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气氛陡然凝固。
李易在听得回答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二人说谎,于是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两人,已是动用了六贼与禅意韵律,得到的反馈却让他警惕起来,面前二人有如黑洞,测不出深浅。
虽然比不上先前的老道士和神会僧,亦非同小可。
似是感觉到了李易心中所想,刘神隐忽道:“来时,主人曾有说,任您施为,吾等不干涉,不过问,不相助,只在危急时护住性命即可。”
“如此说来,二位是有信心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拦住对我的致命威胁?”李易出言问道,但这句话的反面,其实就是李易无论身在何方,都会被这两人监视。
刘神隐摇了摇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天下广阔,能者不是凡几,吾等如何敢夸下这等海口?不过,只在洛阳之中,自问能勉强护住您。您也无需为吾等准备住处,吾等自理,只是有一点,若最后您愿难达成,请随吾等回长安。”
“原来如此。”
李易听到这,多少有些相信对方所言了。
按先天真人所说、陵台力士现身、洛阳侯可能上报,前身便宜老爹十有八九知晓自己之事,如今看来,是想要进行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
刘神隐、王清溪二人也不多言,再行一礼后,就此告辞。
来得突然,走得干脆。
“若是觉得这二人真会出手保我,肆意妄为,反而会上套。”
等人一走,李易想了想,就派了人将这里的事告知徐正名,通过他自然可让先天真人得知,以那位对皇室的了解,大概能鉴定真假。
等做好了这些,李家姐弟才姗姗来迟。
比起李小四这个弟弟,姐姐李怜月更显柔弱,虽然面容清丽,但全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病弱气息,让李易想起了之前的自己。
“见过叔父。”李怜月的脖子也缠着一条粗布,显是同样受困于此,但比起生龙活虎的李小四,她显得受创不轻,只是躬身行礼,呼吸就急促了几分。
李易让李枝帮着安排一番后,就道:“多余的话不用多说,在这里安心养病,有什么变故、变化,都及时与我说。”他见李怜月还有话言,先道:“东西我也过手了,若有凶险,也逃不过,反而你等在旁,才好参考。”
李怜月本想着修养两日就走,这下却也不好离去了。不过,她不愿平白受恩,哪怕是自家亲戚,于是自第二日起,就想在府中寻些事做。
只是,她身子太弱,走路都喘,阖府上下又都知她是侄小姐,哪敢让这位娘子操劳,万一出事,谁能担责?
经过几次规劝,李怜月总算安生下来,但还是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在之后七天中,处处留心,一来二去,发现李易这位族叔每日不是读书、就是练字,过的甚是自律、守静,既惊奇,又敬佩。
等她见着李易练字后的废帖,见其上笔劲甚雄,韵味如真,自己的心神为之震颤,便更是大为惊叹。
李怜月家道中落,但幼年时也学过琴棋书画,知晓书法好坏。
“没想到,这位叔父不仅有经营之法,白手起家,能有偌大产业,更是饱读诗书,书法或许已可称为当世大家!”
李易自然不知李怜月的心思,最多每日检查一下姐弟二人的脖子,并不多问、干涉。
他读书是为了攒书签,练字是为了参圣道,目的明确,几日下来,已是发现读书写字之间能相互促进!
搁下笔,看着纸上写的理惑论语句,感悟着心底尚未散去的感悟,李易缓缓梳理心念。
“一边诵读,一边练字,则所读之语句更加通透明悟,不再是单纯的复读,而是深入心念,理解后融入自身的知识体系,不仅如此,因有后世记忆作为对照参考,这理解与洞彻的程度十分惊人,如那边疆事,此刻对之后几年的变化已能推演。同样,这些经典的字句被写在纸上,也能进一步加深我与书圣之道的联系……”
这七日间,他得了不少儒释道三家的典籍文卷。
儒家书卷得自颜阙疑,每日都有家仆送来一两部,且十分守信,与边疆各族有关的书册已至五册;释家经文自然为大福先寺提供,慧行僧来往两家,熟门熟路;至于那道家之书,除了先天真人借给他的两本,都是洞庆子送来,说是从几位道友手上借来的。
有鉴于此,李易没有忙着完善,神会传与罗公远传,也不急着寻僧人问法、找道人学经,而是静下心,检索自身所学,读书练字。
“越是高深的法门,对自身底蕴的要求就越高,所以我一开始就掌握了神魂出窍,但直到定命有成,才能真正运转如意。同样的,真想将神会僧、罗道长,乃至学宫中的玄门功法尽入手中,这三家之学最好还是理解一些为好。”
这不仅是他的经验之谈,也是参悟书圣之道后的结论。
得自书圣传的“笔有元灵”,无疑是李易一身所学中的最高境界,但除了那一日似是得了天时地利之助,展现出七八成的威力外,后续再想调动,便有力不从心之感,且消耗不小。
结合获得神魂出窍时的经验,李易立刻知道是自己底蕴不够,这几日才会安心读书、沉心练字,不仅书法水平一日千里,结合儒释道三家之精要,有许多突破和感悟,亦增加了对书圣之道的掌握!
