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善巨郡以北,吐蕃以南的连绵高山。
此刻春暖花开,树木葱绿,清风袭人。
苦梵寺前,一名身形干枯的老和尚,穿着灰旧僧衣,坐在一块青石之上,正在给山民们讲经。
这些山民有樵夫猎户,有采燕客,有山那边过来的蕃人。
木婉清也在听经人群之中,她一袭青衣,黑纱蒙面,眸如清水。
老和尚说的是大智度经,据他所言,大智度经乃为佛祖于灵鹫山法会,给护法神众、神道精怪、异类精灵传授的修行法门。
此法门由龙树菩萨细解,阐述般若智慧教义,再被阿难尊者整理为大智度经和大智度论。
佛所讲述为经,菩萨所讲为论。
但若菩萨所说之法得到佛陀认可,法会中以佛陀的智慧加持进行宣说,内容与佛陀的教法完全契合,本质上是佛法的体现,亦可称为经。
所以大智度经虽然有经有论,但合称为经,佛所说的本经极少,龙树菩萨本论则多一些。
老和尚经论都说,每每说一句经,讲十句论,山民们听不懂经,却能听懂几分论,论就如真经之解。
木婉清听得很认真,老和尚共讲了十句经,百句论,讲完之后,山民渐渐散去,她依然坐在那里不动。
老和尚看着她道:“木施主有宿慧之根。”
木婉清摇头道:“大师,我可不想出家。”
老和尚笑道:“谁说有慧根便得出家?修行不分庙外庙内,不分俗世空门。”
木婉清眨眼道:“大师,我知道了,可以在家中修行。”
老和尚道:“木施主,黑马可曾去朋友之处取回?”
木婉清摇头:“须过一阵再去,母亲总难商量,不许我下山,但她又时常念叨要往大理城,说再暖和些就往那边走走,我正好去宋国取马。”
老和尚点了点头:“黑马不凡,养在山中最好,莫叫流落外方。”
木婉清疑惑道:“大师,黑玫瑰不是一匹野马吗,有何不凡?”
老和尚微微闭目:“传说香巴拉国有黑马似墨玉,目如宝瑙,蹄若曜石,奔跑如云,来去似风,神异有不凡之处。”
木婉清惊讶道:“香巴拉国?那不是传说中的刹土净美之地?不过黑玫瑰确实和别的马不太一样,它的眼睛都是纯黑的颜色,我才起名黑玫瑰,难道真是来自香巴拉安乐净土之国?”
老和尚道:“但凡完美之地,理想之国,神秘净土,无痛苦烦恼,和平安宁,皆为香巴拉,非一定是阿弥陀佛的净刹国土。”
木婉清有些听不懂:“大师,黑玫瑰……来自这样的美好地方吗?”
老和尚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老僧只是猜测,但若猜测为真,那最好不叫其沾染外界凡尘,还让它回归这片大山之中,保其一份挚真。”
木婉清思索道:“我会将它带回来的,还请大师放心。”
老僧从青石上起身:“木施主,此事记得便好。”
看着老和尚缓缓进入寺里,木婉清发了会儿呆,然后往家的方向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想了片刻,踏上另外一条朝山内去的小路。
没多久时候,她来到一个景致幽美的地方,在此驻足,这里是她以前经常和黑玫瑰玩耍之处。
只见山溪翠林,鸟儿歌唱,时不时还有兔子从草中钻出,一切安宁美好。
木婉清坐在小溪边,看着溪中鱼儿嬉戏,虾儿拱水,感到有些迷惘,她眼前出现赵倜的身影,不由面纱之下轻轻咬了咬唇。
即便过段时间和母亲去往大理,母亲也不会轻易叫她前去宋国,或者随同她一起,或者难免留下书信独自而走,但母亲势必又会随后追赶。
她思来想去,正在心中纷乱之时,忽然听见隐隐约约的急促脚步声音传来。
抬头瞧看,就见远处从那山深的地方,跑过来一条身影。
这身影初入眼时很快,但渐渐却不知为何竟然慢下,开始有些脚步蹒跚。
木婉清看这人是名中年男子,穿着颇为古怪,既不是山中装束,也与山外有所不同,长袍大袖,颜色旧黯,腰间扎着极宽的带子,颇有几分累赘之感。
这人望见木婉清,忽然大呼起来:“救,救命……”
木婉清以为他被什么狼虫虎豹追逐,急忙站起,“嘡啷”一声拔出了长剑。
“救救我……”这人跑到小溪对面,木婉清瞧到他后面其实并无猛兽,不禁颦了颦眉。
但就在此刻,她忽然发现这人的容貌竟然与刚才初入眼时不同,仿佛老了十年不止,刚刚还是黑须,现在竟是有些斑白起来。
“我,我……”这人对着小溪看了下自己面貌,然后再望向木婉清,脸上全是恐惧和慌乱。
木婉清退后一步,眼中寒光闪烁:“你是什么人?哪里来的……”
这人容颜肉眼可见继续衰老,流露出绝望的神色,表情也变得有些呆滞。
木婉清剑横胸前,看着对方的眉毛都开始白了起来,不由再退后了两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人露出苦笑,嘴里喃喃地道:“你知道长春谷在哪里吗?我,我回不去了……”
“什么长春谷?”木婉清面纱之后全是警惕。
“不老长春谷啊,我,我跑出来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这人容貌已经变成七八十岁模样,全是皱纹,身形都佝偻下来。
木婉清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暗想,莫非是什么旁门左道之人,练了什么邪功走火入魔不成?
