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色的蒲公英轻轻飘落。
罗南在梦中醒来。
“窸窣——”
一阵近似衣物缎面摩擦的声音将罗南从沉睡中唤醒。
他勉力睁开眼睛。
整个房间不甚明亮,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一些细小的尘糜在眼前舞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淫靡的气味。
罗南慢慢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他之前听到的衣物摩擦的声音来自他左前方的某个位置。
有一个女人坐在床边,背对着他,正弯腰往自己的腿上套着一双黑色的高筒丝袜。
房间异常的安静,罗南没有说话,他盯着女人光洁裸露的后背,那上面纹着一条紫色的蛇。
女人在穿好全部的内衣后,动作停下。
她坐在床边,似乎知道罗南已经醒来,口中发出沙哑的呢喃之声。
“我又看到它了.在梦里,它将整个世界紧紧缠绕。”
“它是谁?”
罗南眸光微闪,下意识脱口询问。
女人却没有做出回答,只是自顾自站起来,将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一件一件穿戴整齐。
女人的身材高挑丰满,在穿上那一件件特制的紫黑色长袍后,很快便有久居高位者的威严气质散发出来。
当她戴上一顶暗金色的王冠,转过身来面对罗南,罗南很自然地将眸光垂下,目光落在其胸前一条黑蛇吞噬倒十字架的项链上。
“昨晚辛苦了好好休息。”
一只粗糙冰凉的手掌轻轻抚过罗南的脸颊,暗哑的声音像是声带受过什么伤,但冰冷之中还是有淡淡的温柔透出。
罗南“温顺”地点头,手掌收回去,然后房间内响起清脆的脚步声。
罗南抬头,目送着女人一直走到房间的尽头,那里有一扇大门自动打开,几个身穿长袍的人迅速迎上来,簇拥着女人离去。
终于只剩罗南一人。
“呼——”
罗南吐出一口浊气,感到全身各处传来的酸痛啥。
他抬起双手,打量这副青春年少,富有活力的身体。
这一次的“入梦”,感觉比上一次还要更真实些。
罗南随意扯过一件袍子披在身上,下了床,赤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金色的阳光肆意泼洒进来。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建筑群,每一座都带着某种宗教的风格,街道,人流.他现在所处的,似乎是某座城市的最中心,最高的一个位置,能毫不费劲地俯瞰全城。
“深溺教会.塞卡捷琳女教皇.”
他轻声自语,默默消化着脑子里原存的记忆。
这一次的“人生”,他变成了一个深溺教会最年轻的男祭祀,因为万里挑一的出众外表,在进入教皇宫的第一天,就被当代的女教皇塞卡捷琳看中,成为专门侍奉对方的“男宠”。
这开局,和上一段“人生”睡猪圈的开局比起来确实要好了许多,但好的也算有限。
女教皇塞卡捷琳,自然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个声音沙哑的女人。
罗南在脑海中回忆对方的长相,竟意外的发现,如果忽略对方脸上那因早年教内争斗而留下的可怖刀疤,和归于冰冷威严的气质之外,其竟然和生命王庭的王女瑟琳娜惊人的相似。
二者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在发色上,一个暗金偏黑,一个则是灿烂的金色。
“是巧合吗?”
