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马车回到顾宅,顾经年才掀开车帘,便见一个脑袋探到了面前。
“咦,顾公子。”阿沅好奇道:“你怎么坐这辆车”
这小丫头显然认出了裴家的马车,往车厢里打量了一眼,目光中透出了狐疑之色。
顾经年懒得解释了,他反正马上走了,随这些人整天误会来误会去,遂问道:“有事吗”
嗬,好淡漠的态度。
阿沅暗忖,亏自己还在姑娘面前给他说好话,结果他如今完全表明了要和裴念在一块。
她立即就叉了腰,道:“我家姑娘有事找你一叙,是有关于你又闯祸了的事。”
顾经年一听就知道,是魏婵要见自己。
要想稳住魏婵,无非就是拿饵钩住她,这也是当时他在昭文馆透出消息的目的。
“这样吧,四日后我有桩差事要出京一趟,待回来了再去见沈姑娘。”
阿沅道:“什么道理啊你这几日就不能去见吗”
“不能。”顾经年郑重其事道:“我这桩差事很重要。”
他终于把阿沅给惹生气了,小丫头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走掉了。
顾经年转过头,见顾继业站在侧门处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看什么”
“许久没见你了,迎一迎你。”顾继业讪讪而笑,道:“长兄似乎还没和吏部郎中打招呼”
“是吗”顾经年道:“那我去问问他。”
“多谢了,不愧是兄弟。”
顾经年遂转向顾继祖的院子,敲了门,依旧是苗春娘引着他入内。
苗春娘往日话不多,今日走了一段路,却是刻意停下,小声道:“公子给了我选择,问我去不去居塞城。”
“别去。”顾经年道:“留下对你更好。”
苗春娘原本有些惶恐,听了他这句话,眼神就安定了些。
屋外,大狗又发出了低沉而凶猛的咆哮声。
顾经年步入屋中,不由惊讶,他第一眼竟见到顾继祖是站着的。
待再一看,其实不是。
一个异类正驮着顾继祖,这是骁毅军中常驱使的异兽,名为褫兽,它生得十分丑陋,人面狗身,有三条腿,背上有一对蝙蝠一样的翅膀,耳朵很长。
褫兽能走,还能小小地飞一段,是军中很好的坐骑,但以腐尸为食,浑身恶臭,顾继祖往常颇为厌恶,此时却被绑在它身上,捉着它的耳朵,操控着它来回走动。
见顾经年来,顾继祖轻叱了一声,飞到了他面前。
“挺好的。”顾经年道:“比腿好。”
“不必说风凉话。”
“看来,你离开前不打算给顾继业谋官了。’
“说正事吧。”
顾经年道:“我本想瞒你,但临行之际,愈发觉得这件事瞒下去没有好处。
“什么”
顾经年不急,走过去坐到轮椅上,方才开口,缓缓把褚丹青之事说了,只隐瞒一些关键内容,比如以血饲养异类会产生的认主效应。
最开始,顾继祖听得有些不以为意,渐渐地,他陷入了回忆,时而皱眉,时而思索。
他一直知道父亲为了给他治腿费了大力气,但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
待听到褚丹青炼成了“愈人”之身,他眼中不由浮起了些嫉妒之色。
至于君子社、炼术,听在他耳里,亦让他心绪难平。
最后,顾经年道:“褚丹青很客气,只想交易,问题在于,他想要的药材,我们没有,那三十个奴婢中并没有沃民。”
若顾经年一开始就这么说,顾继祖不会信,只会认为顾经年是想骗他放人。
但这些日子,他仔细观察过,已经意识到那三十女婢当中并没有异人,也没有发现任何人与麻师、顾经年有所关联。
“那沃民在何处”
“我不知道。”顾经年道:“她没来找我,只怕已经被旁人捉走了。”
“不是你藏起来了”
“我如何藏你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
顾继祖既不知顾经年与缨摇之间的关系,便不认为顾经年有包庇缨摇的理由。
“所以呢我们交不出沃民,褚丹青要如何”
“我不知他要如何,只是提醒你。他本事不俗,能创建君子社,炼术一道,恐已独步天下...
