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不觉间进入了十一月份。
冷冽的西北风呼呼的从北方的雪原吹来,让忙碌的重山镇瞬间变得清闲起来。
难民涌入重山镇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从八月初到十月底,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有超过八十万难民涌入重山镇。
八十万难民被安置在北地,让原本一片荒芜的北地多了一些人烟。
不过相比于庞大的北地来说,八十万的人口远远还无法填满北地。
辽东本就是地广人稀,而北地如今同样是地广人稀。
八十万人口听起来似乎很多,但是分布在两座城池,三条官道周围,人烟依然显得很稀少。
重山关到黑云城,黑云城到复州城,复州城到松州城,这三条官道与重山镇以前的边境圈起来的区域就是北地最肥沃的一片土地。
不但土地肥沃,水源同样丰富,其中有迎河、松原河等大大小小十几条河流。
其面积比之平远省还要大上许多。
因此,八十万难民迁入北地,其实只能开发北地的一小部分土地而已。
连这片最肥沃的土地都无法全部开垦出来,更不要说黑云山西部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进入重山镇的难民也越来越少。
原本进入重山镇的官道上排着的长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三两两凄惨无比的难民。
不过这不代表辽东的难民已经全部得到了安置,其实大部分难民都去了蓟州和山河省。
到如今,蓟州境内依然汇聚着超过二十万难民,每天冻死的饿死的难民不计其数。
整个蓟州就如同一片地狱般,难民的尸体随处可见。
而吸纳难民最多的却是山河省,超过两百万难民在山河省落了脚。
不是难民不想继续向南迁移,而是朝廷在山河省南部设立了关卡,阻止了难民继续南下。
过了山河省就是顺天府,若是难民继续南下,那将会汇聚在京都城外。
这种情况,朝堂自然是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只能将难民潮阻挡在山河省境内。
山河省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大量的难民或在城外或在野外落脚,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他们只能苦苦支撑着。
好在山河省的冬天不像辽东这么寒冷,若是他们能找到一个遮风挡雪的地方,勉强还坚持一段时间。
而官府的赈济也一直没有停下,无论是平远还是山河省,各地官府都已经开仓放粮。
不过大灾之下必有大恶,无论哪里都不缺发灾难财的贪官和奸商。
虽然朝堂一直都在打击这些贪官和奸商,但是依然无法彻底杜绝这种事情的存在。
而不知何时起!
山河省境内流传出一句话。
天降灾异,以示警戒,新皇无德,祸及苍生!
这句话让本来就经受磨难的难民心中生出蓬勃的怨念。
在刻意的引导下,他们将辽东大旱的过失归咎在延平帝身上。
不只是难民,那些见到难民苦楚的百姓同样认为这场天灾是因为延平帝无德引起的。
一时间各种流言在市井乡野之间流传,原本只是一句话,传着传着就成了一场场让人哭笑不得的大戏。
有人说延平帝即位之后,就在皇城内大兴土木,建造了很多华丽的宫殿。
有人说延平帝沉迷酒色,正派人在民间四处搜罗美人。
有人说延平帝宠信妖姬,日日笙歌,不理朝政。
还有人说延平帝性格暴虐,喜欢杀人,每天都会杀人!
传言越传越离谱,传到最后简直不堪入目,什么吃人心,喝人血,掏心挖肝的事情都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在这个信息传播极其缓慢的封建社会,普通百姓又怎么会知道朝堂是什么样子,皇城是什么样子,他们只是人云亦云,听风就是雨。
而等这些传言传到京都的时候,京都的百姓则是一脸懵逼。
延平帝这么邪恶吗?
好像没有吧?
新皇登基这一年多他们过得还算安稳,除了粮价涨了一些外,跟以前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京都的百姓应该是全天下最了解朝政和皇帝的百姓,他们就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鸭子们。
虽然这一年多朝堂上发生了很多大事,但对普通百姓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京都的百姓自然是不信这些荒唐的传言,但是对于最初的那句话,也就是‘新皇无德,祸及苍生’他们却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毕竟辽东大旱是事实,将其归咎在新皇失德上也算合理。
没错,就是合理。
人在做,天在看。
帝皇为天子,天子有过,苍天降灾祸于人间,以示惩戒。
这样的观念深入人心。
别说普通百姓了,就连读书人都是如此认为的。
而当这些传言传入皇城,传入延平帝的耳中时,延平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
延平帝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而他的野心就是超越承平帝,成为一代圣德明君。
所以登基一年有余,他一直都在尽力的掌控朝堂,按照自己的想法处理朝政,治理国事。
不修庙宇,不近女色,不逞口舌之欲,勤政爱民,不敢松懈半分。
然而结果
世人居然如此诽谤。
一瞬间,延平帝突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陛下!”
御书房中,南盛看着面容惨白的延平帝,忍不住轻声唤道。
延平帝的眼眸微微转动,落在南盛身上,声音低沉且沙哑的说道:“还有何事?”
此时他就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表面上看似乎平静无波,但实际上内心中正在涌动着无限的怒火。
心灰意冷之后便是无尽的怒火和痛恨。
对流言的痛恨,对那些传播流言的人的痛恨。
南盛被他这样盯着,忍不住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陛下,此事定是有人在暗中非议陛下,老奴请陛下下旨,命皇卫司来彻查此事!”
“彻查!”南盛双眸缓缓闭上。
流言蜚语只是流言蜚语,虽然让人感到愤怒,但实际上对他的影响并不多。
民间的流言再多,再离谱,对朝堂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
此事真正麻烦的地方在于那句‘天降灾异,以示警戒,新皇无德,祸及苍生’。
因为文武百官真的会相信这句话。
就如他面前的奏折,已经有不少臣子上谏他修德行,佑苍生。
上谏让他修德岂不就是说他无德?
