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棠带来的餐包里,没有筷子、叉子这些餐具,因为出租屋里有这些东西。
但她却偏偏带来了一把用来分割白切鸡的刀子。
她知道这间出租屋里没有可用的刀具,对这里的情况知之甚详!
那她很有可能清楚,何炬的租房里没有刀具的原因!
何炬和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房子里的刀具,为何会全都没有影踪
是谁拿走了这些刀具,这些刀具最终又用来做了什么
周昌看着正在分割白切鸡的李晓棠,心中念头翻滚。
在七日前的情人节那天,何炬与李晓棠还见过一次面,两人还在这间租房里共处了一天一夜,从那之后,直至今晚以前,一对情侣间再无联络。
一切的谜团,或许都埋藏在情人节那天。
弄清楚情人节那天到底发生了甚么,也就至关重要。
先前,周昌怀疑是自己的应身杀死了李晓棠,尔后为了消灭证据,将那些凶器全都藏了起来。
自己化作应身何炬,不知前事,也就不清楚那些凶器的去向。
如今他见李晓棠同样清楚这间出租房里没有刀具,心里对应身何炬的疑虑非但没有减退,反而变得愈发浓郁了。
若何炬是杀人者,李晓棠是被杀者,死后为诡的李晓棠,未必就不清楚那些分割她的刀具,已被何炬藏匿。
她在情人节那天死亡,今夜就是她的头七回魂夜。
在今夜,她来找何炬‘冤鬼索命’,也完全说得过去。
但是,以周昌而今的层次,完全看不出李晓棠是鬼的丝毫痕迹!
李晓棠从厨房拿来案板,娴熟地将那只白切鸡斩头切颈,分割成块。
随后她揭下另外两碟菜肴上的保鲜膜,转头笑靥如花地望着周昌:“来呀,吃点夜宵。”
先前怨怪‘何炬’不爱她的言辞,她此时好似已然将之抛诸脑后。
周昌起身拖了只凳子到电脑桌前坐下,李晓棠则笑着坐在他腿上,蜷进了他的怀里,用筷子夹起一块白切鸡就往周昌嘴里塞。
那块鸡肉还连着骨头,骨头上微带血丝。
桌子上,一共三样菜肴。
尖椒猪头肉、白切鸡、酱烧全鱼。
除了这三样菜肴,还有一碟切好的水果、一盘老式蛋糕点心。
周昌嘴里嚼着白切鸡,看着这些散发香气的菜肴,实则一点胃口也无。
猪头、全鸡、全鱼、水果、老式点心……这在周昌老家那边的习俗里,都是祭祀时候供给鬼神的供品在全国各地通行的习俗里,鸡、猪、鱼都常在供奉神灵的桌台上出现。
偏偏李晓棠拿来的是这几样食物。
这叫周昌怎么可能不生出联想
他吃了几口白切鸡,便摇头拒绝了李晓棠再次送到他嘴边的鱼块:“我晚上吃过饭了,现在不怎么饿。
你多吃点儿,早点休息。
白天我还要跑车。”
“你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李晓棠放下餐具,她还蜷在周昌怀里,仰头看着周昌,那张娇艳的面孔上,此时却隐生寒意,“以前你不喜欢吃白切鸡,很喜欢吃鱼的。
现在完全变了……”
“那是为什么”周昌被这女的来回试探地有些腻烦了,他垂下头,与怀中女人对视,直言询问。
与他对视的李晓棠忽然甜腻腻地笑了起来。
女子捧住他的面庞,就把嘴唇往他脸上凑:“不为什么,反正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妈的神经病!”
周昌心里暗骂着,同时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按在李晓棠脸上,拒绝了她的索吻。
他将李晓棠放在凳子上,自顾自地站起身:“我先睡觉了。
等你什么时候从公司辞职,我们领了证,再说其他的事情吧。”
现下周昌扮演地就是个因爱生怨,尽管与女友和好,但心里仍旧隐有芥蒂的男人。
他说过话,转身躺回了床上。
这个房子有一室一厅,较为宽敞的这间客厅里放了张双人床,里间则堆着许多杂物。
此时这仅有的一张床也叫周昌隐生烦恼。
待会儿她要上床睡觉,自己该怎么做
李晓棠这时候还坐在电脑桌旁,她笑吟吟地看到躺回床上的周昌,似乎一点也没有因为周昌的举动而生气伤心。
她笑着看了周昌一会儿,便转回身去,背对着周昌,面朝着桌上摆着的那几碟食物。
周昌眯着眼睛装睡。
朦朦胧胧中,他看着李晓棠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明明纹丝未动。
但周昌却听到了她咀嚼食物的声音。
不知多久过后,窗外的天渐渐亮了起来。
李晓棠站起身走到床边,静静凝视着床上好似睡着了的周昌一会儿,她随后俯下身,在周昌脸上轻轻一啄:“我先去公司处理事情啦,你再睡一会儿吧。”
尔后,她似是起身离开了这间出租房。
周昌听到房门被拉开又关闭的声音。
他依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那在他知觉里已经离开的李晓棠,此时仍旧静静地站在床头,垂着脑袋,一张脸上没有表情,麻木地看着熟睡中的周昌。
直至良久以后。
她才直起身,脸上麻木冷漠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生动娇艳的面容。
她轻飘飘地走到房门后,拧开门把手,走出了门。
窗外天才蒙蒙亮,邻居家门口养的那些小公鸡都还没有打鸣。
躺在床上的周昌蓦地睁开眼睛!
