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宅的仆婢们近日正忙着收拾行李,因顾继祖准备去居塞城。
其实朝廷已经在招顾北溟回朝任官,他没有理由此时去边境,但他养虺治腿之心甚是疯狂,只一句“想念军中故人,恐日后无缘相见”,就将行程定在七日之后,并告知顾经年,到时告假随他一同前往。
如此行径,不可能不惹人怀疑,牵连旁人亦是难免。
顾经年还没做好应对梅承宗的准备,也是措手不及,再次深刻感受到了顾继祖的自私,虽然他早就知道,顾继祖为了治腿随时能牺牲掉顾家所有人。
他回到顾家,与顾继祖谈及此事,得到的也只有一句不以为意的回应。
“梅承宗若问你,你让他来找我。”
顾经年唯有冷笑以对。
才从顾继祖的院子出来,就见到杏儿探头探脑地在那张望,看到他就上前道:“夫人让你过去一趟呢。’
看来,这件事已传到了顾采薇耳里。
“好。”
顾经年看了杏儿一眼,问道:“你为何鬼鬼祟祟的”
“有吗没有啊。”
杏儿刚才看到又是苗春娘送顾经年出来,心里有些其他想法。她没想到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顿时心虚,表现得扭扭捏捏,比偷情的正主更害臊。
到了陆宅,顾采薇正扶着肚子在走路,她已快要临盆,身形愈发笨拙。
“我听说长兄打算赴边,眼下这快过年的时节,他为何如此”
顾经年道:“他想去见见军中故人,担心父亲调走后就见不到了。”
“这是借口。”顾采薇挥退旁人,关切地问道:“可是你与苗氏的事发,被长兄知晓了,他心灰意冷之下想要离开”
她既然找了这么个理由,顾经年便没有否认,以免被问出更多的事来让她担心。
“阿姐不必担心,我会随长兄一起去,若有误会,便向他好好解释。”
“你从小就这般懂事。”
顾采薇十分感慨,愈发认为是苗春娘引诱了她弟弟。
顾经年还有事找陆晏宁,问道:“姐夫今天也不在”
“说是这两日就要回来,他已告假,准备我生产。”
“那我去御前军找姐夫吧我出门在即,有些事交代他了才能放心。”
“他做事沉稳,哪用你交代。”
话虽如此,顾采薇还是派了一个仆役领着顾经年去御前军衙门。
出门时依旧是杏儿送顾经年,提到陆晏宁,几次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公子怎知杏儿有话想说”
“你都写在脸上。
“啊。”
杏儿连忙用双手捂了捂脸,转头四下一瞧,不见有旁人在,才踮起脚凑到顾经年耳边,小声说起来。
“说到姑爷,他近来总不回家,我们都觉得不对呢。”
“哪里不对”
“外院的仆婢都说,怕是他在外面养了外室,才总是这样半个月见不到一次,我们可怕这些话传到四娘耳里。”
“别胡说,姐夫不是这种人,我会去问问他。”
御前军分左、右两衙,左衙在宫城以西,与禁苑相邻,占地广阔,守备肃然。
顾经年到了就被拦下,请守卫通传之后又等了很久,才终于被领着去见了陆晏宁。
甫一见面,他就知道陆晏宁并非如杏儿所言养了外室,因那双脸上分明是带着憔悴与思虑,须发也没有打理,乱糟糟成一团。
“你怎来了”陆晏宁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姐夫放心,什么事都没出。”
顾经年不愿再把陆晏宁牵扯到那些事里,道:“就是来看看你,另外,我上次在城郊遇到了三殿下,有失敬之处,请姐夫引见。”
他想要见见魏禥,试着能否让对方带他进昭文馆一观。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陆晏宁道。
“长大了,总得改。”
“也是。”陆晏宁揉了揉额头,道:“我近日不方便带你去见殿下,晚几日如何”
“姐夫可否给个信物,指点我去何处见他”
“好。”
陆晏宁想了想,解下脖子上的挂坠,抛给顾经年。
那是一根小小的骨头,但看不出是来自人或什么动物。
“这是”
“是三殿下的手指骨,砍下之后有两节,他佩戴了一截,赠了我一截。”
陆晏宁很信任顾经年,知道他找魏禥不会干出格的事,道:“你不必去王府求见,那里耳目众多,谈话不方便。到庆丰巷西九宅,那是他的私宅,守卫们都认得这信物。”
“好,多谢姐夫。”
顾经年正准备离开,想了想,回过头问道:“姐夫,近来你没出什么事吧”
陆晏宁一愣,那张胡子拉碴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
