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下,夜幕升起。
昭通府城内,一片死寂。
数千将士,十几万百姓,全部都拥挤在各个城门附近,城墙上、街道上、家门前,看起来就像是灾荒年间的流民聚集在一起,没有人敢回到屋子里休憩,因为谁也不知道城外的敌军会不会提前攻城,神经紧绷到极致。
六个时辰!
距离盛人给的最后期限,仅仅剩下六个时辰!
“报!”
“将军!不好了!封死了——”
“城外的敌军不再围三阙一,咱们的斥候彻底出不去了!”
“敌军还准备好各种大型攻城器械……看样子天亮之后,他们真的准备攻城!”
“慌什么?!”
邓丰雄浑的声音响彻在黑暗中:“让他们攻!他们攻得上来吗?”
几名部下问道。
“大将军,可……可是您不是说,天亮之后,咱们的援军十五日之后,也就是明天天亮就会赶到吗?”
“对,没错。”
邓丰不得不给出肯定的答复:“天亮之后援军就到了!到时候,陛下的七万大军,加上永乐府的五万精锐,总共十二万大军,盛人必将兵败如山倒,今夜,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一个字,拖!
他也算是镇守边疆大半辈子。
从来没有像如今一样,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
而且这一切的压力,都来自于一个年轻人,陈三石!
这个人!
在短短一个月内,竟然把大半个莱州都收入囊中!
千军万马避白袍!
何等手段!
最关键的是……
根据他得到的消息来看,绝大多数城池都是自愿的,就算守军不愿意,城里的老百姓也是一百个愿意,不少甚至造反,因为玄甲军所到之处,杀贪官、开粮仓、与民秋毫无犯,话说难听点,比……比他们大庆国自己人对自己人都要好!
邓丰早就听说过这个人“携民渡江”的事迹,内心深处一直半信半疑,如果是真的自然是值得敬佩的,但事情毕竟是大盛皇帝亲自昭告天下传出来的,有非常大的造势的嫌疑。
可如今看来,似乎是真的!
一个所到之处,百姓宁愿冒着死在守军刀下也要归顺的人,必然是真心对待百姓的,就算是装的,他也必须一直装下去。
从这种角度来说,天下有这样一位将军,或者大庆要是有这样一位将军,该多好!将会是庆国之大幸,百姓之大幸!
可惜,他是敌人!
一个强劲且前途无量的敌人!
好在。
他们还能赢!
只要拖到天亮!
打起来,见到血以后,便是攻守之势异也!
如果能活捉陈三石,让他归为大庆所用,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邓丰继续镇压着军心:“八府也不可能归降,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他们仍旧在跟我们一起坚守!目的就是乱我阵脚,盛人的话,大家一句都不要相信!”
在苦口婆心的劝说下。
城内的骚动再一次艰难地平息。
“援军……”
部下和百姓不知道,但是作为副将的宋洪彪一清二楚,援军明天根本就到不了,至于五天以后是不是真的能到,谁知道呢。
搞不好,唐王李恭,也在和邓丰一样把援军抵达的日期故意往前说,来诓骗他们守城。
永乐府。
“好!”
李恭在得到昭通府尚且没有失守的情报后,心里的大石头算是彻底落下:“最后五天!盛人已经不可能再打下昭通府了!收复莱州全境,继而窥探盛朝中原,指日可待!”
“邓将军不愧是我大庆脊梁!”
副将赞叹道:“王爷,局势已稳!”
“是啊。”
李恭抬手下令:“通知城内全体将士,尤其是骑兵,日夜整装待发,以我对孟去疾的了解,三日之内他必定撤军!城外撤军之时,就是我等出城反攻之日!”
“是!”
城外,大盛军营。
“南徐十万大军直逼虎牢关!”
“昭通府里的邓丰还是没有降,这次,是真的没时间了!”
孟去疾叹着气把情报的递给其他人看:“房将军,真的要撤退了,再不撤退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平生尚且未有过败绩。
继续拖下去,溃败的风险会超过六成,他是断然不会冒这个险的。
“再等等。”
房青云还是同样的说辞:“陈参将说得很清楚,十五日内令昭通府出城投降,少一个晚上,哪怕一个时辰都不是十五日,所以,为什么不等到天亮以后,再说呢?”
