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城内其他地方的混乱破败截然不同。
县太爷府邸内,一片宁静祥和。
厢房内,备好满桌的酒菜不说,甚至还从春满楼请来两名歌女,一个奏曲,一个跳舞。
薛裕平站在门前等候:“陈大人,请!”
“薛知县倒是有闲情雅致。”
陈三石坐下:“有什么吩咐?”
“先尝尝饭菜。”
薛裕平不急不慢地说道:“等到唐百户回来之后,再说不迟。”
陈三石故意用满是污垢的双手去抓菜吃,基本上每个盘子都抓上一遍。
薛裕平放下手中的筷子,没了胃口。
“在军伍中待久了,越来越粗鄙,大人不会介意吧?”
陈三石吃得满嘴流油。
薛裕平淡淡道:“自然不介意,陈大人守城辛苦,请便就是。”
约莫半个小时后。
唐鸣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薛知县,向庭春的全家老少全部拷打致死,还是没有问出来仙宝的下落。”
“向大人?”
陈三石装作不知:“薛知县,你们这是……”
“陈大人不要慌张,上次我们提到过仙宝的事情。”
薛裕平平静道:“最后查到,是这向庭春私藏仙宝下落,本来就是诛九族的重罪,死有余辜。唐百户,你继续说。”
百户?
此人是军伍中人?
不对。
陈三石联想到另一处有如此称呼的机构。
锦衣卫。
在锦衣卫中,炼脏只能做个百户么……
唐鸣皱着眉头道:“还有金钟寺,也已经掘地三尺,同样毫无收获。咱们该走了,巫神教的人两日后就会赶到,屠城血祭马上开始,到时候可是一个不留……”
屠城血祭?
看样子不光有神仙,还有邪魔!
陈三石终于明白最近几日悉河部落为何围而不攻,他们是在等巫神教,或许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多的大军!
“大人。”
他站在守城武将的角度,说出这个身份该说的话:“巫神教要屠城,朝廷不调兵来援吗?”
“朝廷自然想援救。”
薛裕平一副惋惜地说道:“但云州的要害,是安定、泰宁、凌峰三府,只要这三府不破,早晚还能赢回来,必要时,就连恒康府都可以放弃。
“陈大人,你收拾收拾东西,今夜丑时,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走?”
陈三石问道:“薛知县是指弃城?”
“不,不不……”
薛裕平连说五个“不”字:“他们还要继续守,陈大人,伱跟我们静默离开,我的意思,是你一个人。”
“一个人?”
陈三石沉声道:“薛知县,我还有发妻、部下在城内,怎么可能一个人走?”
“陈大人。”
薛裕平严肃道:“陛下只调你走,可没有调别人走,至于发妻,女人如衣服的话你应该听过吧?”
“你妈是衣服吗?”
陈三石大怒,却没有说出来。
事到如今,他哪里看不出,朝廷这是打算抛弃整个鄱阳!
“陈大人,言尽于此。”
薛裕平继续道:“明晚子时,我等会快马加鞭离开此地,你若是非要带个累赘,那就还是留下来继续守城吧,记住,一个人!
“韩百户,送客。”
走出府邸。
陈三石心思沉重,不断在脑海中回放着刚才的对话,抓取其中的关键信息。
朝廷是打算只守安定、泰宁、凌峰三府,其余全部放弃?
这三府,从地图上看的话,呈现掎角之势。
只要三府不丢,云州根基就还在,等到西北三州腾出手来,就能够收复失地。
但这期间。
整个云州,还有一十二府,都不要了?
任由蛮族屠戮,完成所谓的血祭?
另外,他们怎么就这么肯定,西北三州会腾出手,而三州不会被攻破?
怎么感觉。
蛮族和朝廷配合的如此默契?
陈三石心中,忽然萌生出可怕的想法。
他看向跟出来的韩承:“韩护卫,你是孙督师的人?”
韩承默认。
“那我问你。”
陈三石接着说道:“他们到底想搞什么?”
“我也不是完全明白。”
韩承蹙眉道:“只知道谋划已久,而且为了不引起孙督师的注意,甚至故意没有往鄱阳派遣高境界的武者,包括陛下也是,寻找仙宝,只找了两名锦衣卫百户陪同薛知县前来,暗中调查。”
“他们还挺怕孙督师。”
陈三石颔首。
这样的话,才能说得通,为什么仙宝这么重要,偏偏又不敢派真正的高手来,而是按照一个县应该有的最高战斗力来,就是怕孙督师横插一脚,坏了他们的好事。
如今看来……
似乎,成功了。
“韩护卫。”
陈三石问道:“接下来怎么做,孙督师有说过吗?”
