关系始终较为良好,有过多次联手克敌记录,甚至一度接受唐朝的管辖。
而放在眼下的场景中,这一汗国的国运显化为一头苍狼的模样,那狼俯趴在天空之中,傲然注视着面前的一望无际的草原。
“草原之人,生性淳朴,然为萨满蛊惑,恶杀好生。我佛慈悲,携佛祖之意入高原,镇服恶气,渡尽众生。”
金光再起。与方才吐蕃国中情况相似的,众多僧侣踏草而入,跻身于广阔的草原之间,而同时当空的苍狼开始染上属于佛门的金色,不消片刻,翠绿的草原亦然笼罩在佛光之下。
“度化回纥,我佛用了十五年,将其化作佛意聚集之地,从此驯化野性,终归慈悲。”
接下来的时间内,类似的场景不断上演,山川、草原、海洋、大漠...凡有气机聚集之地之地,皆有佛门中人踏入,只是数息的功夫,苍天宗众人却看完了佛门数百年的发展史。
一部惊人的历史。在仅仅几十年的时间中,佛光已然遍及中原周边,从草原到临海,举目四处皆为诵佛之声。
“直至此时,至一千二百年前,中原周边已尽在我佛恩泽之下,而我等即将赴最后一个度化之地………”
鸿远望着面前的场景,禅杖再抬,面前场景再换,显出了最后的画面。
沃野千里的关中平原,巍峨壮观的城池伫立其中。在那金碧辉煌的城墙之上,金色的气运之龙盘踞,俯瞰巍巍中原。
“...中原之地,大唐王朝。”
“就在此处,我等遭遇了九黎魔道的阻截。百年纷争,自此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