詹台明跟着劝说道:“大帅,事已至此,不如就再等等!”
“永乐府离昭通府很近,通信时间大概六个时辰,那就等到明日黄昏,这是……最后的期限!”
孟去疾已然觉得是在冒平生最大风险:“另外同意沙文龙和崔从义的建议,如果天亮之后,昭通府城内的人还是没有出城投降的话,届时收回陈三石的假节钺之权,绝对不能让他攻城,已经没有时间了!然后,命令沙文龙等人把他带回来听候发落,我大军立即撤退,回到大盛境内,驻守边关,以静制动!”
在他看来,军令状陈三石是不可能完得成了。
但是这件事情,也不能怪陈三石,二十七府望风而降,已然是惊世骇俗,昭通府拿不下来也算是正常,但军中无戏言,必须先押回来,然后再看看具体怎么处置。
昭通府城外,大盛军营。
“大帅同意了。”
沙文龙起身下令:“前后左右四部参将听令,你们去盯着陈三石,天亮之后,立即把他拿下,然后我等火速撤退!”
“是!”
几名参将领命离去。
“不行!送他回去,他必定不会死!”
崔从义说道:“你看孟大帅的意思,分明是觉得错不在他,估计到时候最多也就是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无非是戴罪立功,屁用没有!”
“那也要先把他押回去再说!”
沙文龙冷哼道:“最好是他抗命,继续强行攻城,这样你我二人,正好有理由要了他的性命!””
玄甲军大帐。
功法:镇国龙枪.通脉(精通)
进度:155/1000
距离最后的时辰越来越近,陈三石仍旧在不慌不忙地练枪。
“大人!”
夏琮来到身边,附耳低声道:“沙文龙他们的几个参将跑到咱们军营里附近来,不知道在做什么。”
“不用理会。”
陈三石淡淡道:“原计划进行,让崔从义,沙文龙他们几个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天亮之前渎职,我照样可以砍他们的头。”
“是!”
夏琮离去。
“大人。”
赵康趁着四下无人,小声说道:“这个沙文龙实在该死,从那次在渔阳宗就不来支援咱们,在明州也一直针对,要不是属下无能,现在就去把他的头砍下来!”
“伱也去忙你的。”
陈三石没有接话。
裴天南,还在呢。
香火神教的两个人也在。
表面上看是两个玄象大将,实际上,背地里还有个武圣,外加上两名修炼香火神道的教徒。
他们守在这里,只怕是也有什么企图。
莱州城内,还有一座大庙,但要是单纯收集香火的话,肯定不至于这么多人待在这里。
但,他们总有分开的时候。
癞子头,早晚有出手的机会。
“大人。”
路书华匆匆赶来:“时间差不多了。”
“铿!”
陈三石停下手中的动作,用枪纂把长枪倒插进黄泥地中:“开始吧。”
城内。
午夜子时,夜深人静。
困在城内将近三个月的庆国守军,渐渐支撑不住疲惫,但身子仍旧紧绷着,最多也就是维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没有一个人真的能够睡着。
“咕”
饥肠辘辘的声音接连响起,所有人都有气无力地等待着今日的粮食发放。
“将军,粮草……”
“没了!”
宋洪彪说道:“就算是减少供给,也只够最后两天了,要不要先把百姓的粮食停一停,先把弟兄们顾好……”
昭通府作为莱州的第二大粮仓,粮草还算是充足,只是城里的百姓太多了,十几万百姓,一天的消耗量不知道有多大。
可是又需要大家守城,即便后来每天减少配给,粮仓也还是渐渐见底。
“不要声张!”
邓丰盘膝坐在地上,迅速做出决断:“不要减少供给,把所有粮食全部拿出来,让大家吃个够,熬过今夜,就都不是问题!”
之后打起来,就算是饿着也能撑几天,援军到来就好了。
“是,我知道了!”
宋洪彪领命离去。
很快,一桶桶的蒸熟的粟米饭,开始按照顺序发放。
“吃饭了!”
“咦”
“今日不是稀粥了。”
“将军还杀了马!人人碗里还有一大块肉!”
“邓将军真乃仁义之将啊!”
