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的精神共鸣覆盖虚无空间,捕捉着那一丝被沧桑岁月冲刷,历久不散的微弱波动。
内景地剧烈震荡,发生变幻,浮现出两道模糊的身影。
“阿越,你在育南学校的事情,我听小王讲了一些,你的军事课成绩优异,通识、语言跟实操军械都不差,唯独政治课不及格。”
军大衣男子声音很浑厚,像铜钟振响,穿透人心。
传言中极为专横,刚愎自用的副帅,面对他的大哥,表现颇为乖巧。
只哼哼两声,低头说道:
“我觉着那些老师,讲得不对。”
军大衣男子的面孔被帽檐遮挡,露出刚毅的下巴。
他背负双手,宛若巍峨峻峰屹立于此,好像天生就是世界的中心。
“育南军校的老师、教官,包括各部门主任,都是东夏最精英的人杰。
你才入学几年,就敢大言不惭?”
军大衣男子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给人极大压力。
“政治老师所认为的,古老的东夏帝国,是落后的产物,落后的制度,但那样‘落后’的文明,统治大半银河,照耀星海一隅。大哥,我认为在超凡途径的奠基下,并不存在制度上的优越,只视乎当权者的强大与弱小……”
年轻副帅起初洋洋洒洒,抒发内心所思所想,但渐渐觉察到大哥的态度,不由声如蚊蝇。
“神灵支柱主宰文明的兴衰,祂们的光辉之下,纵然无穷尽的渺小凡夫,纷纷汇聚于一体,也显得微不足道。”
军大衣男子沉默不语,他静静地注视弟弟,半晌后道:
“阿越,你不应如此想。”
年轻副帅垂首,抿紧嘴唇。
军大衣男子缓和道:
“你还小,认为这个世界,拳头大才是硬道理,不算错。
归根结底,星海之下的各种战争,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武神的争锋,以及神灵支柱的博弈。
但这只是途径的意义。个体沿着那条超凡途径持续往前走,最终行至终点,站到巅峰,以自身的力量改变世界,订立规则。”
年轻副帅的眼神疑惑,他不明白,成就武神已经是星海至高了。
不仅仅在东夏呼风唤雨,横压一域。
哪怕放到更广阔的银河之外,也是深受尊敬。
“途径是一个人走的,道路是一群人走的。”
军大衣男子语气平淡,目光却很明亮。
“阿越,你有没有想过,茫茫星海,无穷生灵,一代又一代繁衍传承,覆盖无尽的时间。站到宏观的尺度去看,那种天生神圣,唯一道种级数的存在,你觉得出现的概率算低吗?”
年轻副帅认真思考过后,才答道:
“从我了解到的一部分文明史而言,高等级的文明,孕育天生神圣,唯一道种级数的存在,大概在千万年左右,层次略低的话,要以‘亿’来计算。如果是掌握起源的古老势力,甚至做得到百万年。以星海的广阔尺度来说,这个概率并不低。”
军大衣男子很满意弟弟的回答,育南军校的图书馆里,文明史被借阅的最少,因其枯燥乏味,且几乎无法穷尽。
但弟弟仍然时常翻看,可见读书用功。
“没错。那么由此衍生出一个问题,对于如此众多的天生神圣,唯一道种,业余级就像婴孩的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可以顺其自然的度过。专职级则如少年发育,好好吃饭睡觉,便可直达。
对他们的考验,只有宗师与武神,这两步。
甚至因为种族优势,部分存在的寿命很悠长。
那么,为何从宇宙之初,再到此刻,只有十二尊上位支柱?”
军大衣男子发出提问。
年轻副帅愣住。
“还是那句话,途径是一个人的终点,道路则是神灵的起始。”
军大衣男子说道。
“当你成为武神之后,你就是大宇宙至关重要的一部分,你能得到祂的馈赠,却也受到祂的拘束。那时候,你逐渐明悟一个道理,个体无法永恒不朽,就像恒星会衰亡,天体会崩碎一样。无论你再怎么炽热,再如何庞大,岁月终将带走你。”
年轻副帅若有所思,好像想通什么:
“大哥,你是说,唯有开辟道路者,才可能谋求支柱之位,跻身神灵吗?”