罗南眼眸闪烁了下,走到陈设在床边的一面镜子前,打量镜中的自己。
确实很年轻,很俊美,有种独特的纯净和沉静的气质。
罗南翻遍记忆,依然没有找到属于巫师存在的痕迹,倒是身为深溺教会的领袖教宗,一向以铁血冷酷著称的塞卡捷琳似乎具备某种凌驾于凡俗之上的超凡之力。
据说那是“深溺”赐下的神力,“深溺”便是教会所信奉的神明。
形象是罗南此前所看到的,一条吞食倒十字架的黑蛇。
在教会的传说里,深溺是邪恶之母,代表着“混沌与终结”。
“在梦里,它紧紧缠绕着整个世界”
罗南重复着那个酷似瑟琳娜的女教皇临走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类似的话她说过不止一次,作为塞卡捷琳最“亲近”的人,他时常能听到一些她有关“神梦”的呓语。
和上一段人生不同的,这次入梦的世界,似乎多了许多让罗南感到好奇的神秘色彩。
按照阿拉赞的说法,《灵心琥珀》传承所包含的每一段人生,虽然经过一定的雕琢和修饰,但绝大部分都是真实的,不知道取自历史长河的哪个时期,也不知道是来自..哪个世界。
当然,现在并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罗南没忘了自己这次“入梦”的真正目的。
“阿拉赞”
他在心中呼唤阿拉赞的姓名,很快便有了回应。
阳光落在罗南白皙近乎透明的纤细手掌上,一些光芒汇聚,渐渐蠕动着爬出一只金色的瓢虫来。
这一幕若是被这个世界“深溺教会”的人看见,怕不是会立刻被视作“神迹”,哦不,更大的概率是将罗南当作“异端”打死。
罗南看到阿拉赞化身的金色瓢虫出现,眸光闪烁了下。
在第一次“轮回入梦”的时候,他是瞒着阿拉赞独自进行的。
事实上正常的流程,“灵心”学派的巫师在每次轮回入梦之时,最好都是需要设定一个与现实连通的“锚点”,或是在旁人的看护下进行,以便在必要时将自己从梦中唤醒。
这是否也预示着《灵心琥珀》的修炼并不是如罗南预想的一般简单,入梦同样也存在风险,这个世界似乎就显露出一些端倪,只是罗南没问,阿拉赞也从未说过。
伴随着金色瓢虫的出现,罗南脑海中也渐渐浮现出一本灰皮书的轮廓,用意识将其翻开,一个新的太古灵文跃然其上。
“确实可行.”
罗南长吐一口气,脸上露出欣喜和满意之色。
这就是罗南想出来的解决办法。
《灵心琥珀》的入梦修行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相差很大,梦中度过一年,现实里可能连一天都不到,罗南让阿拉赞充当自己在现实的“眼睛”,只要能将太古灵文以“托梦”的方式传递进来,他就有了绝对充足的记忆时间。
“以后有关符文学的研究可以都放在梦中进行”
罗南思考。
“魔药学、炼金学、锻造学还有冥想和法术练习,理论上也同样可以。
但需要我选到一个有巫师存在的世界,自己收集相应的材料,精神力得重头开始修炼.
入梦也无法无限次地随意进行.”
但不管怎样,总归比其他巫师更占便宜。
“既然太古灵文已经传输过来,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找个无人打扰的安静地方钻研铭记就行了”
其实罗南现在所在的深溺教会中心是个不错的地方,苦修的同时或许还能顺带探索一下有关这“深溺教会”的秘密如果他没有成为女教皇“禁脔”的话。
“天天被宠幸会消耗我的精力,短寿,一旦那酷似瑟琳娜的女教皇下台,作为‘床伴’的我大概率也会被卷入教权更迭的争斗当中琐事和麻烦太多了”
如此考虑,远离这权位的中心才是最好的选择。
做出决定,罗南神色平静地穿好衣服,未做任何的收拾,直接动身离开。
有着和教皇塞卡捷琳的这层关系在,罗南在教会中地位超然,从教皇宫出来,到离开教皇城,一路畅通无阻,根本无人敢阻拦。
直到三天之后。
一个消息震动教城,深溺教会最为前途无量的黑衣祭祀罗南.戴米恩突然失踪,教皇塞卡捷琳震怒,下令搜索全国。
偏僻荒芜的小村庄,两名身穿有黑蛇印记铠甲的教会骑士走进一间破旧的小院。
小院的主人是个手脚粗大,长相普通的农家少女,没有父母,独自一人站在两名高高在上的教会骑士跟前,显得害怕紧张,而又充满了畏惧。
“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一名黑蛇骑士拿出画有人像的羊皮卷,展示在女孩面前。
羊皮卷上画着一个年轻而漂亮的少年,眼神安静且虔诚。
“没没有见过。”
女孩操着一口满是口音的方言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不住摇着脑袋。
这时候屋后传来异样的响动,两名黑蛇骑士神色微动,举步就要朝屋后走去。
“后后边没..没什么好看的。
那里是..那里是..猪圈!”
