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三人一鹰。
虎眼在左,季明在右,觉光在中间,而最上盘旋着张霄元。
张霄元久久盘旋,先是看着闲庭信步的虎眼、季明,而后看向手托古钟的觉光,一时间只觉自己的压力陡增。
这三位都不是易于之辈,一个个内敛深沉,宛若积年老怪一般,未来自己大概率将领导他们在此方中,在黎岭的最前线,在那观才洞中执行最危险的任务。
此刻,他不禁扪心自问,自己能一直驾驭他们,不被其超过吗?
即使有真君上府,有道君师傅在他的背后,全心全意的支持他,张霄元这一时间也不由得迟疑起来,他心中没有答案。
“好!”觉光抚掌而笑,并唤回了那两个丢人现眼的护法鬼神,合掌说道:“今日之败,和尚心服口服,当自困于悔心湖下。”
巨鹰翻空,张霄元复归于人,冷笑道:“到了此等时刻,还有心思玩这样的文字游戏,镇压就是镇压,没有其它的说法。
即使在山上,这个说法也不会改变。”
“此言差矣!”
小西山上,一颗庙门大的头颅飘忽而至,此颅上戴着一顶鎏金法冠,目内威严流露,道:“觉光既有悔心,当在湖中自困三年。”
季明看着这老大的头颅,这一位定是那考弊司的阴判,对方身上的佛门色彩实在浓烈,真不知是如何混到地曹考弊司的判官之位。
张霄元注视着这一位阴判,道:“罗蛮判官,你不该来此!”
在太平山上,张霄元有资格藐视大部分的道人,阴官或者.天官,他有这个底气和资本,但他是个严于律已的,一般不会有出格之举。
不过若有需要,张霄元不介意耍耍威风。
半空中,只余风声。
阴判那大脑袋上略有一些铁青,他很明白若是僵持到最后,丢了面皮的只会是他,也一定会是他,不会是眼前的道君亲传。
他两颗黑白分明的大眼看向虎眼和金童,最后看定在金童的身上。
看样子,似乎觉得金童更好拿捏一点,慢慢的飞到季明的跟前,头颅的阴影整个罩住金童,问道:“这位施主,俗话说‘万事从宽’,不知你如何看此事?”
季明颇感无语,话都说完了,还让我如何看,当下也无甚好脸色,正准备建议张霄元从重发落,又想起昔日觉光于青萍岩下赠赤芝。
“张表兄!”
听闻金童这一声喊,张霄元瞬间了然,这算是他和金童之间的默契,有事称表兄弟,无事则是师兄弟,自己这表弟看来准备帮觉光一把了。
“觉光坏了规矩,纵使镇在湖中百年亦不为过。”
那罗蛮判官没想到这太平山弟子这般不给面子,全然的无视了他。
“师弟有什么一道说出来吧!”
张霄元道。
“他虽是有错,但如今你正是用人之际,不若罚他在此方中行满三百善功,善功不满,不可回转法严别院中。”
旁边的虎眼看了一眼金童,心中不由得暗自佩服,这一番话中大有学问。
行满三百善功,这善功的标准自然是张霄元来定,若是张霄元觉得不合格,那觉光岂不是要一直做下去,被死死拿捏住。
“此法甚佳!”
虎眼不由得赞道。
张霄元知道虎眼的想法,但是他想得更多一点,金童这个办法看上去对他更有利,实则对他和觉光都有利。
正所谓事缓则圆,什么事情一旦缓下来,里面可操作的空间,运作的门道可就多了,焉知觉光有没有什么办法来说服他。
“可!”
罗蛮判官不是蠢物,知道这个提议对觉光也有利,起码从被镇压到被罚,污点的痕迹便少了许多,只是他一时看不懂这个金童,他到底是在帮觉光,还是在帮张霄元。不过罗蛮判官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金童不惧怕自己的威势。
“好!”
张霄元朝季明略一点头,说道。
一场关乎于别院未来的纷争,在这短短的一次斗法中落下帷幕,在亭中,在小西山上,乃至于在阴山里,所有利益相关者都在消化这个事情。
他们不是此地的弄潮者,只能在涨落的潮波中努力适应,除此之外,似乎也别无它法了。
日游神朱温未享受到改换门庭的好处,便已迎来了立场摇摆带来的苦果,只是这苦果来得太快,竟是如此的始料未及。
荒亭外,一支玉简自空中飞来,其中留书道:“祸福相依,急流勇退。”
见了这八个字,朱温最后一点挽救的心思也熄了去,看向那立足虚空的师弟,想着对方未来将抵达哪一步,金丹?胎灵?还是阳神地仙?
“悠游不问尘世事,花开院落春将暮。”
朱温一边唱着红尘中听来的一句小诗,负手出亭下西山。
考弊日中,罗蛮判官高坐阴山上,七八小鬼头上顶着案板,上面置有香花油烛,还有此方中往年的阴司文书副册。
判官装模作样的依次点查下去,这些个文书考弊司中早已查过,山上对于鹤观和四悲云寺子弟在此任官搜刮资粮之事早是持默许态度。
毕竟当年这两个分坛是有功的。
不过默许不代表法严别院就永远是这两大分坛的补给所,若不知收敛的话,一样会被严惩。
在小西山、危鸟之山、丸石城等等的阴司属官,从阴官到阴吏等,十之八七考弊为下,被褫夺了身上阴职,道籍从地曹剔除出去。
一时间这些聚在阴山中,分属于鹤观、四悲云寺的子弟俱是噤若寒蝉,一个个被传唤上去,领了相关的文书,交还了阴司法器。
有的还想给个人事,让阴判从轻处置,结果被额外的罚去数千符钱。
在别院内,季明同智光僧在一处静院中论道多日,同在这里的还有那霖水接火二君,以及一二鹤观和四悲云寺子弟,他们论的是筑基中,关于降龙伏虎的窍门。
季明端坐上首,智光在左,那霖水接火二君在右,其下便是两大分坛中的子弟,或道袍,或僧衣,掐诀合掌,好像在开水陆法会似的。
此处的气氛不大好,许多子弟被褫夺了阴权,尤其是四悲云寺子弟,他们的立场并无反复,可是张霄元并没有保下他们。
这股怨气隐隐的投射在季明身上,毕竟当初素罗死后,乃是季明向他们施压,致使他们中许多人倒向张霄元。
坐于上首的季明神色坦然,对于这些个情绪视而不见,智光在旁好生的侍奉着,全无受了委屈的模样,单单智光这份养气功夫,季明都自认做不到。
霖水接火二君在旁高谈阔论,他们已顺利接任豹、鱼二官,浑身的舒泰,畅言着南海的风土人情,不由冲淡一些现场低沉的气氛。
“诸位!”
季明敲响了身前的铜磬,余音不止,绕于院中,他道:“事情已定,自在山上的考量之中,尔等若有异议,数月后自见分晓。”
“师兄可有所指?”
有鹤观子弟出声问道。
在一旁,霖水接火二君面色有异,他们是少数那么几个知晓内情者。
“当局者迷。”
季明没将话说尽,如今张霄元、觉光、虎眼,还有此霖水接火二君,山上钟灵毓秀之辈俱在此别院之中,某种势头已是十分的明显了。
只不过两大分坛子弟被得失之心所扰,一时堪不破这里的局势,待数个月后,总能回过味道来。
而数个月后,相信在此方中,这些大量空缺的阴职,必然被山上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所接任,那酝酿中的第二次全面斗法将进入另一个阶段。
在这样的滚滚大势中,季明开始审视自己,他能保持领先优势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