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精神癫狂,自我的念头,分成了两股。
一股是欲念,一股是本能。
人的欲念本来就多,色相、馋酒、贪食、享乐……。
他的贪食之欲被妖异的佛像勾出,饥饿感充盈,只想着去佛肚子里找寻饱腹的食物。
哪怕浑身骨碎。
哪怕佛肚食物只是源于他的想象,如海市蜃楼、泡影空虚。
本能则是他求生的念想,让他在极危险时清晰的知晓所面临的危险。
这股念想让他短暂的获得清醒,但随着诵经魔音绕耳蛊惑,念想越发孱弱。
本能与欲念,成了两条扭缠在一起,都想将对方吃掉的蛇。
欲念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本能的生命几近枯竭。
“你到底是佛?还是魔……”
周玄精神中还在重复着癫狂挣扎。
挣扎的动静已经很微弱了,一旦本能彻底死去,挣扎将会立刻消失,而他会成为佛像忠诚的信徒,或者叫——
——傀儡。
千钧一发之际,
周玄忽然回想起了自己做鬼时候的经历。
他前世死后去往牧魂城的路上,有两次夺舍的经历,第一次因为夺舍的不熟练,差点被阳光晒得魂飞魄散。
第二次,他趁一女人熟睡,妄图去夺舍,却被女人梦境中数不清的呢喃私语缠住。
他后来怎么都回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从梦境里脱身的。
现在他依然无法回想起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什么都没做,才脱身的?”
周玄蹦出这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都没做,才导致他什么都没回想起来。
此时佛像使的手段,与那梦境低语,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脱身的办法,应该能够借鉴。
“活马当成死马医!”
周玄已经别无选择,他离欲念堕落仅有一步之遥。
“什么都不去做,什么都不去想。”
周玄努力让自己平静,给自己下达了指令。
偏偏这个平平无奇的指令,却像妙用无穷的巫咒一般。
先引导着卸去了他全身的力量,然后周玄身体如棉花一般,轻飘飘,精神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境界。
他好似躺在一片广袤无垠的旷野草原中,天上是漫天的繁星。
周玄有一种感觉:那些横亘于夜空的繁星,仿佛在注视着他。
除去繁星,周玄的面前,盘旋着许多萤火虫,它们缓慢的飞来飞去,尾部的光点忽明忽暗。
周玄对萤火虫很感兴趣,几乎是本能的伸出手指,对着离自己最近的虫戳了过去。
啪嗒。
萤火虫并无实体,被手指一点,虫身涣散成了光屑,在空气里荡开了几圈波纹。
波纹中,映照出了周玄被诵经干扰时扭曲表情。
“哦,这些莹火虫,应该就是佛像蛊惑我时候的记忆画面。”
是,
但不全是,
周玄将众多的萤火虫一一戳破,有许多与自己无关的记忆画面,也从波纹里展现出来。
这些记忆画面的主人,竟是佛像与回廊河村人。
画面是静态的,初看时杂乱无章,但出现的画面多了,周玄捕捉到了画面间的逻辑。
其中有五幅画面,在周玄重新排序后,将当年佛像与村人间的往事,讲述得较为清楚。
第一画,
回廊河遭遇旱灾,河水干涸。
饿得面黄肌瘦的村人聚集在回廊桥上,打着黄纸做的万民伞祈雨,不远处的山林里,有一双通红的眼睛,注视着村人。
第二画,
回廊河依旧干涸,一位大肚僧人,坐在廊桥上,手里捧着食物,赏赐给前来跪拜信奉他的村人。
这个大肚僧人,有一双通红的眼睛。
第三画,
地下的庙宇中,有一尊巨型的弥勒佛石雕,肚子大开,肚内空空。
上百位健壮的村人,有的手里捧着新鲜的人头,有的提着冒热气的血水桶,朝着石雕的肚内走去。
他们在血祭,用人头与石雕,感谢大肚僧人为回廊河村人所做的一切。
而在石雕的背后,大肚僧人却面露凶相,满嘴獠牙,黏稠涎水横流,饥饿感十足的盯住一个满脸惊恐的小女孩。
第四画
深夜,回廊桥上,大肚僧人躺坐着,他的大肚皮已经剖开,肚内物什并不是心肝脾胃肾,而是一道道可口的食物,烧鸡、烧鹅、猪头、蒸鱼,以及一些暂时没转化完全的残肢断臂。
僧人咧着嘴在笑,仿佛是在嘲讽回廊河里信奉他的村人——竟然会相信所谓的恩赐?呵呵,不过都是等价代换罢了!
第五画
清晨,大肚僧人又在桥上给跪拜信奉他的村人赏赐食物,这次的信徒数量明显增多了,跪得廊桥内黑压压一片。
大肚僧人贪婪的目光,锁定在桥头一個眼睛灵光的小男孩身上,他嘴角不自禁的流出了晶莹的口水。
“回廊河的弥勒佛果然是假的,它不过是顶着弥勒佛号,遮掩自己凶相的魔!”
“惑乱人心的魔。”
周玄又望向了远方,远方有山,山上,有一尊参天的石像。
石像被氤氲的雾气环绕,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看见它高高竖起的尖耳朵,以及穿透了雾层,闪着碧蓝光泽的眼睛……
……
地庙的阴风呼呼的刮动,没多会儿的功夫,便将弥勒佛背后石符的尿液吹干。
周玄醒了过来。
“周兄弟,你醒了?你刚才吓死我了,以为你出啥事了呢。”
刘天恩蹲在周玄身后,轻轻拍着他的背,帮着顺气。
周玄则兀自站起,指着佛像,冲乔雨和力工喊道:“砸,把它砸了!真相,就在他的肚子里。”
刘天恩一听,有些慌,说:“周兄弟,这不好吧?这么大的佛,砸了得染多大因果?”
比刘天恩更慌的,是那些力工们,听说要砸佛,腿肚子都没劲了。
“乔雨,你砸!”
周玄又冲乔雨喊。
“我……我……我也不敢砸啊。”乔雨面色土灰,可不敢动手。
鬼、怪、神、佛,只要建了庙,有了雕像金身,便能掏去许多人的胆子,丝毫不敢冒犯。
雕像越大,带来的压迫感也越大,人们就更不敢造次了。
“好,都不敢砸,我来砸!”
周玄满腔愤慨,既有佛像差点害死自己的愤怒,也有对惑乱人心天生的憎恨。
他找了三个戏班徒弟牵引住粗麻绳,顺着麻绳,滑到了地庙里。
周玄马不停蹄,从泥水里捡起一把锄头,疾冲到了佛像面前,高高将锄头举过头顶!
“佛?”
砰!
一锄头,砸在了佛像的肚角上,几道裂纹浮现,深褐色的液体,从裂缝里渗出来。
恶臭、血腥的气味,若有若无的钻进了周围力工的鼻子里。
“哎哟,周老板,别砸了,这佛显灵了。”
“佛像在流血,周老板,您手下留情啊。”
“再砸下去,指不定犯多大的罪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