军大衣男子颔首道:
“没错。更准确的说法是,走到途径终点,进而贯彻出属于自己道路的生灵,才配成为大宇宙的支柱,占据那个永恒的位格。
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神灵支柱由于所行的路不同,所奉的理念也有差别。但无论做什么,都是贯彻那条一开始就选好的道。
武神无法令文明昌盛,更无法保持文明之火,永恒不灭。想在星海占据一席之地,而非弱小附庸,就需要神灵支柱的撑持,这点不可撼动。”
精神共鸣的秦时,已经听得很迷糊,这对银河之下最传奇的兄弟俩,谈论的话题未免太高端了。
动辄武神,或者支柱,就不能接点地气么!
整些传承啊,修炼啊,让自己也好跟着受益!
年轻副帅的声音缓缓响起:
“大哥。你与其他几位元帅建立新东夏,是想……摆脱神灵支柱?”
军大衣男子挥了挥手,浩瀚的力量播撒出去,遮住这一方虚无空间。
而后道:
“阿越,我们都是贫苦的出身,大哥我侥幸读了几年书,托朋友的帮忙,混到帝京图书馆,做个管理员。那是我人生最宁静的时光,每天有数不尽的书能看,看完再打点散酒,买些不值钱的下水卤味。
我那会儿,正值帝国末期,四大神灵支柱对东夏失去希望,文明之火摇摇欲坠。若无意外,祂们将舍弃末代的皇帝,再从诸氏血脉中,寻到新的天命,进行一轮重续。”
年轻副帅未曾做声,他听过太多关于大哥的传奇事迹,但由于出生太晚,他第一眼所见到的,是崭新的东夏民国。
腐朽糜烂的古老帝国,已经在众人的庆贺与欢呼声中,像个垂死巨人轰然倒塌。
“我三十岁那年,加入老萧、老杨他们组建的复兴学社,我认识很多志同道合的友人,并找到未来前行的目标。
但推翻疆域遍布大半银河的古老帝国,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记得某天,我打了一次败仗,受伤在乡野养病,那是一颗未受战火波及的农业星球,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我跟着农夫们下地插秧,秋收打谷子,我在那里踏出途径的最后一步,从宗师到武神。”
军大衣男子很平静地述说,可秦时却在那股微弱的精神残留里,看到波澜壮阔的跌宕起伏。
那道雄武到伟岸的身影之后,好似风云巨变,垂死的巨人发出咆哮,新生的太阳展现光芒。
让秦时心灵震撼,几乎无法正常呼吸!
“途径的终点,就是武神。”
他想到这句话。
初代十杰究其一生,也未曾抵达的地方。
这位秦帅就像人要吃饭喝水一样,平平淡淡讲出来了。
“我是复兴学社的第一位武神,当然了,那时候已经改了名,叫‘第一届共和代表会’,老杨嫌弃太绕口,我们私底下就叫‘鼎革会’,取的是‘革故鼎新’之意。”
军大衣男子讲起过去,嘴角上扬,好像带着笑意。
“老杨,老萧就常常问我,好奇我是怎么跨过那一步。我告诉他们,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看着农夫们焚烧秸秆,等待来年的丰收,他们挥舞着火把,无不充实和欢喜。
照耀银河的庞大帝国,由这样渺小的个体组成,他们点燃了文明之火。在四大神灵支柱选择诸氏之前,东夏就已经存在了。弱小的东夏,因为神灵支柱的撑持而强盛,可要没有万众的子民,神灵支柱不会选中东夏。
文明的火,是无数的薪材所成。”
秦时与那位年轻副帅一样,不约而同将其复述,咀嚼琢磨其中意味。
“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我们要做的事情,绝不只是推翻古老帝国,废除末代皇帝,然后再建立一个与过去东夏别无二致,依靠神灵支柱的腐朽政权。”
军大衣男子摘下帽子,那张布满沧桑痕迹的脸庞,露出近似孩童般的天真表情,眼神里尽是美好憧憬:
“阿越,你等着看吧,我们将不再遵从神灵支柱的号令,将不再奉诸氏帝室为君王,我们会把东夏交给每一个民众,收复沦陷污染的疆土,重铸照耀银河的光辉!
失去神灵支柱,文明之火依旧能够熊熊不灭……我必然开辟出新的道路,让无数自以为是薪材的人,也能发出自己的光!”
