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鬼儿,你今日非要给我个说法不可。
我家男人在你家院子死了先不说,来信前说的要我给我家男人来收尸,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要带回去建衣冠冢了呢!”
这日已是吴道人逝去的第三天,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修身后跟着七八个哭灵的吴家孝子贤孙、十六个抬着一具巨大棺材的凡人壮汉。
一群人将牛鬼儿这间茶馆门前围得水泄不通,哭嚎破骂之声引起周围不少修士凑个热闹前来观看。
牛鬼儿气得面色发青,恨恨地扯着康大宝的袖子走了出去。
古老六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嘻嘻地跟了出来,全把眼前的场景当成了好看的傩戏。
康大宝听了吴道人嫂嫂兼遗孀的话也只好一脸苦笑,他总不能说是怪那夜的风太大,不然还能把骨灰带回去吧。
那夜不知为何,黑骨竟自行飞出吸取了吴道人的一身血肉骨髓。
一根平平无奇的烂骨头而已,怎的跟传说中的灵宝一样有了自我意识?
这种事他当然不会说出去给牛鬼儿和古老六听。
这两人知道后,就算弄不清这根黑骨到底是何物,可哪怕它仅有千万分之一的几率是灵宝,这两人也会毫不犹豫的联手做掉自己,然后再分個你死我活。
黑骨头自己先收起来,等空了再细细研究。
与暴露宝贝相比,认下主动把吴道人挫骨扬灰这件事情的后果,无疑更容易让人接受。
后者要面对的,无非就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妇人罢了,弑兄盗嫂之徒,难不成会有什么真朋友吗?
“好了,吴夫人,此番是吴道友自己在外惹了大敌,才招来杀身之祸。
这事情跟我等三人无关,事实就是如此,你信也罢不信也罢。
至于吴道友的尸骸,确系本人因一时压不住心中愤懑之意,失手所伤。
事已至此,要么,吴夫人这就将吴道友衣冠带回;
要么,就请吴夫人定个时间,你我两人做过一场也罢、广邀好友助拳也罢,分个生死,了结这场恩怨。”
康大宝看着哭哭啼啼的吴道人遗孀,自知这仇肯定是结上了,没兴趣再跟她拉扯下去。
于是直接放了狠话,若是不在坊市之中,康大宝说不得现在就要做那斩草除根之事。
“先夫全盛之时辱你,你只敢默不作声做那缩头乌龟。
先夫遭难之后,你又做出如此小人行径!现而今,又只会倚强凌弱欺辱我这未亡人!
康大宝,你还好意思做什么重明宗掌门,你重明宗历代祖师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那吴道人遗孀涕泪横流之下的一番痛骂。
骂得康大宝不禁脸色通红,周围修士中也有些好事的在旁大声起哄鼓噪,连牛鬼儿跟古老六都有几分看热闹的样子。
康大宝一时无言,毁人尸骸这种行径,在正经修士圈子里的确是令人不齿的。
若康大宝是与吴道人正面搏杀一番所致还好,可偏偏还是吴道人死后才出的手,这名声肯定是要被败坏了。
若是想要恢复过来,不知道要多少时间心力,偏偏自己还无法辩驳。
想到这里,康大宝恼怒之下,就要拂袖回转。
那吴道人遗孀自然不肯放康大宝走,又上来拉扯,却是牛鬼儿出人意料地将其拦了下来。
康大宝跟古老六都是一愣,旋即又毫不在意转身回院,仅剩下突然热心的牛鬼儿与吴道人遗孀轻声宽慰。
“小老儿之前与康道兄未曾谋面,还奇怪过此番康道兄为什么也来入伙。此事过后,倒是没有什么困惑了。”古老六又嘿嘿笑着跟康大宝找话聊天。
康大宝闻言自知这黄泥巴已经抹在屁股上了,被这种声名狼藉之辈当做了同道中人,心情大差。
也不搭话,黑着脸进了屋。
打坐直到晚间时分,有牛鬼儿的童儿敲门来请,说是又有两位仙师都到了,请康大宝前去相会。
待到了牛鬼儿的静室,屋中除了牛、古二人之外,又多了两位修士。
一位老修,一袭长衫,长眉负剑,神情肃穆,面含悲苦之色,端坐正中。
这位即是此番行动中修为最高的,唯一一位练气后期修士白家白卞。
另一位女修则是向康大宝发出邀请的宋二姐。
她看上去约么二十出头,体态婀娜,面容娇媚,着一身赤红长裙。见康大宝到了,还和善地露出笑来。
“这位即是重明宗掌门康道友?”喧宾夺主,居中而坐的白卞沉声问道。
