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珏乘车回到了灵调局。
他刚刚下车,就有两个在角落里抽烟的同事迎了过来。
“才下任务?”
有个同事掐掉了烟头,笑着与他打招呼。
另一个同事则悄悄走到了他的身侧。
黑洞洞的停车场内,哪怕有路灯映照,对面迎过来的同事面容也颇显得模糊。
时珏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但还是点头回了一句:“哎,别提了,出了点事儿……”
“嗯,我们知道情况。”那个和他打招呼的人这会儿走到了他的近前,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刚想询问对方知道什么的时候,先前悄没声走到他身畔的另一个人,已经伸手攥住了他腰间别着的短枪。
时珏心头一惊!
紧跟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直接端起了他胸前的长枪,反手一绞,就把那把长枪从他身上卸了下来。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他的长枪短枪都被卸了个干净!
“你们是纪律组的?!”
对方毫不拖泥带水的反应,如此迅速地解除他的反应,已然叫时珏识出了这两个同事的身份。
这是灵调局专门刀刃向内的工作人员,一般以‘纪律组’来代称。
被纪律组的同事下掉武装,时珏根本不敢有丝毫逆反的心理,他只是惊惧交加地问了一声。
“对。”
与时珏搭话的纪律组成员‘魏大年’笑着点了点头,手上动作飞快,三下五除二就卸掉了枪匣,把那支长枪背在肩后。
做完这些,他才与站在车门前双腿发软、脸色惴惴的时珏说道:“时珏,现在正式通知你,因你违反‘调查员守则’第五节第十二条,险些酿成重大后果,所以局里决定对你处以‘停职留观’的处分。
你的各项武装已被收缴。
调查员制服、工作证件,请在明日自觉上交灵调局。
希望你能以此为戒,好好自省,争取早日回到调查组序列。”
时珏听过与纪律组有关的各种传闻。
是以当他被解除武装的时候,心里的第一
反应就是自己会不会死?
只是和那个何炬互殴了一番,也不至于就犯了多重的罪过吧?
如此两种念头在心底天人交战。
直到他听到魏大年宣布了灵调局对他的处分通知,他才放松下来,这下身子也没那么软了,膝盖也硬了起来,说话声音里还带有了些丝怨气:“明白了。
我正好想休息休息。”
魏大年闻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倒未多说什么,勒令他交出剩余子弹后,便与另一个同事转身离开。
只剩时珏在原地站了片刻,只觉得一股热辣的气息不断在后背和脸上翻腾滚动着。
良久,时珏忿忿地骂了一声:“真特么倒霉!”
而后,他转身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他内心里,对宋佳还是念念不忘。
所以走入宿舍区之后,便故意绕了一圈,从宋佳的宿舍楼前经过,可惜没能看到宋佳的身影。
时珏悻悻地回到住处,不甘心地在社交平台上给宋佳发去短信:“今天的事情是我太冲动了……哎,我真的只是和他开个玩笑,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人气量太小了,也不知道局里会怎么处置他?”
他编辑了一段话,按下发送键。
但消息没发出去。
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悬在他未发出的那条消息前。
系统提示他早被对面的宋佳拉黑。
“操!”
“操!”
“他妈的婊子!
老子早晚干死你!”
这一瞬间,时珏怒火中烧,他仇恨地咒骂着,脸色显得狰狞。
人贵能慎独。
但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
时珏亦然。
骂过几句,他又去几次三番地去加宋佳的好友,给对方打电话,而他的所有尝试都如泥牛入海,全无回应。
尔后,时珏悻悻地丢下手机,打开电脑,玩了会儿游戏,去了一些建政群里去高谈阔论。
建政人们除非遇到和自己立场不同的喷
子,能够激起他们强烈的倾诉欲望与‘战斗意志‘,否则大多数时候都和软脚虾一样的。
时珏亦然。
今天没遇到和他观点不同的喷子。
他也就没甚么倾诉欲。
群友们对于那些建政问题视若无睹,很快有人开始转发聊天记录。
打开聊天记录,一张张涩图唤起了时珏沉寂一天的欲望。
“今天的群就看到这里吧。”
他留下一行字,转而娴熟地打开了某些网站。
屏幕上刺激的画面照应着他瞪大的双眼。
“唰唰唰……”
衣料摩擦的声音很有节奏地一来一去响个不停。
半分钟后,
伴随着时珏倏地放松呼吸,一股鲜血直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裤子。
看着自己喷出来的鲜血,时珏的双眼就骤地瞪大了。
他的面色变得惴惴,顾不得去擦拭,赶紧上网“开飞机时坠机出血了怎么办?”
“诅咒已经放出去了?”