“是啊,不过听说那个陈三石也这样。”
“是吗?”
“真的,听说要是城里粮食不够,他还会调大盛军队里的粮食给老百姓,有好多闹饥荒的地方,快要饿死的人都活过来了。”
“唉……”
“两个好人,为什么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呢?”
“是啊!”
“算了,明天一早,援军赶到,咱们反正也能得救,再坚持坚持吧!”
“对,再坚持一下,邓将军对咱们不薄!”
“睡一觉起来,就得救了!”
百姓和将士们吃饱喝足,才总算是再也压制不住困意,依偎在一起渐渐睡去,只留下少部分人继续巡逻、负责警戒。
梦乡中。
他们好像等来援军,打赢了这场仗,将士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家乡,当地的老百姓也过着跟以前一模一样的生活,再过几日就是大庆的庆歌节,家家户户都团圆在一起,唱起他们的歌曲。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这一刻,仿佛他们的回到故乡,亦或者是回归日常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过得贫苦,但总算是有家人相伴。
不对……
好像真的是有人在唱歌!
“谁在吟唱?”
“好像是城外!”
“好多人在唱,听起来,就像是成千上万人一样!”
在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中,十几万人一个接着一个惊醒。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歌声不大。
但是贯彻四面八方,笼罩整座昭通府城,期期艾艾,茫茫然然,在每一名百姓,每一个将士的脑海中回荡,余音婉转,深入人心。
此歌名为采薇,恰好是一首在庆国境内流传极为广泛的曲子,而且内容刚好是表达出征将士的思念故乡,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简直就是天造地设,完美契合。
再加上歌词内容,都是用纯正的庆国山地方言唱出来的,感染力极强,慢慢的城里人,开始情不自禁地跟着一起哼唱。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十几万人齐声跟唱,声音刺破夜幕,响彻整个昭通府城。
城墙下,帐篷里。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邓丰猛然睁开双眼,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
“糟了!”
城外。
大盛军营。
“什么动静?!”
一直等待着天亮之后拿人问罪的沙文龙,坐在大帐内小憩,忽然之间被震天动地的歌声所惊醒,他起初还以为有敌袭,仔细听了以后,才发现是有人在唱歌。
不光是他,隔壁的崔从义,曹樊也闻声而来。
“是降卒!庆国的降卒!”
“陈将军之前不是调来两千多名降卒吗,这会儿就是他们在唱歌。”
“降卒?不用他们当挡箭牌,喊过来唱歌?!”
崔从义循着声音来到他们附近降卒聚集的地方。
只见这些庆国的降卒,一个唱的比一个卖力,而且十分投入,甚至有些一边唱一边哭。
崔从义像是抓鸡仔一样,一把拎起一名瘦弱的降卒,质问道:“你们在唱什么呢?”
“陈将军说,只要我们卖力的唱,唱到天亮,就放我们回家!”
降卒带着哭腔说道:“我们想回家啊……”
他们这些人,唱的发自肺腑。
毕竟两万降卒,就剩两千人还没能走,早就归心似箭,不可阻挡。
“儿戏!”
沙文龙根本无法理解如此安排的用意,他嗤笑起来:“崔将军,姓陈的这是狗急跳墙,这种闹着玩儿一样的伎俩都用出来了,我看他是真没什么辙子了!”
“是啊。”
崔从义勾着嘴角:“黔驴技穷,他还能靠着唱歌把城门唱开不成?”
“唱吧,让他们唱!”
沙文冷哼:“唱到天亮,也算是给姓陈的送终!”
曹樊沉默,他只觉得心神不宁。
昭通府城,城内。
“够了!”
邓丰火烧眉毛地冲出营帐,气血全开,好似天上洪钟般的声音强行压过歌声:“你们唱什么呢?!不要再唱了!”
即便如此。
也还是足足一盏茶,大家伙唱的都有些累了以后,才渐渐停下来。
“援军!”
“是不是援军来了!”
“对,都是地道的庆国方言,肯定是咱们自己人!”
“四面八方都是自己人!”
“有了,有了!”
“走,去看看!”
“你们做什么?!站住!”
