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台山上,王墓陵寝,漱石洞,小庙。
庙里只点了三两支蜡烛,在这一小片的昏光之下,季明正坐在四兽足石鼓座上,瞅着小庙中堆起的一座腐木土丘。
在丘上,摆着一根灰黑色的腐树,它仿佛被时间洗去了鲜艳的色彩一般,没有一点生机。
虽然腐树上那木质的纹理依旧清晰可见,但已经变得松弛,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完全脱落,露出了内部的纤维。
季明在凝视着树上一处裂缝较深的地方,那里可以看到一层薄薄的霉菌,一只大号甲虫正趴在那里,病殃殃的样子。
这甲虫的头部前方有一根长角,极度延长并在末端分叉,隆起的头背上也有一根,却是极短的,同样是末端分叉状。
虫子的身体呈深黑色,表面覆盖着坚硬的甲壳,闪烁着金属光泽,身下长有六条腿,末端带有尖锐的爪子。
这就是兕龟子,但是季明更愿意叫它独角仙。
如果只是这样,它并不能被称之为奇虫,此兕龟子奇在外壳的防御,堪比一件防御法器,还头上的长角中似自孕妖术。
既然蜮虫难寻,有此兕龟子倒也能用。
在庙门外,钱庚俯身说道:“张霄元没说具体的要求,但我认为他的要求必定同接下来的「太平社」行动有关。”
“太平社!”
听到这个名字,季明在鼓石座上立马坐正。
前朝大夏末年,道土有难,国朝分裂,群雄并起,在佛门之中有大师在山上创办以念佛为主旨的秘密团体,并且持有‘明王出世’的谶语,号为「明社」。
他们率众精进念佛,共期西方。
由于修行上佛法和道理的正确,那明社一十三人,均是生出往生极乐的瑞相法骨,甚至有的还在肉身中得见真佛。
后来,天下的道佛生有嫌隙,在那大夏末年,短短数十年间,一共掀起了三次浩浩荡荡的灭佛之战,也是在这三次灭佛之后,佛门被定为外道,旁门第一。
在三次灭佛大战中,道门内屡屡有行动的消息外泄,以致于一些佛种在战后留存,后来才得知是「明社」成员在其中发挥作用。
他们在道门内使用各种阴暗手段刺探情报,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有的甚至于不惜转世重修,直接托生在道门之内。
自那以后,正道三宗内都开始效仿成立各自的秘密组织,并且严厉打压佛门内的明社,密切监视天下旁门是否存在此类组织团体,一经发现便是雷霆手段。
飞鹄子师傅曾说过,自巴国开朝以来,在太平山内一直有号称「太平社」的团体,由真君上府中的掌教真君所掌管。
因有违道门清虚自守,心不外驰的主张,一直有遭受到三峰宿老们的强烈反对,故而在此社内的成员一直不多,且遭山上道人所诟病。
至于社中有哪些人,只有上府的掌教一人知道。
师傅也曾说过,在他们鹤观内,定有弟子是太平社的成员,而且地位不低。
在钱庚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心头还是有些诧异的。
钱庚解释的说道:“老爷,我在延寿宫中曾听仙人们说过一嘴,他们称此等的组织乃是乱道心,扰清和之事物。”
“你认为我对它该摆出什么态度?”
季明问道。
“加入。”
“哦?”
季明眼睛一亮,想听一听钱庚的高论。
“世上的大势滚滚向前,所有事物都在更替变化之中。
仙人们总待在天上,他们的变化太慢太慢了,所以古仙人未必胜于今。”
“好!”
季明抚掌赞道。
“我们恐惧未知,因为讨厌变化,惧怕发展。
但事实上,恰恰是在混乱变化的时期中,成就的仙人远胜于稳定和平的时期。”
钱庚低头一想,好像真是如此,每当在大劫之中,冒出的奇闻异事,还有仙缘奇遇都比平时多上许多。
季明看着那兕龟子,心中默默盘算,而后将鼠四也秘密的唤来这里,道:“我将闭关一段时间,在我闭关之后,将有一生灵在此洞中出世。
我在他身上有许多布置,所作之谶语也将由他而应,你二人侍他要如侍我一般。”
不理会钱庚和鼠四的种种疑惑,季明屏退了二者,抬手在脑门上一拍,湿卵胎化之眼被拍出脑外。
他痴迷的看着上面的湿字,喃喃的道:“阴土中,素罗暗藏的那一道法宝之影应该就是最后的杀招了,那宝影最可能出自钟成子。
所以我这一次转世,最好是能下「太山篙里」苦海,去那尸陀林道场中走一遭。”
坐在石鼓座上,季明心里还是颇为纠结的,毕竟这一次的转世梦将不同以往,斟酌许久后才拿出两个梦枕中的一个,而后蜷缩侧躺在鼓座上,慢慢的进入梦乡之中。
慢拨心弦,浅弹因果。
心弦慢拨梦深处,因果浅弹梦界空。
道谈转世虫儿梦,禅悟轮回几世踪。
打一会儿醮,唱一会儿禅,开启迷梦一线光。梦醒时分转世悟,性海无涯梦自深。
在庙中土丘之内,受了竹弓之能的雄性兕龟子,硬是在丘下腐土内产下数枚虫卵,最后在那腐木的缝隙中奄奄一息,已是离死不远了。
与此同时,在土丘内,虫卵正在孕育幼虫。
庙中,不流通的空气让这里愈发沉闷,几支蜡烛早早的燃尽,让庙内黑漆漆一片。
埋在丘中的虫卵在适宜的温度下,一个个的孵化出来。
它们一个个好像婴儿小手指,在土下的一个个小洞里扒拉着富有营养的腐土,一口口的吞下去,消化其中的木屑、腐植等等。
其中一个吃得尤其迅速,白色半透明肉虫身的前半部,六根细肢正在使劲的扒拉着,肉虫身里清晰见到吞下的腐土。
季明吃土吃得开心,没有任何负担,难以下咽的情绪。
他现在只想着尽快长得大一点,肥一点,更有力气一点,好尽快的钻出这一座土丘。
“真见鬼了,当初我将虫卵埋这么深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