周昌向何炬问道。
何炬迟疑着点了点头:“应该是放出去了,但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看明天时珏的反应就知道。”周昌道,“假若他明天萎靡不振,坐立难安,那诅咒应该有很大概率是生效了的……还是草率了,不该在这么隐私的事情上诅咒他。
下次还是给他换个诅咒吧。”
相比周昌而言,何炬其实还有些软弱善良。
他只是觉得,这次诅咒若是生效了,时珏便算是受到了来自他个人的惩罚。
与对方的恩怨至此也就可以结束了。
“这种灵异能力,应该还是归类于‘念身类’的灵异能力之中。”周昌摩挲着下巴,徐徐说道,“就是不知道,这种诅咒,对鬼有没有用?
第二种运用心神投影,当下就没有实验场景了。
以后再找机会实验吧。”
周昌说着话,目光看向自己脚下的影子。
怎么那个‘恶生灵’现在反倒不怎么出现了?
他还等着对方来替换自己的影子呢!
“你先回去吧。
在我睡觉的时候,你就醒过来进行‘根器锻炼学习’。”
周昌对何炬吩咐道。
何炬答应了下来,他的人格转回周昌念头里观想到的那张长桌旁。
“灵魂拼图……”
周昌从口袋中摸出了那张得自‘纸牌屋’的纸牌。
牌面上的三尖两刃刀与呈现在《大品心丹经》中的三尖两刃刀,根本一模一样,同样锋芒毕露。
尽管宋佳、张春雷老人等很多人都说,‘灵魂拼图’如今仍旧是一个谜团,灵调局尚未找到实际运用它的办法,乃至连它有甚么用都不清楚,但周昌仍然觉得,它如此迷人。
‘灵魂拼图’以张春雷老人牵连的那栋民国鬼楼作为根源。
这个来头其实也颇籍籍无名。
或许正是因为它的来头如此之小,也导致了它不如‘根器研究’一般,能引起全国范围内的灵异组织的注意。
目前做灵魂拼图尝试性研究的,只有白河市灵调局。
“灵魂拼图究竟是什么?”
“怎样了解它?”
“如今我的灵魂拼图已经得到磨砺,又该如何实际运用它?”
这些问题萦绕在周昌的脑海,也被‘阿大’所探知。
‘阿大’是众多飨念的一个集合。
汇成这个飨念集合里的每一个飨念个体,曾经都是饱读诗书,著书立说的能人。
它们是旧现世研究鬼神的‘知识分子’。
对于这个猝然出现的‘灵魂拼图’,它们也很感兴趣。
但它们对于周昌提出的问题,也无法解答。
“阿大,你来研究它。
你需要什么资源来助力你的研究?
都告诉我。
我给你去找。”
周昌向阿大问道。
“我需融合与我一般的飨念集合,领悟更多道理,学习更多知识。
如此,可以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或能推演出‘灵魂拼图’神妙运用。”阿大给出
回应。
旧现世之中,不只有‘大品心丹经’这样一部经书。
还有许多类似的飨念集合,以经卷典籍的形式,存在于天地之间,或为人们所熟知,成为天下绝学,或隐藏在市井角落、寻常巷陌之中,籍籍无名。
譬如在密藏域,有一种专门的‘伏藏上师’,此种伏藏上师,会将自身的学识宝藏深埋于密藏各地,乃或是人心识海之中,一旦机缘到了,就会有对应的‘掘藏上师’出现,挖掘那些学识宝藏。
阿大需要的就是吞并其他的经卷,扩充其‘学识’,而为自己所用。
除此之外,周昌主动带着‘阿大’去接触各种知识,主动进行阅读学习,亦能令‘阿大’扩充自己的内容库,增长学识。
这下子,本地的图书馆倒是派上了用场。
周昌动念之间,心中已然有了定计。
“明天我去拜访张老,他那里应该也有不少与‘灵魂拼图’有关的资料。
先把他那儿的资料看完,我们再去图书馆。”周昌道。
阿大欣然答允。
敲定了诸事之后,周昌在电脑椅上盘起双
腿,双手自然放在膝盖上,双目微阖,亦开始了自己最近每天都会进行的‘功课’——
修炼‘黄泉夺命招’。
他嘴唇翕动,以极快的语速念诵出了那学自孟良市某个老者的咒语:“九龙使者,夺命威灵,头似山岳,眼似风云,手如利剑,口似血盆,身长万丈,食鬼吞神……”
念咒声中,周昌眉心骨往外持续鼓突。
仿似鼓起一个小包的眉心骨,倏忽裂开一道血红的缝隙。
缝隙间,那道以瘟丧神遗留红线造化的火苗微微摇曳着,如同周昌眉心里生出了的第三只眼仁!