她刚要放出袖箭试探,就看小溪对面这人忽然大叫了一声,张嘴吐出满口牙齿,然后顺着小溪朝下面踉跄跑去。
木婉清犹豫了几息,然后在溪水这一侧慢慢跟随。
小溪最下是处缓坡,溪水顺坡流淌,坡那边却有个断崖,就看这人到了断崖之旁,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都已经站不稳当。
木婉清见状不由开口道:“别走了……”
这人身体不稳收不住步,强自回头瞅了木婉清一眼,却已是垂老不堪,足像百岁之龄,接着晃了几晃,便直往崖下跌落而去。
木婉清愣了愣,越过小溪,来到山崖之前,微微探身张望,只看那崖底雾气缭绕,猿猴啼鸣,哪里还见什么影踪……
淮西路,大孤山,黑云遮月,灯火昏黄。
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全是一脸震惊神色,有人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
赤焰洞洞主,大头老者端木元深深吸了一口气:“千岁有办法解除生死符?”
东海恶浪岛岛主程玉清声音颤栗:“千岁,千岁神功盖世,莫不是真有对付生死符的办法?”
乌熊这时表情也大变,有些涨红激动:“你们胡言乱语什么,怎可大逆不道怀疑王驾千岁,没听千岁刚才说有办法吗!”
这时剩下的洞主岛主纷纷脸露期盼,有几个久受生死符折磨,心中急迫的,竟然上前几步跪倒在地,口中道:“王驾千岁,还求王驾千岁给草民们解符,草民们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倜坐在黑玫瑰之上,点了点头,他确实有办法解除生死符。
生死符是逆运真气,将刚阳之气转为阴柔,使掌心中发出来的真气冷于寒冰数倍,将液体凝结成冰打入敌人体内。
而这片薄冰之上,附着阳刚内力阴柔内力不等,有时三分阳、七分阴,或者是六分阴、四分阳,虽只阴阳二气,但先后之序既异,多寡之数又有不同,随心所欲,变化万千。
想要彻底拔出生死符,正常唯有天山六阳掌,再配合灵鹫宫的医典,以掌握每一片生死符阴阳虚实几分迥异,制出解药,方可完全根除,不然寻常解药只是缓解短时间症状,并不会真的治好。
但这是正常祛除生死符的方法,赵倜自少林寺返回东京后,想出了另外一个根治生死符的办法。
这个办法说出来其实很简单,但就算是童姥也做不到,那便是直接以北冥神功,吸了生死符上的真气,然后再以幻阴真气化掉生死符产生的阴寒。
他虽然没练北冥神功,但却可以用小无相功催动北冥吸收同源内力,直接吸去附于生死符的内力,然后用幻阴真气化掉中符者体内的阴寒气息。
“本王确实有一个办法可以拔除你们体内的生死符,但是……”赵倜缓缓道。
这时前方众人都表情焦急,一听赵倜再次肯定可以彻底除掉生死符,不由激动不已,可听对方说出“但是”二字,又有些疑惑患得患失起来,似乎生怕这件事情有什么问题做不到。
“王驾千岁,但,但是什么……”乌熊在一旁小心翼翼询问。
“但是并非只要施为就立刻可以解除……”赵倜摇了摇头:“生死符哪里有那么简单,若那么容易拔掉,童姥也不会以此为手段控制你们了,何况你们人多,需一个个来治,也是要些时日使用的。”
“千岁,是……需要一定的时候吗?”乌熊闻言非但没露出失望,反而眼神愈发热烈,赵倜这般说他才更为相信,如果直接拿出什么药物,告诉他们喝了后立刻就把生死符解决了,那他心中却是断断不敢信任的。
这时众人也都露出喜色,显然与乌熊都是同一个想法。
赵倜点头:“确实须要一定时间,此事需本王亲自动手,你们这么多人,只怕我一个月方才能全部治上一遍,至于拔出,大概得一两年时间,但此期间,你们生死符还可能会发作,但绝不会有以往那般痛苦,更不会致命,而若有本王在身旁,还可给你们消除痛苦。”
“竟是王驾千岁亲自动手?”乌熊惊讶道,他们一百多号人,挨个医治,只用一个月时间其实已经超过他的预期,他以为还不得治个一年半载,才能都治疗一遍,而一两年时间彻底根除,更是完全没有话说,那可是生死符,一两年就能治得痊愈,都乃是侥天之幸了。
众人相互望去点头,接着一起行礼:“草民们请王驾千岁降恩,医治生死符,草民等人愿意俯首听命,任千岁差遣,万死不辞!”
赵倜闻言笑了笑,然后看向乌熊:“本王瞧你隐隐为首,就在此处先给你治上一治,其他人随本王南下,路上逐个治疗。”
乌熊闻言大喜,再次跪倒在地:“草民多谢千岁。”
赵倜点了点头:“起来吧,给本王瞧瞧。”
乌熊爬起身,将绿波香露刀往身后抛去远远,然后朝着赵倜马前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