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嬷嬷带着两丫头穿过回廊,夏里抬眸便见李子树繁花似锦,绿叶如翠的静立在庭院中。
似是察觉到夏里的目光,谢嬷嬷慢悠悠道:“这树乃是国公爷幼时亲手所种,老太太仁慈,果子也会赏些给下人,你若是馋了过段时日可来采摘。”
夏里有些羞懒道:“阿嬷误会了,我就是觉得这茂密的树冠如同绿色的伞盖,瞧着有股子蓬勃的生命力,煞是喜人。”
谢嬷嬷回望李子树的眼神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她语气寡淡道:“你既喜欢,不当差时可过来玩耍,我还得提醒你俩一句,在主子跟前伺候,别你啊我啊的没个规矩,奴婢就是奴婢,万不可忘了规矩。”
这话敲打的夏里心头一颤,她骨子里再怎么不愿承认自己低人一等,可现实却不断打压着她。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道:“奴婢……谨记教诲。”
巧荷还未从好看的李子树上回过神来,本能的跟着夏里一道说,“奴婢也谨记教诲。”
谢嬷嬷见夏里规规矩矩的低着头,方才继续说道:
“待会儿巧荷去小厨房当差,先跟着卢娘子做个烧火丫头,往后慢慢来。”
巧荷没有任何怨言,欢欢喜喜的答应下来,反正到哪都是干活,相较与姜牙婆那边,国公府最起码不会将她们随意发卖,到深宅大院当差总归是件体面事。
说话间,三人已到小厨房,那卢娘子穿着抹胸搭配短衫,下身着百迭裙,头戴头巾,正斜倚在门边,磕着瓜子儿指挥粗使婆子拔鸡毛。
“那翅根上的毛你得清理干净,若是让主子吃了满嘴毛,仔细你的皮……”
她这话刚说完,转头便见谢嬷嬷站那儿,立马扔掉手里的瓜子迎了上去,笑容谄媚道:
“嬷嬷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老太太有何吩咐?您打发丫头过来跑腿便是,瞧这天热的,何苦亲自来哉?”
谢嬷嬷并不拿乔,冲她说道:“我过来是为两桩事,你这里不是缺个烧火丫头么,我给你送来了,这是巧荷,日后就留在小厨房任你使唤。”
卢娘子闻言,微眯着眼打量起巧荷,略带嫌弃道:
“这是个未留头的毛丫头,能顶什么用?嬷嬷怎不给我找个大丫头来?”
谢嬷嬷似笑非笑道:“毛丫头又不是不会烧火,你哪能恁多意见,你若不用,自有旁人要。”
卢娘子哪敢惹谢嬷嬷不快,她忙笑道:
“瞧嬷嬷说的,我这里正缺人哪能不用,两个毛丫头都给我?”
她瞧夏里眼神灵动,似是比巧荷更会来事儿,谢嬷嬷淡漠道:
“夏里你就别想了,院里三等丫鬟的空缺她来补上,白芍和石蜜年岁渐长,下面小丫头若不及时补上,日后青黄不接怎么得了。”
卢娘子听她这么说,看向夏里的眼神顿时不善起来,她掀了掀眼皮。
“这夏里是哪家丫头?我怎么没在下人院里见过?”
谢嬷嬷挑了挑眉,“这两丫头都是我从外面采买回来的,家生子里我没见着出挑的,夏里识字又会做针线活,再养几年,正好得用。”
卢娘子表情十分夸张,凑近同她低语道:“嬷嬷怎敢用不知根底的外面人,若她是个包藏祸心的,带回府岂不是要出大乱。”
谢嬷嬷表情微敛,低声斥责道:“去外边采买丫头乃是老太太吩咐的,大太太掌家理事实在操劳,老太太不想惹她烦忧,这才如此行事,就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她能藏什么锅心?”
卢娘子虽不服气,却不敢与她争辩,谢嬷嬷是老太太心腹,连府里主子都得敬让三分,她不敢与其硬碰硬。
卢娘子腆着脸笑道:“原是老太太体谅大太太呢,是我多嘴了,该打。”
她装模作样在自己脸颊拍打两下,谢嬷嬷眼里闪过讥讽,淡声道:“老太太胃口不佳,你做个卷面鱼再备上紫苏饮,一会儿我来拿。”
卢娘子忙躬身应喏,谢嬷嬷说罢,转身对巧荷叮嘱道:
“你跟着卢娘子用心当差,万不可生事端,若叫我知道你不守府里规矩,必叫人牙子再将你卖出去。”
巧荷知道谢嬷嬷吓唬她,她也不怵,跪下恭恭敬敬磕头。
“奴婢谨遵嬷嬷教诲!”