拦都拦不住。
数以万计的百姓,纷纷涌上四面八方的城墙,挤破脑袋朝着外面看去,然而很快……他们就大失所望,因为哪里有什么援军,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仍旧牢固无比的大盛军营,身披精致甲胄的将士们举着火把,井然有序地巡逻者,一切没有任何变化。
至于歌声……
是从大盛军营里面传出来的。
由于距离太远,再加上是夜晚,他们也看不清楚有多少人,只知道几乎每个军营里都有,也就是说,他们庆国的自己人,在帮着盛人包围他们!
“这……”
“哪里来的这么多自家弟兄!”
“错不了!他们的声音、唱腔,百分之百就是咱们的同胞!”
“就算有一个两个能模仿唱腔,也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五千人?”
“不对,起码一万,两万人!”
“五万!”
“哪里来的这么多人,之前的降卒不是都释放了吗?”
“昨天玄甲军才回来,人是他们从八府带回来的,新的降卒!”
“也就是说,八府,真的降了!”
“胡说——”
“八府不可能降!”
邓丰冲上城墙:“假的!都是假象!”
恰好此时。
黑夜当中,在两柄火把的护送下,一匹白马一身白袍的将军来到城门外三百步的距离。
“这人是谁?”
“白马白袍,陈三石!”
“还能是谁?!”
“快来看!那个就是陈三石!”
“露面了!”
陈三石抱拳,冲着城墙上的邓丰高高抱拳一礼:“怀远将军陈三石,在这里见过邓将军!”
“陈三石!”
邓丰怒不可遏,指着他呵斥道:“你搞什么鬼把戏?你以为区区一首乡歌,就能动摇我方的军心吗?!”
“邓将军误会陈某了!”
陈三石客客气气地说道:“晚辈,是来救邓将军,和这一城十数万百姓的。”“荒唐!”
邓丰冷冷道:“本将军尚且有八千精兵,城内粮草充足,援军即刻抵达,用得着你来救?!”
“粮草真的充足吗?”
陈三石坐于马背上,五官没有过于明显的波动,但声音铿锵有力:“陈某人一路走来,看到莱州大部分地方都在闹饥荒,自从去年十一月开战之后,又征伐不断,各个城池所有的粮草,都是从百姓手中所征调而来,百姓苦不堪言!
“昭通府,作为莱州第二大粮仓,粮草确实应该充足,起码供养八千守军吃个一年半载是没有问题的。
“可偏偏邓将军是个爱民如子之人,所以将军定然会把城内的粮草分给百姓!
“十几万百姓,即便是昭通府的粮草也不够吧?”
“胡说八道,你少给我戴高帽!”
邓丰驳斥道:“城内粮草充足!城内的弟兄们,刚刚才吃过饱饭,姓陈的,你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
“粮草的事情,只需要查看一下粮仓就知道了,就算还有,剩下的恐怕也不多了!就算邓将军非要自欺欺人,我们可以先抛开粮草的事情,谈谈兵力!”
陈三石继续说道:“如今不光八府全部归顺,就在两个时辰前,永乐府也已经告破,唐王李恭的脑袋如今就悬挂在永乐府城的城墙之上!
“也就是说,你们昭通府,彻彻底底的沦为一座孤城!
“军营里面唱歌的,就是从八府和永乐府归降而来的庆国降卒,他们不希望跟自家弟兄自相残杀,所以才用歌声相劝!你们难道,非要跟他们自相残杀吗?你们之间有些人不但认识,说不定还是乡亲吧!”
此言一出。
众人立即陷入一片惶恐。
“粮食没了?”
“城里的粮仓空了?!”
“怪不得夜里大家吃的忽然变好了!这是打算给咱们吃最后一顿好的!”
“永乐府也被攻破?”
“就连唐王都死了!”
“那岂不是,莱州只剩下咱们?十五万大军,马上就要调头来打咱们!”
陈三石再次补充道:“邓将军!在下说的这些,你应该心知肚明,但是将军为什么还要瞒城里的弟兄和百姓?难道非要等到我大盛调集来更多的大军,打出一个城破人亡,尸横遍野的局面,才肯低头吗?”
“心知肚明?我心知肚明什么?!”
邓丰难以再顾得上形象,放声大喊起来:“大家不要听他胡说八道,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不,我的意思是,他的嘴里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邓将军!”