他从床上坐起身来,入目所见的那张电脑
桌上,几个餐碟里的食物都完完整整地摆放在其中,没有一丝一毫被再动过的痕迹。
可周昌先前躺在床上的时候,分明听到了李晓棠用餐的声音!
她吃了这些食物,但这些食物却没有一丝被动过的痕迹……
周昌起身下床,走到电脑桌旁。
桌子上的那几盘菜肴,散发出隐约的馊臭气味。
眼下虽已至夏天的尾声,但温度依旧很高。
这些食物不放在冰箱里,经过一晚上的时间,也很容易变质。
可从李晓棠带来这些食物到现在她离开,也才过去了三四个小时而已!
这么短的时间,食物就变质了
周昌暗暗皱眉。
而在这一会儿功夫间,桌上那几盘原本只是隐隐散发着馊臭气味的食物,散发出的臭味忽然变得浓烈,食物表面开始弥生黑绿的霉斑一一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变作了浓稠的脓水!
整个房间里,瞬间弥漫起浓烈的腐臭味!
周昌脸色一变,立刻将那些食物连同餐盘都丢进了垃圾桶里,系好垃圾袋,先放在了房门外。
他将所有窗户都打开通风散味,尔后坐回椅子上。
时至现在,周昌终于彻底确定了一件事:李晓棠已经不是人。
当时他见对方坐在电脑桌前,背向自己,明明纹丝不动,嘴里却传出咀嚼食物的声音……那恐怕是因为,享用食物的是李晓棠的鬼魂。
所以自己早上起床查看,桌上的食物依旧完完整整,但却很快腐烂。
鬼神享用献给它们的供品,那些供品同样也完完整整。
只是内里已被鬼神食用掏空。
但是,李晓棠究竟是怎么死的,因何变成鬼
这仍是一件需要多加调查的事情。
周昌内心里依旧偏向于是应身何炬杀掉了她。
想真正知道她的死因,就必须弄明白情人节那天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情人节那天,何炬与女友是在出租房里渡过的。
要是两人之间发生了争吵,有激烈地争执的话,周围的邻居可能会知道一些。
城中村这些房子的隔音却不怎么样。
可以找机会和周围的邻居交谈,或能找到一些线索。”
周昌思忖了片刻,心里就有了成算。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现在是清晨五点多钟,外头静悄悄的,还不见有人起床。
但周昌在这间出租房里呆得难受,他还是穿好鞋子,拿上钥匙,拉开了房门一一临出门的时候,周昌下意识地往床头上方那面白墙上看了一眼。
墙壁上留着被他刮除霉斑的痕迹。
散发出腐臭气味的霉斑,好似并未再次长出。
“咔哒……”
周昌锁紧房门,看了眼街对面应身的那辆破雷凌,他并没开车,步行出了这片小街,往自己印象里那间24小时便利店所在的区域走去。
才凌晨五点多钟,天色已然放亮。
只是光色还有些昏沉。
昏沉的街道上,也不独只有周昌一个人。
有些老者这个点儿已经起了床,披着件薄褂子,浇着自家门口的花花草草。
也有些老人在放置健身器材的区域里健着
身,从他们身旁经过的时候,周昌才感觉到生机与人气的存在,心里也有了稍许不知从何而来的慰藉。
他沿街走到那家便利店的门口。
便利店果然开着。
周昌进了店子,买了些面包、火腿权作早餐,在这些食物里夹带了一把剪刀、一个洗脸盆。
终于买到一把剪刀,周昌出了便利店,他依着昨夜自己印象里开车走过的那些路,配合着手机上的导航,逐渐临近了一片到处围着建筑用土的工地里。
工地内只有些刚刚搭建起来的框架,还不见有工人的踪影。