“书圣王羲之大概率是个有些武道根基的凡人,他既能以书法窥道,我亦可借此稳固底蕴,况且还有其他收获……”
七日速读三家典籍,自然也得了不少书签,库存一跃来到了十八道!
十八道书签!
“这才是没打过的富裕仗啊!”
想着想着,他长舒一口气,就有一股倦意袭来,立刻闭目小憩。
李怜月见之,连忙过来收拾屋中琐物。
一炷香的时间后,李易重新睁开眼睛,看出这里又被收拾过,也不多劝,而是回忆方才梦中的许多灵感。
“最近总觉得文思涌动,不少故事片段自心底涌出,老有种要一展笔墨的冲动,写点什么东西……”
正在这时,李枝过来禀报,说是孔家又有人来求见。
“又是来求饶?只管说我不知缘故。”李易回了一句,算了算时间,知道孔正举身上的道韵残留将散,也就这一两日便该恢复了,心道,希望此老能得了教训,并且能杀鸡儆猴,莫有人再行蠢事。
李枝却道:“此番除了孔家人之外,颜老先生也来了。”
“哦?”李易心里一动,立刻意识到了颜阙疑为何上门,“请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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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不辱命。”
颜阙疑一入厅堂,就笑呵呵的说着:“郎君,你入学宫的诸多关节都已打通,今日过来,就是带你去将这事定下,安定你我之心。”
李易抱手道:“有劳先生了。”
“是你自己的本事,那等璀璨文思拿出来,哪有阻碍?之所以耽搁七天,是恰有一位学宫支柱经过洛阳,他知了你的事,很是在意,想要见你一面,这才到了今日。这位可是学宫中的顶尖人物,你若能与他交心,得了夸赞,之后诸事皆顺!”
李易奇道:“不知是哪位高人?”
颜阙疑抚须笑着,吟了一句诗:“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是王江宁!”小心立于边上侍候的李怜月听得这一句,一双眼睛瞪得很圆,先是吃惊,继而憧憬。
“不错,正是王少伯!”颜阙疑抚掌而笑,“他前几月自江宁往长安,因故耽搁许久,如今正要回返,路上听闻了郎君璀璨文思之事,甚是惊奇,途径洛阳,自然想见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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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二人联袂离去。
看着他们所乘坐的马车,不远处立于屋顶的王清溪,问身边的刘神隐:“这位九公子的文思与书法似乎有些门道,能引得学宫名士关注,或许真能令他得入学宫。”
“学宫松散,不为塾长、不起名望,亦是寻常。”刘神隐神色不动,“九公子久在山中,于世所知有限,作不得文章经义,所以才以书法另辟蹊径,想来是有些天赋,才能以此彰显。但他化名李去疾,得书圣帖之事,不光会引来觊觎之人,亦会招引书法名家,一有对比,难免相形见绌。”
王清溪侧目道:“你对这位九公子似有成见?莫非是因为情报中,九公子疑有汉韵之事?”
“非是成见,据实而言。”刘神隐摇摇头,“无论如何粉饰,醒来不到一年的赤子,得有多高的天赋,才能修至定命,书比右军?这分明有人在推波助澜,为他造势!”
王清溪若有所思:“听说先天真人与他走的颇近,但这位如今已非过往……”说着,她话锋一转,“不过,听你这语气,不是为了汉韵,而是为了东……”
“莫多言。”刘神隐打断对方,指着在街角转向的马车,“先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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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毫惊妖邪,下笔镇鬼神?洛阳何时出了这样一位人物!”
一座典雅庭院之中,正有五名男女坐于石亭内外。
其中一男儒生打扮,唇红齿白,模样英俊,正自感慨:“若有幸得见,一定要好生请教,让他留下墨宝,带回去让叔父品鉴。”说着,他摸了摸怀中抱着的书帖。
边上有个年轻道士打着哈欠,神色恣意、随意,摇头道:“这般厉害的人物,不该是突然蹦出来的,我那师父却说天下有顿悟之人,一念蜕变,非逼着我来见识见识,还说要让他指点,当真麻烦。”说着,他摸了摸怀中字轴。
“阿弥陀佛。”又有一年轻僧人低念佛号,接着道:“从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坐在石椅上,手里同样拿着一根字轴,“那位李君虽是拜见屋里的几位,却要先过此处,咱们能先遇上,正好请教。”
“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男子,相貌比之刘方平如何,为何薛君那般推崇。”有個做男式文士打扮的女子也握着字帖,说着说着,他看向石亭外,端坐于池边的一名男子,“马君怎么看?”
这人虎背熊腰,年岁不大,但腰杆笔直,人坐如钟,身上有着一股煞气,他听得女子之言,摇摇头,道:“我对文墨之事不甚擅长,今日只是作陪护卫。”
“我们也都是陪同,何况……”那女子还待再说,忽的耳朵一动,听得院外马车声响,当即住嘴。
“人来了!”那僧人来了精神,“小僧倒要看看,这位因何能收书圣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