秦时默默听着,他不禁感慨,即便是秦帅这样的天降猛男,也会有未竟之功业。
新的东夏历经九个千年,并未像秦帅所说的那样,彻底脱离神灵支柱的掌控。
当然了,神灵支柱的影响确实被大幅度削弱,不再如同帝国时期,几乎处处筑造庙宇,供奉神像,甚至决定皇权更迭,至于诸氏帝室,更消失在大众视野里。
“阿越,你是我的弟弟,也是新的东夏,最优秀的年轻人,我不希望你把大众看作尘埃,可以随意践踏在脚下。等你未来走到途径的终点,试图寻找能够被贯彻的道路,你就会发现,即便是个人伟力的终点,武神也会衰老与死去,但接引万众,汇聚一路的那条道,无限永恒。”
军大衣男子语重心长,这些感悟与理解,他曾与鼎革会的友人与同行者说过。
但也就老杨和老萧愿意听听,其他的几个家伙过耳就忘,非得逼自己撸起袖子动粗,才肯不情不愿搭理两句。
“知道了,大哥。我回去以后,政治课保准拿满分!”
年轻副帅嬉笑道。
于他而言,秦帅并不像大哥,因为年纪差得过大,更多扮演父亲的角色。
“好好念书,大远征会持续很久,等你从育南军校毕业,可以参与战团选拔!好男儿,应当建功立业,不过大哥我更希望你成个家!”
军大衣男子目光柔和,旋即又笑道:
“我这辈子不谈儿女情长,只把毕生奉献东夏,力求开辟出那条万众之道!咱们秦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重任,便交给你了。”
年轻副帅用力拍着胸脯,昂首道:
“大哥你放心!我学应叔,多娶几个婆娘,生一堆大胖小子!”
军大衣男子摇头道:
“新东夏是一夫一妻,老应他成家早,又出身大户人家,也不好说。你小子可别到处沾花惹草,败坏咱老秦家的门风!”
年轻副帅嘿嘿笑道:
“大哥,我要成家了,还得让你主持婚礼,让我未来的婆娘给你敬茶嘞!等孩子出生,无论男孩儿、女孩儿,你都得取名……”
军大衣男子颔首道:
“说得这么好听,早点收收心,老萧讲你眼角带桃花,孽缘重,注定有风流债,也不晓得真假。他这人算卦,十次难有一次中。”
年轻副帅瘪瘪嘴:
“萧叔他满嘴神神叨叨,他还说我这辈子大起大落,漂泊无依,说我面相奇特,正合什么‘孤雀北飞,独林难活’的古谶语。”
军大衣男子皱眉道:
“老萧真这么讲的?不行,下次回帝京,我得跟他好好说说理儿,让他改改,弄几句吉祥的话儿。”
秦时嘴角抽搐,敢情秦帅以前,也是喜欢以物理服人的主儿。
他听着两兄弟在这片虚无空间的交谈对话,不禁涌现几分唏嘘。
谁又能料得到,后来这对银河之下,东夏当中,最为传奇的至亲兄弟。
竟会闹到反目成仇,手足相残的地步。
并且,他们老秦家唯一的血脉。
成为诸氏帝室的天命虚君,要被送上无异于千年牢笼的帝座。
“世事无常,果真不假。”
秦时作为站在时间上游的“后世之人”,望向这两位威震银河的传奇人物,内心充满感慨。
“大哥,你亲自来到衡州,就为了布置这几座虚空祭坛么?第四战团的舰队,有灵能者引航,他们不用道标,也能找到东夏的方向。”
年轻副帅好奇问道。
“也不全是。每一尊星神都是盘踞在宇宙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它们唯一的缺陷,就是成长期极为漫长。
纵观东夏存在的九百个千年,也没有出现过幼年体之上的星神。衡州的这一尊星神,名为‘贪食之主’。祂与生俱来,便无心智,我想着能不能将祂驯服,用其核心,打造出一艘至高级战舰……”
军大衣男子娓娓道来。
驯服星神!
这种话估摸着也就秦帅才能说出口。
秦时意识海急剧动荡,精神共鸣太久,很考验他心灵的承受力。
即将中断的前一刻,他听见身披军大衣的秦帅说道:
“阿越,你跟我在这里刻下自己的名字。我未必熬得过星神,你哪天步入宗师,冲击武神,可以来此,尝试驯服贪食之主。
我有一篇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