周昌用水盆在工地上的水龙头里接了一盆水,随后转进一处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
他将水盆放在地上,拿出了一个塑料袋。
塑料袋里,只有片片生着霉斑的墙灰。
这些霉斑生在墙壁上的时候,会散发出淡淡的腐臭气味,但在周昌将它们从墙壁上刮除以后,它们突又变得平平无奇它们本身就藏着一些与何炬出租屋有关的秘密。
这些‘秘密’,与何炬、李晓棠未必就没有关系。
今下周昌正好借着‘剪刀寻煞科门’,找一找
这些霉斑里有无煞气残余,如有残余,煞气根源又在何处
他用手里的剪刀剪开了那只塑料袋,将其中的霉斑墙灰涂抹在刀刃上。
随后拿起剪刀,口中学着杨大爷那样念念有词:“天皇皇,地皇皇,铁剪分金定阴阳,刀口开,乾坤筛,晦煞专走巽宫来……
巽风动,水镜开。
照映八方显鬼胎……”
将咒语祷念数遍,周昌心里忽就感知到了那根‘弦儿’。
端公行法是否能成功,全看端公自身能否抓住那道一闪而逝的灵感,那道灵感完全无法以言语描述,但一旦抓住它,自身即知尘埃落地,诸事可成。
譬如周昌从前试图请来横死枉死二将之时,也一直酝酿了很久,才找到那点儿稍纵即逝的‘灵感’。
而在今下,他并未废多大力气,只将咒语念了几遍,就拨弄到了那根灵感的弦儿。
此中感觉完全可以依靠日常维系,时刻训练,继而在关键时候让自己不掉链子。
周昌今下能很快抓住那根弦儿,也是因为他为此着实下了一番苦工。
他不再祷念咒语,将手里的剪刀在水盆中
的清水里涮了几回。
剪刀上沾着霉斑的墙灰,都被涮进了那盆清水里。
那盆清水翻滚起来,浓郁的墨色从沸腾的水泡里翻腾而出,逐渐铺满水面。
清水作墨汁。
墨汁发着亮光,倏忽间,映出一片暗蓝的天空。
天空下,有个与周昌面貌稍微相似的男人,正俯视着镜子外周昌的应身——何炬!
“何炬!”
周昌此时看那盆黑水,就完全是在照镜子了!
镜中映照出来的,根本就是当下他自己的应身。
他与镜中的‘自己’大眼瞪小眼,刹那间就明白过来:“那些散发出腐臭气味的墙皮霉斑,果然存留有煞气!
但这些灾晦煞气的根源,并非来自于他者。
正是来自于自己的这道应身,来自于‘何炬'!”
何炬干了甚么,导致墙壁上弥生出那片腐臭霉斑
那面墙壁后,就是隔壁邻居租户了,他应当也不可能把墙凿开,砌尸体进去!
或许他曾经把李晓棠的脑袋撞在那面墙上,导致了李晓棠死亡李晓棠的鲜血染污了墙壁,留下了‘煞气’
但若是李晓棠留下的煞气,这煞气为何不去寻李晓棠,只锁定何炬一人
周昌终于寻到了一些与何炬情侣两人有关的线索。
但这道线索,却牵出了更多的谜团!
他确信何炬在‘情人节’那天,一定做了什么事情。
‘李晓棠’诡变之事中,何炬脱不开干系!
盯着黑水中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周昌将干净的剪刀又在黑水中涮了涮,黑水复作清水,只是水盆底部,隐隐墙灰沉渣泛起。
他倒掉了这盆水,又去重新接了一盆。
这一次,周昌并未在剪刀上涂抹甚么东西,他口中依旧念诵着先前的咒语,抓住那一道稍纵即逝的感觉以后,即将剪刀在清水中涮了涮。
清水再作墨汁!
墨汁里,渐渐有些画面显现!
此次,周昌是借剪刀寻找自己的‘煞气’流向何处!
他要以此来循出'无心鬼'或者'瘟丧神'的线索,通过无心鬼的线索,来寻找自己在旧现世的那些同伴!