“查!必须要严查,凡是敢妄议君主者,皆为大不敬!”延平帝咬牙切齿的说道。
“老奴遵旨!”
南盛跪地领旨,眼中爆发出一抹精芒。
延平帝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出去吧,你们都出去!”
“喏!”
南盛领命,房内服侍的太监们纷纷退出书房。
很快,书房中寂静了下来。
安静的环境让延平帝变得冷静了不少,但他心中的怒意并没有消失,只是不像之前那般激荡。
南盛说的对,此事背后定是有人在搞鬼!
否则民间岂会传出这么多流言?
是谁在暗地里搞鬼?
延平帝靠在软榻上,微闭着眼眸,陷入沉思之中。
心中思绪万千,可他却找不到半点头绪。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
不可能!
亦或者是他那些兄弟?
也不可能!
他的那些兄弟如今都已就藩,而他已经登上了皇位。
他们兄弟之间的皇位之争已经结束了!
那还会是谁?
延平帝想不出来!
但是他却对秘武卫越发的不满了。
这么大的事情,秘武卫居然没有提前向他禀报!
“来人!”
门外的太监走进书房,“陛下!”
“传旨!汪中直办事不利,夺职入狱,等候发落!”
“命司礼监随堂太监马荣总督秘武卫办事!”
延平帝沉声说道。
他登基之后一直没有动汪中直,并不是他多看重汪中直,而是他手底下并无太多可用之人。
他之前只是诚王,身边的太监只有十余人,而能用之人也就南盛和王安。
成为储君之后,为了防止承平帝对他不满,他也没有在宫中培养亲信。
登基之后,他才开始在皇城内挑选可用之人。
马荣原本是陈中术的人,陈中术去守皇陵之后,马荣一直都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
既然汪中直不能用,那就换个人来执掌秘武卫。
重山关北两百里外。
杨正山冒着风雪来到了一座村庄。
重山镇下雪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正在飘落。
这场雪将会彻底结束辽东大旱对重山镇的影响,不过可惜的是辽东并没有下雪,辽东依然处于干旱之中。
在一众亲随的簇拥下,杨正山走入村庄中。
村庄中的兵丁和村民已经发现了他们一行人,一名领头的兵丁走上前,有些小心的问道:“小人熊虎拜见诸位大人,敢问诸位大人是?”
熊虎能看出这群人的不凡之处,但是他却无法确定这群人的身份。
杨正山上下打量了一下熊虎,微微笑道:“熊虎,呵呵,名字不错,这身板也不错!”
熊虎,人如其名,身高马大,膀粗腰圆,比杨正山还要高一头。
要知道杨正山的身高就有一米八多,而熊虎的身高估计要超过两米。
“老夫杨正山!”
这次杨正山过来巡查的,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带着亲随。
目的嘛!
自然是想看看难民的真实情况。
身居高位,总会出现一些耳不清眼不明的情况,下面的人禀报少不了掺假,或者报喜不报忧,所以杨正山今日就跑来亲自看看。
“杨正山!”熊虎一脸茫然,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
“小的拜见侯爷!”
他连忙拜道。
杨正山想要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不过随即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熊虎个子太高,他去拍人家的肩膀显得有些滑稽。
“免了吧,走,进去看看!”
杨正山披着裘衣,越过熊虎直接走进了村庄之中。
熊虎迟疑了一下,连忙跟在后面。
“这里的村民是什么时候安置的?”杨正山一边打量着村庄中的布置,一边问道。
“回回侯爷话,他们是一个月前过来的!”熊虎紧张的有些结巴。
“一个月前!”
杨正山微微点头。
这次重山镇安置难民是以先北后南的顺序安置的。
也就是说先得到安置的难民都在北边的区域,后面的则是越来越靠近重山关和松州城。
这里的难民来的晚,几乎没有时间做准备就要迎接寒冷的冬天。
所以村子里的建筑十分简陋,只有一座座土胚房,连道院墙都没有。
“村里有多少人?”杨正山继续问道。
“村里一共有四十八户,三百八十六人,成丁有一百四十八人,孩童有七十六人”熊虎有些语无伦次。
杨正山在重山镇的威名自然无需多说,而熊虎只是一个兵丁,别看他身高马大的,其实连个小旗都没有混上。
这倒不是有人打压他,而是因为他今年才十八岁。
年纪小,刚入伍没多久,这次让他负责这个村子,也算是他的上官对他的重用了。
杨正山看着临近的一座房屋,房屋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有人在门后偷偷的看着他。
“天怪冷的,让他们回去吧,你跟我一起去这家看看!”
杨正山看了看后面那几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兵丁,说道。
天寒地冻,在外面待着真的很冷。
而兵丁的衣物又不是很厚,御寒的效果不是很好。
至于他身边的亲随,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一个个裹得跟粽子似的不说,关键他们的修为高,比较抗冻。
“啊,是!”熊虎惊愕的应了一声,然后跑过去跟他的那几个兄弟说了几句话,然后那几个兵丁就离开了。
不过这几个兵丁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离开了村子。
这些自然瞒不过杨正山,但杨正山并没有在意。
那几个兵丁肯定是去找他们的上官去了。
杨正山亲至,只要熊虎稍微有点脑子就知道派人去喊上官。
杨正山没去管那几个兵丁,而是自顾自的走向临近的房屋。
随着他的靠近,门后响起了一阵骚乱,紧接着木门打开,露出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大的应该三十出头,是个有些瘦弱的汉子。
小的十来岁,面色蜡黄,有些营养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