“没有。”
韩承轻轻摇头:“我和督师府的联系有迟滞性,上一次还是你草原立功的时候。按照督师原话,叫你自保即可,其他与你无关。”
“自保?”
陈三石顿了下:“你的意思,是让我乖乖听话,一个人走?你想没想过,孙璃孙不器也在这座城里,要是薛知县刚才所言为真,他们岂不是也要死在这里?”
“督师没有交代。”
韩承挠挠后脑勺,说话变得结巴起来:“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之,你想活命就照做。”
“活命……”
陈三石彻底明白毒酒的用途。
他要是老老实实听话,一个人跟着离开,就算是参与一件秘辛,以后有机会培养成为心腹。
反之,只有两个结果。
一,死在蛮族所谓的“血祭”之下。
二,三个月后毒发身亡。
不对,不需要这么久。
他听到这么多秘密,明天晚上要是不老老实实照做,十有八九当场就要被格杀!
毒酒,只是最后的保险!
“杀!”
陈三石提出干脆利落的建议:“不能杀了他们?!”
韩承还是摇头:“唐鸣是炼脏大成,我完全不是对手,而且薛知县手里还有一个炼脏。”
“你是指罗东泉吧?”
陈三石猜到:“他我能对付,你真打不赢唐鸣?”
“他能打两个我。”韩承伸出手指:“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们此次挑选人手条件十分苛刻,有人能混进来就算不错,哪里还有资格挑选境界高的?”
如此说来,还真是死局。
且不说打不过。
就算能打得过,他杀死知县,以后皇帝必定会想法设法地杀死他。
孙督师真的护得住他吗?
陈三石不想把命运寄托在他人手上。
除非,有另外一波势力出手杀死知县。
如此以来,他就可以彻底脱身。
既能够带人离开,又能够不被皇帝记恨。
“你要是舍不得发妻的话,我可以帮你说两句话。”
韩承说道:“只要你能够跟薛知县保证不拖后腿,或许会答应你把人带走。
“好了。
“我不能跟你待太久,否则他们会起疑,你要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就今天晚上子时以后,在城墙东侧的马棚里见面。”
语毕,他就消失不见。
陈三石怀着沉重的心思,回到城墙岗位上。
今夜丑时。
他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决断接下来的去留。
“大人!”
许文才笑呵呵地凑上来:“我研究了十几种计策,面对接下来鄱阳的不同变化,你要不要看看?”
“大人!”
“大人好!”
“大人,这是我娘让俺给你的护身符,说有你在,俺们就有活路!”
一上城墙。
就有一个又一个的士卒开口,语气之中,充满崇敬。
“大人!”
徐斌拿着一张纸:“这是许文才给我闺女起的名字,你瞧瞧哪个好?”
“小师弟。”
孙璃抱着长刀走来:“你刀法练得怎么样,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三石,你抽空再教教我射箭呗!”
孙不器嬉皮笑脸地说道:“等我学会以后,回去让我老爹也说一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省得他老骂我不成器!”
海量的话语钻入脑海中。
陈三石充耳不闻,从他们面前一一走过,来到蹲在城墙下面的流民前面。
他们守城时极为卖力。
就连顺子的瘸腿老爹都强撑着搬石头。
最后,是演武场上,血战过后刚刚加入队伍不久,还在互相切磋武功的新兵。
“见过大人!”
陈三石从他们脸上扫过,对应名字一一浮现。
陷阵死志
就连这些人,都愿意跟着他去死!
所以,就算是薛知县答应他带走兰姐儿,他真的要就这么逃走?
也行!
走了以后,说不定就被皇帝老儿重用,一路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
无非是后半辈子,睡觉的时候可能会比较不踏实,经常梦到一些熟悉的面孔罢了。
有时候记性太好,真不是一件好事!
“我讨厌失眠。”
“习武这么久,不就是为睡个踏实觉!”
陈三石的左手,不自觉地死死抓住镇岳剑:“这一走,就真睡不着了!!!”
而且,就算真的投奔狗皇帝,就安全了?
他赐一次毒酒,难道就不会赐第二次?
一辈子忍气吞声,郁郁居于人下?!
非要逼我?!
但又能怎么办?
他太弱小,最多也就处理个罗东泉,还有个炼脏大成,谁来杀?
就算杀了以后,怎么甩干净关系,不让皇帝老儿秋后算账?
“嗯?”
陈三石的目光,落在一袭绯红色的官袍上面,心中忽然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