巧荷有了着落,谢嬷嬷这才带夏里走,两人走后,卢娘子趾高气扬的指着巧荷道:“你还傻站着做甚,还不快过来打水揉面。”
巧荷有些错愕,声音怯懦道:“阿嬷让我来做烧火丫头……”
卢娘子双手抱胸,嗤笑道:“烧火丫头怎么了?这小厨房老娘说了算,让你做什么活计你就得去做,不过是个粗使丫头,哪来那么矫情。”
巧荷被骂的不敢吱声,白着脸撸袖子进灶房干活,卢娘子眼神紧随在她身后,满是嫌恶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夏里瞧出卢娘子不好相与,离开小厨房有些不放心的回头张望,谢嬷嬷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声音沉静道:
“各人有个人的造化,你有余力,倒不如多替自己操心。”
夏里闻言微愣,她没有圣母心,只是同巧荷相处一段时日,有几分情意罢了,她垂目道:“阿嬷教训的是。”
谢嬷嬷偏头看了她一眼,“我知你有几分小聪明,但这聪明得用对地方,你若敢在乐寿堂兴风作浪,我必不会轻饶。”
夏里满脸无辜,她温言细语道:“阿嬷多虑了,奴婢向来安分守己,在姜牙婆跟前那般做不过是为了自保。”
谢嬷嬷不置可否,领着夏里继续往前走,直到见到吴婆子,方才停下脚步。
吴婆子瞧见她,迈着轻慢的步子,身体略显佝偻的迎了上去,她先好奇打量了夏里一眼,而后才乐呵呵道:“老姊妹,您这是打哪儿来啊?”
吴婆子头发花白,看着比谢嬷嬷年长些,谢嬷嬷寡淡的脸上露出淡笑,她熟稔道:
“我这不是来给老姐姐送人来了么,这是新采买回来的丫头,你教教她规矩,给她分派活计,好好打磨打磨。”
吴婆子唇边勾起一抹戏谑的笑,“你放着那么多家生子不用,这个定是有过人之处,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调教她的。”
谢嬷嬷微微颔首,她并未看夏里,淡声道:“那我去伺候老太太了,你看着安排便是。”
谢嬷嬷腰背挺直,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夏里看着她的背影,竟有些迷茫。
吴婆子表情微敛,自上而下的打量夏里,她眼神浑浊,略带嫌弃道:“你这是打哪来的,身上忒埋汰了,不会还有虱子吧,赶紧随我去洗刷干净。”
夏里并未因她这话羞恼,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瞧着破烂寒酸确实与府里格格不入,抬袖闻了闻味道,抿唇微笑道:
“婆婆放心,我衣裳破烂洗的却勤并不脏,身上也没有虱子。”
吴婆子可不信她这话,虎着脸道:
“咱们这里是国公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来得的地方,就算是下人也不能丢了府里脸面,你这小身板瘦的跟皮包骨似的,也不知可有能穿的衣裳。”
夏里忙乖巧道:“衣裳大了不妨事,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穿穿就合身了。”
吴婆子闻言点点头,她先领着夏里进下人房带她去看丫鬟们睡的大通铺。
虽是七八个丫头住一间屋,却比姜牙婆那儿宽敞,吴婆子指了指靠墙的位置,中气十足道:
“你就住那边,也别嫌挤得慌,都是这么过来的,咱们老太太最是稀罕长相齐整的丫头,你回头将皮子养的白嫩些,说不得还能入老太太眼呢。”
夏里年岁尚小,若是能爬到老太太大丫鬟的位置上,既不打眼又能攒下赎身银,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甭管这国公府多富贵显赫,都与她无关,她的目标是脱了奴籍过自在日子。
夏里芯子是三十多出头的成年人,从小跟着祖母学苏绣。
为了拍摄短视频,还去学习各种非遗手工艺,她在互联网厮杀多年,深谙生存之道,这实力足以在国公府站稳脚跟。
夏里进退有度道:“婆婆别说笑了,府里姐姐们才貌双全,我同她们比差的远着呢。”
吴婆子施施然笑道:“行了,你也甭说客套话了,赶紧去把身上洗干净。”
夏里并未拒绝,她也确实好久没痛快洗澡了。
吴婆子吩咐两个力气大的仆妇帮着打热水,待夏里脱得溜光水滑时,她亲自上手搓洗。
夏里再怎么厉害,也没经历过这阵仗,她惊慌失措喊道:
“好婆婆,您就让我自个洗吧,我保准洗的干干净净。”
吴婆子不容拒绝的使劲搓她的细胳膊,喘着粗气道:
“你不想挨打就闭上嘴巴,瞧这身上的泥,没怎么用力就卷成条了,果然外头来的都不干净。”
夏里听的面红耳赤,姜牙婆那儿用水麻烦,并不允许她每日洗澡,能维持基本的体面已是极限。
吴婆子动作越发粗鲁,她指腹有层厚厚的老茧,刮在夏里细嫩的肌肤上着实难受,夏里吃痛的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