“拿下他。”
顾继祖很果断,径直出言,打断了顾经年的话,又道:“我知道你说这些的心思,就是想借我之手除掉他,无妨,我是你长兄,可以这么做。”
“是。”顾经年承认道:“我有这个心思。”
“不重要。”顾继祖眼神中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道:“我不会与一个药师谈条件。拿下他,让他选择为我做事,或死。”
“你在家里待得太久了,小觑了他。”顾经年道:“他与我一样能自愈,或许还有其它本事,手底下还有各种异人,与相府以及开平司指挥使关系匪浅。”
“那又如何”顾继祖道:“当年灭越一战,多少异人折在骁毅军手中。”
“打算如何做”
“大部分异类都怕火。”顾继祖自语了一句,道:“拿地图来。”
不一会儿,一个老仆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份地图,展开在顾继祖面前。
顾继祖专注地看着,寻找着去往居塞城路上最适合的设伏之处。
顾经年看着他那沉毅的面容,有一瞬间竟感受到了他的可靠,感受到了顾家的庇护。
但很快,顾经年便清醒过来,没有所谓的可靠与庇护,他在他眼里,只是一个药材而已。
四天后的清晨,阳城的西北城门刚被打开,顾继祖出塞的队伍便缓缓出了城。
过了沟水,坐在马车上的顾继祖掀开车帘,看向天空,喃喃道:“太多鸟儿跟着了。”
与他同坐一个车厢的麻师连忙道:“公子,那是笼人的鸟。”
“我知道。”
马车外,顾经年策马而行,抬头看着那些掠过的鸟儿,反而感到安心了些。
三辆大马车载着家当,缓缓出了城门。
最前方,老黑赶着车,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担忧起来。
“掌柜的,车太重了,这么慢,怕是赶不上顾家的队伍。”
凤娘坐在两个箱子上,膝盖上还摆着一张琴。
她手指偶尔在琴弦上一挑,发出突兀的响声,嘴里漫不经心道:“不急,他们也走不快。”
“我就不明白,出门办趟差,怎要带这么多物件。”
“怎么”凤娘问道:“不带这些,我用什么,你们吃什么”
老黑挠了挠头。
他本想说,以往凤娘办差都是独自飞过去,如今却要把他们都带上,瓦舍里的生意也不知该怎么办。
但害怕被骂,他还是住了嘴。
马车就这样慢吞吞地走了一日,天黑时还没赶到驿站。
凤娘招来鸟儿,听它们叽叽喳喳了一会,道:“顾家没走多远,就在前面十余里的驿馆。我们就不跟去了,在官道边宿一晚吧。”
一群赔钱货难得到野外来,也不嫌风餐露宿,欢快地把篷布搭起来,嘴里喋喋不休的。
“不用演杂技真好啊。”
“这也没人,直接喷火吧。”
“高长竿,要不你去驿馆拿点吃的过来北衙上次说,不许在沟京偷东西,这里可不是沟京。”
“好!”
高长竿于是闭上眼,准备瞬间移走。
然而,他忽然身子一颤,额上一阵冷汗,脚一软,人便跌在了地上。
下一刻,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一身文士打扮,书卷气十足。
她并不漂亮,不像某些贵妇人有徐娘半老的风韵,她那张脸有着淡淡的皱纹,自然而平静,但她极有气质,也有强大的压迫感,往那一站,天然就是地位最高者。
“笼主!”
老黑惊呼一声,连忙拜倒在地。
凤娘也是第一时间拿开膝上的琴,上前执礼,道:“凤娘见过笼主。”
“找到沃民了”
“还没有,我一直派鸟儿盯着顾家的队伍,但沃民气息与常人无异,实在不好找。”凤娘说着,道:“但麻师就在队伍中,沃民一定会来。”
笼主问道:“你把这些药渣都带来做什么”
“我担心顾继祖不好对付,多带些帮手。”凤娘道:“且不知这一趟,是否要跟到居塞城去。”
凤娘抬起头,看了笼主一眼,目光如水般清澈。
她是故意带了许多家当,表现出一副要跟到居塞城去的样子,哪怕笼主怀疑她想逃离,也会认为哪有要逃离的还带这么多累赘物件吧。
这心思复杂,说白了还是怕。
但笼主并未在意她这一点琐事,只问道:“阳城内,你还在盯吗”
“这.....”凤娘道,“没有,毕竟关键人物都离京了。”
“我怀疑沃民还在城内,她气息与常人无异,躲在城中是最安全的。”
“确实是我疏忽了。”
笼主不悦,道:“城内我会亲自盯着,你盯住顾家队伍。若有事,你报于大药师。”
“大药师”凤娘一愣,问道:“可我如何......”
“必要时候,他自然会来问你。”
“是。”
凤娘应下。
过了一会,没等到笼主再有吩咐,她抬眸一看,只见笼主已然消失在月色之中了。
如此看来,顾经年藏着那个沃民之事,似乎已经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