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初显。
窗外树影萧瑟,屋中烛火摇曳。
“生啖我肉、活吞我魂?”
李易眉头紧锁,不明其意,但心下惊悚。
“你是半年前醒来,之前一直沉睡。”洞庆子一说开,半点都不遮掩,更不绕圈子,直言关键。
“里面莫非有什么内情?”李易有些不确定的道:“即便……即便我真的身死了,可世间有诸多神圣显化,就没有死而复生之人?”
“魂魄不存,就是死了,即便靠着天材地宝、玄阵灵法吊住肉身的一口元气,也是徒劳,便是醒来,无原本的魂魄,也非元主,乃是异类。”洞庆子上前两步,神色凝重,“郎君可还记得我如何说人皮力士的?”
“记得……”
李易瞳孔微微放大,这“若无魂魄,便非元主”之言,已让他心神动荡,以为底细暴露,没想到一提到人皮力士,却令他心头一跳!
“血肉为基,人皮为表,有灵无魂,有肉无魄,三魂散,七魄乱……”
想着想着,李易心惊肉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莫非我这身体,也是一具人皮力士?
“人皮力士乃粗炼之法,炼制者将之作为先锋、斥候,并不珍惜,更不会费尽心机留存生前魂魄、维持肉身完整。但郎君的情况不同,当年是花了大代价吊住一口气,留下躯壳,以待转机,而这一等,就是二十七年!”
洞庆子的话幽幽响起:“按理来说,三魂七魄一去,残魂无依,不化世间鬼,就是魂入幽冥,郎君魂魄消散时年方两岁,心乃赤子,断无鬼化之可能。而这躯壳留着,却有可能被妖鬼之流夺舍化形,为防此事,才有这山庄的大护灵阵,名为护灵,其实护身,排斥妖鬼,驱散邪祟。也因此阵,你貌容年少,宛如冻龄。”
李易越听,越是背脊发凉。
自己被当成夺舍妖魔了?
话说回来,妖魔化形,就是变成人吧?小说里不都是直接修成人形吗?怎么这是夺舍化形?
“郎君不要胡思乱想,你非为妖鬼夺舍,否则第一次熏丹时,贫道就已出手,”洞庆子看出他的心思,依旧直言,“当初寻贫道过来,就有意先辨别郎君是否为魂魄复生,除贫道外,还有许多道友也来看过,都知你乃真魂复苏,非是异类。”
是不是真魂,我自己能不知道?
李易将信将疑,却还是问道:“道长如何看出我非是被人夺舍?”
“是否为其他魂魄入主夺舍,自血肉衍生中就能看出,除此之外,亦有命格法、因果法、气运法等诸多法门,颇为繁杂,一时说不清楚,但贫道这么多人,没理由全数看错,”洞庆子说了一番,又将话题拉了回来,“正因郎君乃原生归来,死而复生,才会惹来危机,日后但凡有人说你是异类化形、蒙尘失忆,都要万分小心,兴许就是想将你诓骗回去,作幽冥道标!”
李易联系前后之事和对方之言,心中灵光一闪,有些无奈的道:“莫非道长是觉得,我虽死而复生,但魂魄失落二十多年,是入了幽冥,又归来的?因此是幽冥道标?”
道人正色道:“徘徊世间二十七年,多少会侵染人间之气,但你三魂七魄归于肉身,无阴诡气、无邪祟气、无恶煞气、无痴嗔气、无妖鬼气、无凶戾气,近乎一尘不染,不是去了幽冥,又是何处?正因此,才有人瞅准了机会,借中元契机,要将你炼化,乃至吞食!以寻幽冥道机!”
李易满脸苦笑,见道人之言不似作伪,兴许是哪个环节出错,被当做原生之初,但他本非原主,哪去过什么幽冥,真要是吞了自己,抽魂炼魄,得的怕不是仙玄小说情节!
一念至此,他道:“真把我炼了也没用,我可不记得半点幽冥事。”
“幽冥晦渺,见者寥寥,你那魂魄位格不高,就算入了其中,见了玄奇也无从理解、无从记忆,但有人自觉道高,吞了你,得了瑰丽记忆,却可理解。”洞庆子将手上拂尘一甩,叹道:“你无法说服他们,只能自己小心。”
他站起身,转身向外走去:“今日中元,夜将至,当更加凶险,贫道需巡查一番,郎君调息休养后,当往前堂与众人汇合。贫道到时为你演示健足之技。”
李易深吸一口气,点头称是,可等人一走,却愁眉不展。
“就某方面来说,我似成了唐僧肉?可这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他摸起那本鬼经,翻看了两页,忽的心中一动:“满嘴谎话的李婉依和林驰备,是否也是为了幽冥事而来?还有徐正名,他刚才过来,神神叨叨、欲言又止,莫非也发现了什么?可恶!无法从蛛丝马迹中寻得突破,憋死个人了!”
沉思片刻,李易越发烦躁,忽然就有了决定。
“也罢!该用就用!书签留着、攒着,固然能憋个大招,但眼前的困境不解决,可能就没有将来了。唉!还是平日里太懈怠了,等度过这个难关,我一定加倍看书、报复性看书!”
这般想着,李易抬起一根手指,轻点在额头上。
他心中,一道书签直刺向徐正名传!