陈三石声音拔高:“我也知道邓将军忠义,但是你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忠’,就拉着全城的人跟你一起陪葬吧!
“刚刚收到军令,孟大帅命令我天亮之后攻城!
“所以,你们剩下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言尽于此!
“也希望城里的弟兄和乡亲,能够劝一劝邓将军!
“告辞!”
语毕。
他勒马而回,消失在军营大寨当中。
城墙之上。
百姓和将士们炸开了锅。
“八府之类的我们看不到,但是粮仓呢?”
众人问道,“是不是真的空了?!”
“能不能让我们去看一眼粮仓?”
“空了,粮仓真的空了!”
有好事之人,早就在听说这话的时候就偷偷摸摸溜走,如今赶回来大声宣告:“以前粮仓只是不让偷拿,但是可以过去,如今粮仓有好多兵把守,连看都不让看一眼。”
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粮仓,是空了!”
邓丰不得不承认道:“但是空了又怎样?除了粮仓以外,其余他说的话,全都是假的!外面唱庆歌的人是从哪来的我不知道,但是我敢用自己的性命起誓,八府绝对还没有降不信的话,可以尝试着派人突围出去查看情况!”
“离得最近的城池,一来一回也要两日,可……可您不是说,明天援军就来了吗?就算八府真的降了,咱们是不是也没必要去问了,毕竟天亮以后,援军就会赶来!”
“难道,你在骗我们?!”
“轰隆——”
众人抓住邓丰言辞间露出来的破绽,疯狂追问。
邓丰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在心里痛骂陈三石,原来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先是利用降卒唱庆歌动摇军心,然后再把一切都推到他的身上,挑拨部下、百姓和他的关系,形成如今百口莫辩的困境!
“我只是要跟你们证明八府未降,没说援军不回来!”
邓丰硬着头皮说道:“明日一早,援军准时……抵达!”
“既然如此,我等就再相信将军一次。”
“弟兄们,再坚持到明天早上!”
人群陆陆续续散去,但是骚动再也没有平息过。
副将宋洪彪担忧地说道:“将军,你明知道天亮之后援军来不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天亮之后,只要打起来,就不会再有投降的机会,不管是弟兄们还是百姓,都必须以死相抗!”邓丰说道,“所以,只要拖到天亮就行!”
他别无选择。
现在要是承认。
城内立马就会乱起来!
宋洪彪皱着眉头,有些犹豫地说道:“可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意味着城里的弟兄再也没有退路?”
“你什么意思?”
邓丰察觉到异样:“你也想投降不成?我不是告诉过你,再有五日左右,陛下就会率大军赶来吗?”
“真的吗?”
宋洪彪壮着胆子说道:“将军,你就实话实说吧,五日以后,真的能来吗?”
在他眼中看来,八府已经归降,粮草的事情也有所隐瞒,在这种情况下,援兵会不会……也是假的?
毕竟这些情报都是将军看过以后,才到他手上的。
“你、你也不相信本将军?!”
邓丰据理力争道:“宋洪彪,我问你,永乐府尚且存在的情况下,你觉得陛下可能会放弃莱州吗?!”
“可……”
宋洪彪忧虑道:“方才盛人说,永乐府也告破了!”
“连你也被骗了?!”
邓丰再次在心中暗骂。
姓陈的太过卑鄙,抓住了“十五日”的期限,在这个关头上,任何信息都没办法核实!
他邓丰有底气,不相信这些鬼话,没关系!
因为,其他的人会相信!
“无耻,无耻之徒!!!”
邓丰从未有过如此郁郁憋屈的感觉。
四面庆歌还在继续。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整个夜晚,期期艾艾的歌声隐隐约约,像是一场绵绵细雨,不断浇灌在人们的身上和心间。
城内十数万人,尤其是八千守军,心中的悲恸哀伤之情随着时间推移愈发强烈,他们战意全无,只等着天亮之后有人来救援。
一夜恍恍惚惚。
终于。
斗转星移,日夜乾坤。
天,亮了。
悬挂一夜的明玉渐渐落下,一轮带着红晕的亭瞳然然初升,十数万人登上城墙翘首以盼,等待着一杆“庆”字大旗出现在视野中。
然而……
非但没有大庆军旗。
反而是更多的大盛军旗,出现在四面八方,影影绰绰,也看不清楚有多少人多少马,在漫天尘埃中迅速朝着城池靠近。
“将军,援军呢!”