火苗摇曳间,周昌魂魄造化出的‘意’霎时如洪水般,从那道裂隙中喷涌而出,淹没了他所在的这间公寓居室——
整个居室内,一盏盏灯光霎时明灭不定!
好似鬼吐息会影响现实环境一般,周昌以‘识神‘层次造化出的意,亦能对现实施加影响!
他停止诵念咒语,房间里的所有灯光,便在刹那间被他的‘意’涂抹得一片漆黑。
一片漆黑中,周昌心神纯一。
他的意如封冻冰层,一圈圈盘绕在他身畔,寂静不动。
直至某一刻,周昌心神之间,那寂静的黑
暗里,倏忽显出一尊头似山岳,眼似风云,手如利剑,口似血盆的鬼神——这尊鬼神也学着周昌一般,在周昌对面盘腿坐下,将那双利剑似的手爪搭在膝盖上。
寂静黑暗始而震动!
在震动中,冰层破开!
昏黄的水源,冲刷出昏黄的苍穹!
居于苍穹下的周昌,座下一片漆黑!
黄天黑地!
黄泉降临!
那尊形象恐怖的威灵,正是‘黄泉’这个概念的具象化!
周昌身居的公寓居室里,天花板亦作昏黄之色,地板则化作一片漆黑!
那漆黑的色彩动荡着,震颤着,荡漾起层层涟漪。
一个血淋淋的妇人从那层层涟漪中浮出了形影。
她穿着一袭白衣,白衣之上,鲜血染透。
浸满鲜血的绳索将她的身躯牢牢地捆住,那一捆绳索的另一端,一路延伸,游曳入周昌的眉心之内,化作了周昌的念丝。
捆住白衣妇人的染血绳索,正是周昌的念丝!
周昌缓缓睁开眼,盯着那哭嚎不已的血衣妇人。
血衣妇人的哭嚎,引得整个‘黄天黑地’都在震颤。
这个妇人,乃是周昌性中观想出来的‘观想相’,在由‘黄泉夺命招’勾牵出的《黄天黑地观想法》中,她是排在倒数第三的青提鬼母哭丧相。
周昌得到家住孟良市那位老者的口封,念诵‘黄泉夺命招’之后,神灵传授给他的护命法门,就是这‘黄天黑地观想法’。
那个老者曾说过,‘黄泉夺命招’乃是一道‘门径’。
其口封天下,令所有看到短视频者,能‘入得门径’。
但入得门径之后,能得多少造化,多少机缘,则全看学习者自身。
学习者诵念咒语后,即能自魂魄中点起一炷香。
这炷香飘到哪个神明的蜡坛下,被哪个神明所青睐,便会得到那神明传下的对应护命法门。
周昌不知自己魂魄点起的香火,究竟得到了哪个神明青眼。
他只知道这门《黄天黑地观想法》,非同一般。
‘阿大’称此法:“威不可测!”
就周昌这段时间的学习来看,这门观想法确实神异。
如今,他才练到倒数第三的‘青提鬼母哭丧相‘,神魂便有了绝大提升,而与他念头勾牵的‘念丝’进境,更是突飞猛进。
周昌猜测,自身之所以能学到这门观想法,很大可能不是因为自身的魂魄。
瘟丧神遗留的那缕红线,成为了他眉心的火苗。
这缕火苗应当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而簇拥拱卫着这缕火苗的‘念丝’,能在此观想法中得到迅猛提升,即是明证。
周昌对于灵调局给出的《根器锻炼手册》中的冥想呼吸法,并不在意。
也是因为这门‘黄天黑地观想法’比手册中的法门更高明出了不知多少倍。
他注视着站立于一片漆黑之中的‘青提鬼母。
青提鬼母的每一声嚎哭,都引得他魂魄震颤。
神魂震动之后,便会有些丝提升。
但这种提升于周昌如今而言,已经稍嫌缓慢。
他预备在今夜破开鬼母哭丧相,将黄天黑地观想法的修炼更上一层,提升到第四层去。
那么,如何打破‘青提鬼母哭丧相’?
先前周昌并非没有做过尝试。
他以为只要自身以念丝将这尊鬼母相绑缚起来,捆扎得愈来愈紧,凭着念丝本身的强度,可将这尊观想念化相直接绞成粉碎!
如此一来,便算是打破此相了。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周昌几次尝试之后,自身的念丝非但不能把这尊观想相绞碎,反而在接触这尊观想相后,被这尊观想相黏附得愈来愈紧,至于如今,他想要将念丝从观想相之上脱开,都已然不能!