但这次他所验证的,并非是过去破获的大案,而是……
“自幼便有见微知萌、原始见终之能”!
这句话瞬间破碎,而徐正名的五类表中,那“艺”之一项后,赫然出现了“见微知萌四品”!
“四品!这是至今所见,品阶最高的一项了,而且如此天赋,竟被归入‘艺’项。”
他自觉抓住了一点归类的规律,但当下也无从验证。
清点书签,还剩四道——之前建徐正名传用了一道,如今鉴证一事又耗了一道。
犹豫片刻,李易不再纠结。
“既有决断,何必瞻前顾后?有的是机会补充!”
念头落下,又是一道书签落下,刺入这见微知萌一艺,但如泥石入海,毫无动静。
“苦也,果然一签不行,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一咬牙,又是一道书签刺出!
这次,四字终于溃散!
“存不住!根本存不住!”
在李易的心疼中,新得的一艺已被祭起,他试着回忆几位来访者的言行举止,记忆中的画面立刻鲜活起来,无数细节争先恐后的涌出,呈现在他的面前,纤毫毕现不说,更有许多被忽略的地方浮上心头。
不只是他们的言行举止,还有行走坐卧的习惯,吃喝称谓中的偏好……
“原来如此!难怪徐正名没有外挂,却这般轻易的就窥出了四人虚言,这等天赋,恐怖如斯!我本以为不曾锤炼的肉身五感,无法与神魂感应相比,却未料到不是眼力不行,其实是我不行!好在,自今日起,脱胎换骨了!”
话虽如此,可和天生禀赋的徐正名相比,后天获取的李易,想要运用“见微知萌”,就要如运转神魂一样用心念催动,几息之后,就有疲惫之感。
正当他打算收摄天赋,休养之际,忽的心中一动,竟不由自主的回想起神魂出窍时的一幕。
“肉身五感尚有许多不曾注意的细节,那神魂出窍时呢?”
此念既起,天赋加持。
那神魂出窍时的记忆在涌出瞬间,一股莫名的心悸、不安自心底浮现!
恍惚间,他似是察觉到脚下的大地深处,似有什么恐怖之物翻滚、涌动!
“这是什么!?”
惊讶之中,李易疲惫愈浓,终是收拢了“见微知萌”,却还是坐在位子上,低头看地,久久无言。
“难道又是鬼物作祟?”
回想起洞庆子的嘱托,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往外走去。
屋外,已月上枝头。
.
.
与此同时。
“这庄子里藏着的隐秘不少。”
客房中,李婉依刚一落座,就随手将块碧绿珠子按在桌上,微风从珠子里飞出,打着旋,绕过房间,扫去隐匿,隔绝内外。
她往椅背上一靠,见锦衣男不回话,眉头一皱:“薛凡,不说两句?伱也发现异状了吧?”
“与你我无关。”锦衣男子摇摇头,“我如今想的,是如何度过今夜。”
“这话不假,毕竟是中元鬼行日,真是晦气,出来一趟,还没多久,就碰上这等事端。”李婉依面色不愉,忽然道:“对了,你觉得今日所见几人如何?”
“各有特色。”锦衣男子薛凡坐上椅上,“怎么?有能看上眼的?”
“都是稀疏平常,也无什么特殊之处,”李婉依摇摇头,“要说的话,那小胡子似乎有点本事,还有这庄子的少庄主,倒也有点意思,只不过是個病痨……”
薛凡抬眼看了她一眼:“那位李郎君对你可不怎么客气,反而让你有这般评价?莫非你还喜好被人呵斥?”
“说什么话呢!”李婉依瞋目竖眉,“他……”
“等等!”
但她话未说完,就被薛凡抬手打断!
他眼底迸发精芒,看向窗外。
“怎么了?”李婉依警戒起来。
“有东西顺着渗入的雾气进来了!”
.
.
另一边。
“可看出了什么?”
林驰备将门窗关好后,转头问着。
房间一角,他的“女儿”将身子缩在墙角,并未回应。
“不说话?”林驰备笑了起来,“担心隔墙有耳?放心,鬼雾能压制神识、神念,已渗入此院,除了把耳朵贴在门外,如何能知晓此间事?”
林女还是不语。
林驰备叹了口气,道:“竟小心到这等地步,以咱们的隐匿、伪装,短短时间,不会被人察觉!”
林女终于开口:“你今日做了多余事。”
林驰备道:“那人对书卷感兴趣,自当投其所好,探他底细。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不服气,诡局当头,不正好是个机会,看看这局,是你能破,还是……”
咔嚓。
异响忽起。
二人停下话,循声看去。
几缕雾气从窗缝中涌入,转眼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寒气森森,像层冰霜。
啪嗒!
细小的手掌印,出现在地上,荡开雾气,留下漆黑如墨的痕迹。
看着这有如婴儿手掌一般的痕迹,林驰备一愣。
啪嗒!啪嗒!啪嗒!
瞬息之间,更多的小掌印、小脚印出现在地上,朝他一路延伸过去!
莫大险兆在心底爆发!
“不对劲!”
林驰备悚然一惊!
林女则一跃而起,撞开了房门,翻身出去!
“走!”
林驰备紧随其后,但几步之后,猛然愣住。
屋外,整个院子的地面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寒气森森的苍白雾气!
月光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