“说好的援军呢?!”
“实际上算起来,今早已经算是第十六日了!”
“援军没到!”
“将军,我们出城归降吧!”
“来不及了!”
众目睽睽之下。
邓丰走上高台,语气中带着愧疚地说道:“其实……援军还要五天才能到!”
“还要五天?!”
“大家听我说!”
邓丰举起大刀:“之前本将军说十五日,只是为了鼓舞大家的士气,但这次是真的,最多再有五天,皇帝陛下就会亲临绿岭山,到时候,城外的虎贲军和玄甲军,必定会一同退去!”
“将军,小人斗胆说一句,上次您也说过类似的话。”
“还有粮草……”
“将军你已经骗过我们很多次了……”
“将军,怕不是五天之后还有五天!”
“根本,就没有援军!”
“不好,大家快看!”
“盛人准备攻城了!”
“还有最后一盏茶,就到时辰了!”
城外的庆歌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震天动地的战鼓,和气势恢宏的号角,以及攒动的军旗在狂风中飘舞,一道道军阵排列开来。
更有临冲战车、云梯、轒轀车,撞车等等,一辆辆大型器械,推上前方!
“怎么办?!”
“再不降,就真的来不及了!”
“将军!既然没有援军,就降了吧——”
“不准降,不准降!!!我对天发誓,援军真的会在五日之后抵达!”
邓丰拼尽全力地吼着,却再也没有人愿意听话,在一次次的谎言告破之后,他的威信大减,说出来的任何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好了!”
“东城门的守将刚刚企图开城门!”
“找死!”
“轰——”
邓丰好似猛虎一般,直接踩着墙壁冲下城墙,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东城门,一刀将守将劈死,才刚刚放下刀,就又听到部下汇报。
“南城门守将,在放火烧城门!”
“受死——”
邓丰重复之前所为,当场杀无赦。
“不好了”
“王林安千总……”
“还有赵千总……”
“大事不好,有一伙百姓,他们……”
然而,无论邓丰怎么做,都阻挡不住众人的行为,他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只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一场山洪海啸,即便是再高的武道境界,也终究是一届凡人,不可能阻挡得了天地之势!
这股大势。
早就存在!
而且是一路从北境而下,曾经被他以一己之力,短暂的阻拦过。
但终于,大势难挡!
在姓陈的一步步的攻心之下,今天升起的太阳,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至此!
归降之势,便是一场无法阻止的瘟疫,在城内蔓延开来。
守城!
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休说他是玄象境大圆满,就算是立马突破到武圣境界,在四面八方到处都要投降的时候,又能怎么办?
难不成,还能杀光城里的十万百姓?
“轰隆隆——”
最终,他还是分身乏术,南边的城门轰然洞开。
带头的第一批官员、将领出城,迎接那名早已等候多时的白袍白马。
“陈将军!别攻城,别攻城!”
“我们降!”
“我们降啊!!”
城内彻底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数不清的庆国兵卒,从邓丰的身边跑过,生怕出城的晚一步错过投降的时间。
只剩下最心腹的宋洪彪以及少数几个将领还在犹豫,但眼神也都飘忽不定。
“哈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邓丰忽然仰天自嘲大笑起来,直到笑到气息耗尽,才用发颤的声音冲着苍天喊道:
“吾,败矣!!!”
他看着潮水般从身边流过的人群,明明空有一身武艺却无处施展,整个人,彻底被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感包裹,几近窒息。
他闭上眼睛,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接着,拔出腰间的将军剑,就要朝着脖颈砍去。
也就是这一举动。
反而让城内的混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停了下来。
“不可啊将军!”
宋洪彪以及几名心腹部将冲上来,一拥而上:“将军!你要自尽,就先杀了我们吧!”
“邓青天?!”
