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追过来?”
陈三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
万余步卒,随后恐怕还会有三千骑兵。
就这么……
放他们过河?
“轰——”
一声巨响。
陈三石遥遥看见二十里外,似乎有人被掀翻上天,又从天上掉下来,好像撒豆子一样!
“砰!”
“谁是陈三石?!”
又是一声巨响。
仿佛地龙翻身,整个河岸都剧烈震颤起来。
只见一座山岳轰然砸落,落地以后定睛看去,才瞧出是一个披甲持锐的将军,而甲胄款式上来看,是盛人的铠甲。
“是在下。”
陈三石下马抱拳,气息有些不稳。
“你已经回来了?璃师妹倒是多余担心,赶紧渡河吧。”
吕籍打量完他,注意到旁边的孙不器:“师弟,你也在,伤势如何?”
孙不器身上的衣服早就变得衣衫褴褛,从头到脚都是血污,他把长枪当拐杖,艰难地支撑着,看都没看:“用不着你管。”
“嗯,伱没事就好。”
吕籍似乎习以为常,他转身望向远处天上的黑豆子,神色一凛:“糟了,师父!”
“砰——”
又是一跳,天地震颤。
他每次跳起有将近百丈,不过几个呼吸就从视野当中消失。
璃师妹?
此人是孙璃的师兄,那他口中的师父……
孙督师?
陈三石看向本该有万余追兵赶来的方向,眼神不由得复杂几分。
一个人,挡下万余蛮贼?
这还是人吗?
还有孙璃的师兄。
一跳就是上百丈,又是什么境界?
通脉境界绝对没有如此表现力,那就是玄象,更像是传说中的武圣。
鄱阳县当真是一口枯井,只能窥得广阔天地的区区一角。
以后的对手,都会是这种境界的人吗?
陈三石再想想自己。
果然,还是太弱小。
但也不可攀高望远,先定个小目标,尽快炼脏圆满,然后化劲。
“噗通——”
“老熊,老熊啊!”
“狗剩!”
“傻春!”
“吴达,吴达!”
终于抵达河岸,身后又没有追兵。
弟兄们再也支撑不住,轰轰隆隆倒在地上。
最初的千余人,已然……
只剩下四百人!
这四百人,绝大多数都精疲力尽,不少当场昏死过去。
赵康浑身是血:“大人,弟兄们都倒了,怎么渡河……”
“大人!”
“陈大人!”
洪泽河波澜壮阔的河面之上,忽然间,驶来几艘小船,接着是几十艘,上百艘,数不清的粗布麻衣站在船上冲他们招手。
“渡河吧。”
陈三石松了口气。
在成百上千的百姓帮助下。
他们最后这四百号人,总算是可以躺平渡河。
“石哥儿!”
顾心兰和孙璃划着船赶过来。
“你咋流这么多血……”
顾心兰又是咬又是扯,撕下衣裙袖子的布料,准备临时用来包扎。
“小伤。”
陈三石身上的布面甲早就烂的不像样子,此时此刻的装扮比起乞丐都不如,血液混合着污垢覆盖在表面,也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的。
“夫人,陈大人他一个人,连着杀了五个炼脏!”
赵康记忆犹新,说道:“要不是这样,我们全都得死在黄土岭!”
这也太可怕了。
才习武多久。
那些蛮族将领,其中起码也有两个是炼脏小成,结果都不是三合之敌。
要知道,这还是在重兵围困的情况下。
否则的话,恐怕连三个回合都撑不住!
也就是,陈三石现在能打五个向庭春!
“几个?”
“五个!”
孙璃也听得脸色发白,赶紧从怀中拿出瓷瓶,里面是陈三石先前亲手给她调配的祛疤药膏,治疗外伤的效果也很好,就要亲手给他涂抹。
“姐,我呢……”
孙不器同样从头追随到尾,也浑身伤痕,只是似乎没人理他。
“师姐,我真没事儿。”
陈三石身体表面都是浅伤,也就是破个皮流点血,用不了几天就能愈合,只是看起来比较吓人。
幸亏是仗着铁骨铜皮,换成普通体质的人,早就被剁成肉泥。
他的伤,最严重的是内伤。
硬抗通脉可不是闹着玩的,后来又被重兵器击打,稍微伤到内脏。
但都问题不大,修养几日也就好了。
“嗯……”
孙璃触碰到伤口后,又像是触电般收回,转而把药膏递给顾心兰:“还是叫姐姐给你上药吧。”
“真不用,回去再说吧。”
陈三石躺在甲板上,看着河岸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以及远处渐渐平息的动静。
“真拦住了?”
“这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了。”
总之,他赢了。
只是恐怕云州其它府城、郡县、乡村,其它千千万万的的百姓和守边士卒,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诸多事宜。
陈三石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思考。
“好累啊,兰姐儿,我睡会儿。”
两个月来,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如今,总算是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京城。
皇宫。
“下雪了!”
“老天爷降瑞雪了!”
“皇上有德啊!”
“报喜,去报喜啊!”
朱红高墙,金砖鎏瓦。
天降飞雪,素裹银妆。
随着今年这场迟到的大雪,皇宫内外都变得一片喜气洋洋。
“主子!”
“下雪了!”