“这道观想相,与前面两道不同。
想凭借魂魄修养层次,念的强度,强行将之破开,已经行不通。
破开鬼母观想相,得须有另一种办法。”
周昌目视血衣妇人,心念缥缈。
《黄天黑地观想法》中,收摄一十八道观想相。
每一道观想相,对应一尊黄泉幽冥中的鬼神。
每打破一尊观想相,神魂即获得种种提
升,亦或是得到某种加持。
此前,周昌之所以能推演出‘何炬’这个人格,便在于他打破了一道‘画皮鬼剥尸漆血观想相’。
而他的念丝,之所以能化作血管,始因他打破的第一道观想相‘尸狗舔血肉磨盘相’。
打破‘尸狗相’后,念丝渐转血色。
再破‘画皮相’后,念丝已然完全转为血管纹络。
同时,周昌的神魂层次大进,获得某种诡异加持,而能塑化人格。
眼下这道‘青提鬼母观想相’的来历,乃与‘目犍连救母’有关。
目犍连,号称佛陀弟子之中‘神通第一’者。
其以‘天眼通’的神通,观见到了自己的母亲‘青提’因毁谤佛法,而沦入地狱之中,日日受苦,是以决意救母。
而这个佛陀弟子,此后成为了‘地藏王菩萨。
今下,周昌的‘青提鬼母观想相’,毫无疑问乃是还在地狱之中受苦的青提鬼母。
周昌现下既不能强行将它打破,或许要效仿目犍连救母故事,设法以这念丝,拉拽它出离地狱。
他心念百转,神魂演化出的‘黄天黑地’之
相,亦因青提鬼母不断哭丧而不断震颤,将有崩裂之兆黄天黑地之相一旦崩裂,周昌今日的观想法修行,也就到此为止了。
周昌自然不愿浪费这一次修行的机会。
他当即牵动念丝,试图将那血衣妇人拽出那片漆黑大海。
然而,他念头运转之间,那化作绳索缠绕在血衣妇人身上的念丝,却是纹丝不动!
青提鬼母脚踝被漆黑大海淹没,她的哭丧之声,依旧嘹亮。
“若能得脱地狱,你为何不抓住机会?”
周昌念头震动。
青提鬼母对他的发问,根本不作任何回应。
这只是一道观想相。
虽因观想法门神异,而能得一缕来自本尊鬼神的投影,但毕竟不是真正本尊。
周昌看着那神色漠然,只是一味哭丧的青提鬼母,忽又转念:“我与你之间,本来没有任何因果牵扯,说救你出离地狱,又是以何种理由?”
“对了……”
“今下我不是我,我该是目犍连。”
性中一念倏忽闪过,周昌霍然福至心灵!
他忽然明白,这第三道观想相,究竟在引导自己修炼甚么
这第三层观想相,看似是以‘青提鬼母’为主,实则是令周昌以‘青提鬼母’勾牵的因果为镜,在镜中倒映出‘目犍连’的影子!
周昌心念倾动。
他盘坐在漆黑大海之上,自身并没有丝毫变化。
但那道牵连、缠绕在青提鬼母身上的念丝绳索,却在倏忽之间,化作了一道血淋淋的脐带!
这根脐带作为母子之间最本身的联系,将周昌与青提鬼母牵连了起来!
在二者相牵的一瞬间,青提鬼母的身形就一点点脱离在漆黑大海,在虚空中化作斑斓光彩,刹那消无一空,而周昌神魂显化的这片黄天黑地之相,长久地震颤着,令着周昌的神魂积累变得愈发雄厚!
同一时间!
周昌在青提鬼母化散的那斑斓光彩里,听到一阵低沉的呓语:“吊死绳,死魂丝,阴七刍,灶下灰,雷时雨,桃枭鬼,烧魂绳……”
那阵低沉的呓语声,似乎是在传授周昌‘吊死绳’的炼制方法。
他仔细品读着这一道咒语,渐生明悟:
“吊死绳的炼制,需要以死魂丝为主,配合阴七刍、灶下灰、雷时雨、桃枭鬼这几种材料,可以烧制而成。”
“阴七刍是什么?”
“桃枭鬼又是什么?”
“也或许,阴七刍和灶下灰是配套的,雷时雨和桃枭鬼是配套的?”
周昌收束念头,铺满公寓的黄天黑地景象徐徐散去。
他首先向‘阿大’提出了自己的这些问题。
‘阿大’这次,终于不再是一无所知。
“阴七刍,七种牛羊常食的,在寒冬腊月里较常见的野草、草药,可在灶头里烧成灰烬,炼阴性中之阳性。
桃枭,桃子于树木上枯萎后留下来的干果。
雷雨天落下后,即为桃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