百姓们也是愣住。
想不明白,为什么开城投降,会让邓青天宁愿自杀。
他们之所以不顾一切的去投降,只不过想活命而已,但从来没有想过要让邓将军去死。
毕竟陈三石将军承诺过,开城投降,不论是将领、百姓还是兵卒,都是一个不杀的,既然不死人,为什么不能投降?!
何至于此?!
“邓老爷!”
“不可啊二爷!”
顷刻之间,不论是百姓和是兵卒,就都跪倒一片,竟然没有人再朝着城门逃窜,仿佛忘了投降活命的事情。
“你们不是要降吗,你们去降就是,管我做甚!”
邓丰双眼布满血丝:“邓家六世皆为大庆忠烈,我邓丰,岂能做一个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我若是不自尽,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轰——”
他身上的罡气爆发,直接把几名部下掀飞出去。
正要对自己下手。
一道声音响起。
“邓将军,何出此言!”
只见一名穿着白袍,骑着白马的将军火速赶来,他的身边跟着另外两员大将,一个是沙文龙,另一个是同样玄象境界大成的崔从义,外加上虎贲军和玄甲军,把他们团团围住。
崔从义三人,脸上仍旧充满震撼。
就在不久之前。
他们甚至拿着兵器,已经准备去拿下陈三石撤军。
也就在同一时间得到消息。
昭通府城内乱,东城门打开了!
他们率军进入以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数千铁甲,尽数缴械投降!
姓陈的,真的做到了!
明明头一天还坚不可摧的昭通府城,竟然一夜之间,开成投降了,而且看样子主将邓丰没有要投降的样子,是他控制不住,城内彻底乱套了!
以邓丰的威望,居然会发展成这样的局面!
凭什么?!
就因为昨天夜里,陈三石派一群降卒,唱了一夜的歌,然后又喊了一通话?
可明明!
喊话的内容,跟他们之前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凭什么陈三石说出来有用,他们说就没有用?!
如今绝大部分将领已经控制起来,大军全部进入城内,基本上已经稳定住局势。
也就是说,昭通府拿下了!
在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最后一刻,归降了!
曹樊已然有些麻木,此时此刻,他身为皇室,一名堂堂的皇孙,甚至有些不敢睁眼去看这名跟他年纪相仿的将军。
自惭形秽!
“陈三石!”
邓丰看着蜂拥而至的大盛铁骑,控制不住地破口大骂:“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骗开城门算什么本事,你怎么不自己先登攻城,你……”
他骂着骂着,自己都觉得没劲。
因为他心里清楚。
这根本不是什么阴谋诡计,是一种大势,他亲身体会到这种不可阻挡的大势!
这个年仅十八九岁的将领,居然懂得用一种,以前在战场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法门!
终究,还是小看他了。
罢了!
反正城门已破,城内的百姓也不会遭到牵连,多说无益,一死谢罪便是!
“邓将军!”
陈三石急忙下令:“崔从义、沙文龙,你们两个快把他控制起来,千万不要让他自尽!”
“遵命。”
昭通府城池既然归降,那么姓陈的自然还是统领,他的命令必须服从。
“你们两个废物,想来送死?!
邓丰怒目圆睁,脚下一踩,就把青龙偃月刀重新握在手中,一道道虬龙般的霸道罡气怦然爆发,就要朝着两人动手。
“邓丰,你好大的胆子!”
崔从义冷呵道:“你这是准备降而复叛?准备让你的部下跟你一起死吗!?”
“你、你!”
邓丰知道自己一个人,就算能打赢崔从义加沙文龙也会负伤,后面还有千军万马,最后大概率还是连累其余部下和百姓。
也就是说,反抗的结果,不会收复城池,只会导致一城百姓遭遇屠戮。
高境界武者之间的对决是犹豫不得的。
几个呼吸的功夫。
沙文龙和崔从义早就冲到面前,他们手里拿着专门对付高境界武者的玄铁锁链,裹挟着罡气,直接打穿的邓丰的一身数十个窍穴,就像是一条条黑色蟒蛇贯穿他的身体一样,最后更是锁住琵琶骨,彻底将其控制住。
这种状态下,即便是通脉境界的武者,也能看得住他。
可怕的剧痛下,邓丰只是闷哼,没有发出半点惨叫。
“把他押下去!”
崔从义对着两名通脉小成的参将下令:“好生看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