十几名司礼监的大太监披着厚实暖和的红色大氅,齐齐跪倒在宫殿门外,在他们的头顶,巨大牌匾上刻画着“万寿宫”三个鎏金大字。
明明是在皇宫之中,但此地几乎没有任何明面上的奢华装潢,从建筑到装饰都十分内敛,种种格局布置,看起来反而像是道馆。
唯有懂行的人才能看出来,此地的每一根木材都千金难买,每一块砖瓦都价值连城,这么一座宫殿盖下来,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消耗多少人力钱财。
大太监们就这么跪在门前,即便身上很快被冰雪覆盖也浑然不动,宛如冰雕。
大殿内。
这里也没有龙椅,只有一个个高高在上的道台,被层层青灰色的幔帐遮挡,仅仅能看到里面有道盘膝而坐的身影,难以窥见真容,仅有一片的死寂,仿佛殿内也处于冰天雪地之中。
“陛下,臣知道您心怀天下,但也千万别急坏龙体。”
一名绯袍大员跪在地上,言辞恳切。
在他的身边,有一名老人,但是没有跪,而是坐在小板凳上,徐徐开口:“陛下,从时间上算,黄公公应该快回来了。”
仍旧是沉默。
“大捷——”
“西北大捷!”
“云州大捷!”
直到急促响亮的报喜声传入殿内,霎时间,整个万寿宫内变得温暖如春。
“奴婢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名鹤发童颜的老太监,穿着黑色劲衣,风尘仆仆地赶进殿内,重重跪在地上行叩拜大礼,接着没有半句废话,从身上拿出折子,高声朗诵:
“腊月二十日,凉州八大营于漠丘大破拓跋氏,歼敌三万余众,斩将十员,缴获辎重粮草无数,其余草原三族不攻自破,连夜撤军三百里,退回草原深处。”
“腊月二十二日,幽州军抵达云州,安定府危迎刃而解,随后,玄武营、朱雀营率领凉州军加入战局,在七日之内收复全境!”
幔帐后,威严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
“还有呢?”
“这是拓跋大汗亲手写的请和书,请陛下亲阅!”
黄公公跪在地上,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小心翼翼地送到幔帐外。
一只大手从幔帐中伸出,迅速把盒子抓走。
“咔。”
盒子打开的声音响起。
片刻后,在场所有人,二十年来头一次听到皇帝发出龙颜大悦的笑声。
隆庆帝声音高昂:“这件事情,严良首功,其余的,也都是大功,都有赏,都有赏!”
“主子。”
黄公公在恩准下站起身,弯着腰说道:“奴婢还有件小事儿,没有汇报完。”
“说。”
黄公公不疾不徐地说道:“那个云州的承信校尉陈三石还活着,他不仅自己活着,还从鄱阳县救走数万百姓,最后更是为掩护百姓渡江,领着千余人拦住五千铁骑,甚至连斩敌方数名同境界将领,可谓是勇猛无敌。
“最后关键时刻,孙象宗亲自出手。
“孙象宗一枪破甲一千八,击溃将近两万的蛮贼。”
“破甲一千八?”
较为年轻的绯袍大员冷笑起来:“提起他我就来气!陛下,我怀疑薛知县、季知府他们死在鄱阳,就是孙象宗干的!
“姓孙的已然是风中残烛,竟然还敢玩逞英雄这一套,我看他真是活腻了。”
“陛下。”
黄公公压低声音:“当初您下圣旨,是打算提拔陈三石来京城任职的,如今阴差阳错之下,他还是到了督师府,您看该不该赏,还是再下一旨调令。”
“赏肯定是要赏的,但调回来,就没这个必要了。”
幔帐后的声音恢复古井无波:“朕,很欣赏这个勇武的年轻人。
“但是孙象宗肯出手,说明他也很喜欢,保不准能得到真传,真要是调回来,岂不是平白毁了人家的机遇?
“严良,你怎么看?”
“回陛下的话。”
严阁老沉声道:“从上次薛裕平传回来的信来看,陈三石对陛下尊敬有加,圣旨所赐全都当场接下,好好敲打敲打,将来或许是个可用之才。
“再加上太子世子曹樊,未必能够入得了孙象宗的眼。
“不如就把他先留在督师府,看看能走到哪一步。”
“嗯,就照严良说的办!
“另外携民渡河的事情,不光要赏赐,还要昭告天下,叫天下人都看看,朕的臣子,都是这等仁义之人!
“你们刚刚说,下雪了?”
幔帐掀开,露出真龙面孔。
已是耄耋老人的隆庆皇帝,头顶上居然仍旧是以黑发居多,走起路来更是四平八稳,如果不是气息中透露出一股腐朽,还真会让人觉得他能返老还童。
他来到万寿宫门前,望着漫天飞雪,感慨道:“真是祥瑞大雪啊,这雪一下,好消息就接连传过来。好了,战事结束,朕总算是可以安心闭关了,你们都退下吧。”
听到这话,所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跪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此一战过后,我大盛江山,必将千秋万代,永世昌盛!”
“陛下也必将得道登仙!”
“以后我们再见到陛下,可就该喊上仙了。”
“万寿帝君,万寿帝君呐!”
“你们几个就会拍朕的马屁,赶紧退下吧,不要影响朕清修。”
隆庆帝拂袖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