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姑娘的心绪,暂时被这个不寻常的赌约勾去,其中一个温温软软的程家姑娘,名唤巧之,问:“几时可揭晓呢?”
山月答:“十日之内,即可揭晓。”
程巧之望着身侧的姐姐,柔柔一笑:“太太的眼光自然是不错的,看月娘说话行事的爽利劲,便知她同咱们这些笼中雀是截然不同的。”
巧之身旁的姑娘,名唤晓之,也姓程,轻声嘟囔:“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
又看满屋子的装潢,越想越气,尖酸道:“就是靠这虚头八脑的卖弄,挣下的这一屋子好东西吧!”
满屋子珠光宝气,连梅瓶都有三个!更甭提老榆木雕八仙过海带抽屉的妆奁、天青色整套釉色茶盅、鸡翅木琉璃屏风...甚至,妆奁里赫然放着几管银制嵌珐琅的青石黛!
一管要价二百文的青石黛啊!
程妹妹巧之,抱歉地看了山月一眼,忙拉住家姐:“嘘——姐姐别说了,太太不喜欢我们吵架,若是传到太太耳朵里,我们又该吃挂落了...”
晓之被挑弄得瞬时暴怒。
吃挂落!?她们吃了,这月娘就不吃了吗!?
都是程家预备着攀高枝的东西,凭什么这个从天而降的月娘处处胜她们半子!在吃穿用度上都赢了她们一筹,那在之后的嫁娶上,是不是有好的,先紧着这个月娘呀?!
她们这群人,是不是只能给棺材板做妾呀!?
晓之冲上前去,叉腰欲骂,却被听山月一声轻笑。
“都是砧板上的肉,还非要比一比肥瘦?”
山月平静地望向晓之:“这满屋子的好东西,哪一件写了我的名儿?我若离开程家,我又能带走什么?凡人皆逐利,无利不起早,我享用了什么,总归要拿等值的东西来还付的——若是还不上,你猜我要用什么去填?”
晓之突地想起被撞得个头破血流的翠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能用啥填?
拿命填呗。
她们这群姑娘赤条条地来程家,走时,要么凤冠霞帔,充作程家奉承上官上峰的孝敬;要么白身赤肉,充作程家泥壤中伺奉花木草丛勃发生长的养分。
程晓之物伤其类,不再多言。
程巧之却在无人处拿眼角横了姐姐一眼,颇为遗憾地吐了口长气。
众人零零散散离开。
为躲避争端龟缩一旁的周狸娘从里间探出头来,她听不出几个姑娘为了梅瓶、眉黛、红漆高柜引发的吵闹——她并不理解这些玩意有什么好争的?
黄金千两还不如狸猫一只。
她只好奇舅小姐的填缺人选:“谁替舅小姐嫁出去呀?”
山月低头收拾:“谁的身段和眉眼像那幅画上的美人,谁就补缺嫁出去。”
画画的人,对人的相貌、光影细节、景物色调,有奇异的灵敏。
周狸娘在脑子里仔细摸排一遍,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
“太太屋子里的黄芪?”周狸娘惊呼。
黄芪身段极好,年岁也与舅小姐恰当,丰满凹凸的身躯,素日藏在宽大的裙袍里瞧不出来,可擅长画画的人,总能透过遮遮掩掩的布料看到隐藏的真相!
周狸娘连连摆头,率先否定自己的猜测:“不成不成!黄芪陪了太太五六年,人心都是肉长的,太太怎么舍得放?”
山月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扭头看周狸娘,如同看一个智障。
这个只晓得画猫、画树的痴儿啊。
王二嬢一巴掌扇在周狸娘后脑勺:“给老子五百两,老子亲夫都杀!”
周狸娘五官皱紧:“哪来的亲夫这么贵!”
山月:...这猫儿也算孺子可教,前几天还为情郎哭哭啼啼,如今都晓得计算亲夫的价格了。
不知是段氏的威吓起了作用,还是山月那句“同是砧板上的肉”引起了共鸣,一连五日的晨学皆平静无奇,纵然姑娘多、心思杂,也无人将争端舞到明面上。
五日后,段氏如约带山月至柳府,这回不是在庭院里,是被老嬷嬷指引到了一处僻静院落,留下句:“好好学”,便跟着一个婆子急匆匆向里苑去。
一位发髻戴阳刻蝶影银扁方的嬷嬷盘坐矮几之后,眼风锋利地扫过山月,没说什么客气话,直接让山月坐下,说话极为简洁:“老身是宫闱六司出身,柳大人叫我来,是让我教你体面做派,论是花琴棋书马,还是柴米油盐茶,都要细细学,日后出门子才不至于丢我江南官场的脸面。”
山月垂眸应是。
乖顺露出的天鹅样白净的美人颈,让老嬷的脸色好了几分。
后续教授的内容慢条斯理又按部就班,山月习得很快,一个时辰落弊,老嬷已满意地称呼山月为“月娘”了,“月娘要回家好生练习,不可仗着天赋聪慧而懈怠。”
山月低眉顺目:“是。”
老嬷更为满意了:“青凤”呈交给她调教的姑娘,无一不企图从她口中掏出竞嫁的究竟是哪家门楣、哪户郎君?有些姑娘聪明反倒聪明误,以为自己打探的样子很小心隐蔽——她都是千年的狐狸了,凭这些小妖的招数,还想跟她过两招玩聊斋?
这个月娘就很好,教什么学什么,学得又快又好,且绝不发问,绝不打探不该打探的事。
这种识趣聪明的姑娘,叫人省心。
老嬷破天荒地将她送到门廊,见程段氏不在堂内,便预备叫小丫鬟上茶,安顿好山月,以作等待。
立秋天凉,正值柳府上下奴仆裁衣换衣之际,人来人往间十分匆忙。
山月垂着眸子咬咬唇:“便不等了吧?我一人在此赖着,给别人平添麻烦——”
扭头见天色渐晚,乖顺道:“太太既有要事,城东头又离我们家不算远,我走回去即可。”
来时,山月与段氏同乘一架马车。
老嬷看了眼天色,冷笑了一声。
要事?什么要事?床上的要事?
宫闱六司出身的老女官,是凭硬实力爬上来的,骨子里瞧不上比通房还不如的段氏——通房尚且有一铺之地,段氏就像窑子里的鸡鸭,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连嫖资缠头都不用花费...
老嬷定声道:“走什么路?天要落雨,湿了头发要受寒,后头的课怎么上?”
老嬷一锤定音:“你先乘马车回去,我安置柳府的车马送你家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