墨汁里翻腾出的画面,显现得速度很慢。
比先前慢了十倍不止,好似是不断掉帧的视频。
那些不断卡帧的画面拼凑着,在良久之后,终于于黑镜中形成完整的画面。
周昌看到一座让他有些眼熟的五层楼。
楼面上贴着年代久远的白瓷砖,那些白瓷砖在岁月洗刷之下,已经发黑。
大楼的正面,还残留有一些铁艺烫金大字、标识被祛除后遗留下来的痕迹,通过那些痕迹,周昌隐隐辨识出原本贴在这栋白瓷砖楼上的字迹是‘青江大厦’。
五层楼,在如今若称‘大厦’,只会令人耻笑。
但在九零年代,这样的楼在不发达地区,也当的上‘大厦’的称呼了。
那栋楼的侧面,开着一排排暗蓝色的玻璃。
这种发蓝色或发绿色玻璃在以前的大饭店、酒店上很常见,随着国家工业技术逐渐成熟、发达,玻璃色泽愈发清透,也就很少见到此种色泽的玻璃了。
所以出现在镜中的‘青江大厦’是一栋老楼。
周昌识出了这栋楼,它就在这个城中村里。
昨夜他曾开车从‘青江大厦’旁路过。
注视着黑镜中的画面在自己眼中一帧一帧地跳过,不多时,周昌看到画面中,某两扇开着暗蓝色玻璃窗的窗洞里,站着一个人影。
他拧着眉毛,集聚目力去观察那个人影。
他看到那个模糊的人影慢慢走近了窗口,在窗口边伸着脑袋往下看,甚至半个身子就弹出了窗户。
周昌眼皮跳了跳。
心里忽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拿起剪刀搅散了水盆中映照出的画面,脚步不停,以极匪夷所思地速度掠过无人的工地,沿着空旷的街道一路穿行!
直至临近那些渐有人烟的地区,周昌的速度才恢复正常!
即便如此,他仍在拔足狂奔!
连连穿过两道街之后,周昌终于看到了丁字路口处耸立的那座‘青江大厦’!
他一眼就锁定了青江大厦侧方的某个窗户口
那两扇窗户,此时却关得紧紧的。
先前那个将半个身子都探出窗户往外看的人影,周昌并未见到。
但他内心生出的、浓烈的不祥预感,却于此时骤地拔升到了顶峰,
像是机缘巧合一般,这个瞬间,周昌骤地回头看向青江大厦的另一侧窗户
一道人影从那个窗口毫无征兆地跃出,以猝不及防地一声闷响,打破了这个早晨的寂静!
红色!
大片红色从那个落地的人影身下绽放开!
周昌看到,他跃出的那个窗户口处,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那女人的身影在窗口闪了闪,就消失不见了。
周昌咬紧牙关,腮帮子抽动着。
他大步奔向那坠地的男人!
那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此时还有几口活气。
其大睁着双眼,瞪着大步临近的周昌,颤抖着伸出血淋淋的手臂,攥住了周昌的脚踝,将周昌的袜子都染作猩红。
“你记得我吗”
周昌蹲下身,反过来抓住那个素不相识者
的手掌:“周昌!”
“你认识周昌吗!”
“周、周”那个素不相识的人,听到周昌说出自己的名字,他眼中爆发出了强烈的亮光,“肖、肖
躲好!躲好!躲好!”
粉红的内脏碎末和着鲜血,从坠楼者口中喷出。
他的脑袋无力地垂下。
一些虚幻的影子如烟气般从他身上飘散了。
周昌眼神忽恍,在某个瞬间,看到地上的人变成了肖大牛。
死者:梅山法教,赫赫雷坛端公,肖大牛。
死因:被人推出高楼窗户,坠楼而死。
一种绝大的危机感,如寒风般笼罩了周昌通身!
明明身处夏日,他却有种赤身被深雪玄冰掩埋的寒意!
肖大牛,乃是赫赫雷坛出身的端公!
这样一位端公,忽然就这么轻飘飘地坠楼死了!
周昌好不容易找到了旧现世同伴的重要线索,这线索却在此处戛然而止,就此被斩断!
肖大牛临死之际,还在提醒周昌'躲好'。
他所说的‘躲好’,指的是掩藏好自己的真实身份,维持好自己的应身人设,不要暴露自身一——旦暴露,必有凶险!
这种凶险,甚至连肖大牛这样一位下过阴矿的端公,都忽地着了道,以此种惨烈的方式死去!
周昌在原地沉默了一阵儿。
他嘴唇嗫嚅着,在心里低沉而仇恨地说了一句:“我会给你报仇!”
他站起身,四周已经有人围拢了过来。
人们或唏嘘,或好奇,或看热闹似的观察着坠楼的死者。
有些目光也在周昌身上流连。
周昌环视过四周聚拢过来的人群,不知这些人里,又有几个人听到了自己与肖大牛先前的对话
他仰头看向肖大牛坠出的那扇窗户。
“他是被人推出了窗户才坠楼死的!”
忽然,周昌指着那个敞开的窗户口,大声
说道:“我看到了!”
“有人把他推出了窗户,害死了他!”
“有人把他推出了窗户,害死了他!”
人们听着周昌的叫喊,或唏嘘,或好奇,或看热闹似的站在原地。
直至良久之后,远处响起警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