康大宝闻声抬眼打量起白卞来,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修修为并不算太高,名声却是不小。
原因有二,一是据传他年仅二十岁就已是练气七层,本是左近散修家族中盛传的天才人物,筑基有望。
可偏偏蹉跎了六七十年还是练气七层,筑基修士没成,却成了个不小的笑话。
二是十年前白家与其邻县一个散修家族毛家有场恶斗,他一人斩杀了包括敌方家主在内的七名中后期修士,使得白家在那场大战中大获全胜。
“康某见过白道兄。”康大宝拱手行礼,姿态放得颇低。
“练气四层?”白卞双目一凛,转头看向宋二姐,
“宋道友,老朽请你帮我广邀好友跟刘家四鬼了却一桩私仇,这是搏命的事情,道友可不要当成儿戏。”
说完不待宋二姐搭话,自顾自地说道:“老鸦寨牛鬼儿,幽冥手已趋小成。
这些年在白沙官道上做了好几场杀人夺货的买卖,本事是不大,招子却挺亮。
虽说总有些手尾收拾不干净,可也没招惹过他得罪不起的人,算是有点本事,也有点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
五鸟山古老六,名声就响得多了。
早些年就在人市头收购活人,拘魂炼魄,直把个好好的五鸟山弄得鬼气森森,鸟兽皆绝。
这么多年过去,他用那残缺不堪的练气法诀炼制的百鬼幡,约么也有了正经炼法的五六成的威力。
等闲练气七层的修士也拿他不下,能算是个不错的助力。
至于宋道友,伱与白某有旧,老夫信得过你,自然可以算上一位。
反倒是这位康掌门,除了今日睚眦必报、欺凌妇人的事迹。
白某倒未听过其余事迹,为何要算上他一位?
老朽之所以跟诸位声名狼藉的道友为伍,是为了跟仇人了结恩怨,可不想带上任何一个累赘。”
这老修一段长篇大论吐出来,康大宝就知道此老尖酸刻薄的名声不虚。
合着你前面铺垫那么长一通,就是为了最后骂道爷睚眦必报、欺凌妇人、本事低微是累赘?!
白卞虽也只是练气期的修士,但无论修为还是年纪也能算得上众人前辈。
况且这段发言,客观来讲,也还算中允。
是以就算古老六跟牛鬼儿这两个凶人被人指着骂作声名狼藉之辈,也未曾在面上露出怒色。
这时候被人质疑可不是甩起袖子就能走人的。
这群凶人赌上了性命要去挣那份花红,怎么可能会冒着消息败露的风险放康大宝走呢?!
去也不能去,走也不让走,那康大宝的下场可想而知。
康大宝黑着脸色,手掌倒藏在袖中,用指头轻抚着陷入梦中的白甲陆龟。
这是他近年来平复心情时养成的习惯。
想到了什么,正要开口,却见那宋二姐巧笑嫣嫣地上前回道:“白老此言差矣,康道友虽然修为稍弱,可有一项事迹,却是在场所有道友都没有的。”
她话说到一半,见诸人兴趣都被引了起来,康大宝似是开口欲言却被宋二姐抢先道:
“在七年前那次江家商行跟黑鬼匪那场大战中,康道友可是全身而回的。”
此言一出,白卞、古老六、牛鬼儿的神色具是一凛。
“二姐没谈笑?”牛鬼儿语气疑惑。
“这等玩笑有甚好开的,云角州内知道此事的道友可不算少,牛道友若是不信,大可谴人去询问。”
听得宋二姐这话,三人看向康大宝的目光具是不由得郑重许多。
可江家商行作为云角州顶尖的大商行。
七年前的那次商队仅筑基修士就聘请了两位,练气修士更是超过两百,这还不算那些一路同行的小商队。
本来江家商行是要往东河府城做一桩泼天的大买卖,谁料中途遭了黑鬼匪埋伏,双方交战的修士不下五百,连筑基修士都有一掌之数。
最终的结果却是江家商队大败,便是两名筑基真修陷入了黑鬼匪的围殴,力战之下都未能身免。
事后统计,与商行同行的修士之中,最后也只有十二人亡命逃回了云角州州城。
要知道荆南州与云角州这类大卫仙朝的边州仙道不昌,往往一州中的凡人已逾万万,修士却少有过万人的。
几百修士的大战一二十年都难得一遇,假设易地而处,在场众人没有一人敢言自己能全身而退。
如果将在那等大战全身而回的经历仅归结于运气,怕是太没有道理了。
“倒是老朽失敬了,康道友见谅。”
白卞的语气居然软了下来,舒缓长眉,向康大宝轻声说道。
后者依旧没有能自证自己的本事到底如何,却靠着一次逃命获得了众人的尊重。
康大宝未曾理会,众人也不再言。
“那么,明日咱们就出发吧。”老修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