“放心,我忙过这阵子就告假回家。”
“那就好。”
顾经年揣着信物,到了庆丰巷,意外地发现魏禥的私宅显得十分普通,倒与寻常百姓的住处无二。
敲了门,迎出一个气质不俗的中年男子,看着像个高官,却是一个门房,只看了眼顾经年手上的骨头链子,脸上就浮起亲近的笑容。
“主上今日恰好不在,公子可明天傍晚过来。”
“多谢,那便明日再来叨扰。”
顾经年执礼离开,心想着该如何说服魏禥带自己去昭文馆观览《风物志》。
他手里揣着那根骨头,想起了陆晏宁所言,脑中忽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往开平司而去,找到了易妍。
只要没散衙,似乎推开那扇门,就能看到易妍在那里鼓捣着那些瓶瓶罐罐。
转头见顾经年来了,她也有些欣喜,展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
“又来学习了”
“今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顾经年道,“我想把自己乔装成三殿下。”
易妍竟不问为何,只道:“我没见过三殿下。”
“明日傍晚,我去见他,你可以与我一起去见他,然后帮我乔装,可以吗”
提出这个请求,顾经年有些惭愧,不知自己能回报易妍什么。
“好。”
易妍直接点了点头,并没有把这当成很大的事。
反而是顾经年更矫情些,问道:“我想扮的是三殿下,你就不怕出了事被我连累。”
“那你小心些,别出事。”
顾经年一愣,应道:“好。”
他与旁人相交,比如最近与黄虎、缨摇、凤娘、裴念亲近了些,都有很明确的原因。
唯有易妍,是毫无理由愿意帮他。既非功利,也不是喜欢他,就只是为人简单善良而已。
在开平司内,居然有个这样的钩子。
次日,顾经年先去了北市,与凤娘说了他的计划。
两人离开瓦舍,闲停信步地走到了一个无人也无树的地方,低声闲聊着。
“我准备扮成魏禥去昭文馆看去你家的地图,你可有内幕消息告诉我”
“你真是个小机灵鬼。”
顾经年微微蹙眉,道:“与你说正事,别开玩笑。”
凤娘偏要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摁,调笑道:“你就是比我小。”
待把顾经年惹得无言以对了,她才满意。
“好吧,你别以为昭文馆是凡俗之地,馆中守卫实则比异人还强,兼各种机关,具体的我也不知,那地方我的鸟儿飞不进去。你扮成魏禥去,万一露了馅可就回不来了,务必要小心再小心。’
“好。”
“你若是带易妍去魏禥府上,记得买个礼物让她捧着,注意细节。”
“你怎知我带易妍去”
“否则你自己能乔装吗”凤娘微微一笑,“我消息灵通,你就庆幸与我是站在同一立场上的吧。”
“找到《风物志》要怎么看沃野的地图”
凤娘笑容微敛,扁了扁嘴,道:“我也不知道....”
顾经年遂去北市买了一幅古画作为登门礼。
傍晚时分,易妍改扮成了一个相貌毫不起眼的婢女,捧着古画,跟在顾经年身后走进了庆丰巷。
“公子来了,请。”
魏禥这间私宅外面看着普通,里面却别有洞天,前院已设了个小宴席,只摆了两张案几。
顾经年落座,不一会儿,魏禥就来了,身旁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小家碧玉的女子。
“不必客气,今日是私宴。”魏禥态度爽朗,一见面还拿自己开了个玩笑,“哦,这是我的平生挚爱,你莫让我正妃知晓。”
“是。”
顾经年看到那女子闻言害臊地轻拍了魏禥一下,与普通男女相恋时一般无二,怪不得他喜欢住在这个私宅。
“我本以为你是来查我的。”魏禥道,“但你既然拿了信物来,我还当你是自己人,有何事,直说。”
说话间,顾经年留意着他的双手,却见十指都在,不由疑惑,暗忖魏禥难道也是“愈人”不成。
“哈哈。”
留意到顾经年的目光,魏禥抬起右手,大方地展示着侧面的疤痕,道:“我这只手,原本有六根手指,是陆晏宁帮我砍了一根,我与他的交情不必多说,你有话尽管说。”
顾经年又看到了魏禥脖子上挂着的另一截骨头。
他其实已没什么想说的,好在近来发生的事多,他就随便挑了一件告诉魏禥,首先就把褚丹青卖了。
“大药师还活着,且我已查到了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