女孩伸手挡在两名骑士跟前,一脸紧张地大声说明着。
“滚开!”
两名黑蛇骑士粗暴地将女孩推倒在地上,大步绕到屋后。
正如女孩所言,这里是一个肮脏的猪圈,堆满了杂草和粪便,散发出浓烈的恶臭气味。
一名黑蛇骑士捂着鼻子慢慢推开猪圈的栅栏木门,借着昏暗的光,能勉强看到里边安静地坐着一个人。
像是受了伤,脸上和手上密密麻麻缠满了渗血的绷带。
“他他被狼咬了,还被火..火烧伤.”
女孩跟上来,小心翼翼地跟两名骑士解释道。
“绷带解开。”
黑蛇骑士冷冰冰地看着猪圈中的人影说道。
女孩脸上闪过焦急之色,刚想上前阻拦,但猪圈里的人已经主动的慢慢将头上的绷带一圈圈解下。
绷带后那是怎样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啊——
没有任何的毛发,密密麻麻全是鼓胀或溃烂的水泡,脖子和下巴有明显的野兽啃咬撕裂的痕迹,失去了半只耳朵,眼睛上满是干结凝固的脓液和血痂,以至于无法睁开。
两名黑蛇骑士看到这副样子,眉头皱起,很快便从猪圈退了出来。
“应该不是.”
“就算是也没有带回去的必要了,这副样子的他对教会来说已经毫无价值.
伤成这样,万一死在半路上,我可不想承受教皇的怒火。”
两人迅速离开,不再回头看哪怕一眼。
等两名黑蛇骑士走远,猪圈外的女孩立刻飞快地跑进猪圈,如视珍宝般将那道面目全非的人影紧紧搂在怀里。
她还记得对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样子,是那样的耀眼,就好像传说中的月神一般俊美。
她是被对方自然俘获的信徒,完全不顾地上的肮脏和恶臭,虔诚地亲吻那人脚下的泥泞。
终于,那双血痂后的眼睛慢慢睁开,显露出一双比蓝宝石还要纯净的眸子。
如被刀割火燎过的暗哑声音在女孩耳边低低响起。
“可以了现在带我离开,去森林我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的”
女孩重重点头,笨拙而又小心地背起受伤的人,跑出小院,一头栽进了茫茫的旷野里。
入夜,月凉似水。
点燃着熊熊篝火的山洞内,罗南拿起面前特别调制过的草药,一点一点敷在自己的伤口上。
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来彻底毁掉自己的容貌,还有安排好接下来一生的一切准备。
想要完全脱离塞卡捷琳的寻找,“毁掉”自己,无疑是最好最直接的办法。
看似无比严重的伤势,但凭借罗南巫师魔药学的知识,就地取材配置出一些疗伤的药剂算不上多困难的事情。
对于罗南来说,在这个世界,除了性命之外,没有什么是不能够舍弃的。
他感受着脑海中两个太古灵文印记的蠕动,眼中流转过思索的光。
太古灵文相互排斥的问题,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他只是稍微巩固了一下第一个太古灵文的记忆,便不会再出现印记消退的情况。
“估计是已经被面板成功记录,所以不会再被遗忘.”
这也算是他的一大优势了。
这时候,山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道人影出现在洞口。
怀抱着一大堆新采摘药材和野果食物的女孩将怀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后整个人便向后退去,离篝火远远的,缩在角落,像是生怕打扰到罗南。
罗南眼眸中闪过一丝温柔的光,冲女孩轻轻招手。
后者犹豫之后,诚惶诚恐地走过来,跪倒在罗南脚下。
“谢谢..”
罗南轻轻对她说道。
女孩顿时将头埋得更低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
女孩将头抬起,眼中浮现出一些迷惘,张着嘴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那以后就叫你莫莉尔怎样?”
在一个有着瑟琳娜的世界,没有莫莉尔的存在岂不是颇为无趣?
罗南将手轻轻放在女孩的头上,然后目光越过篝火,遥望洞外浩瀚幽邃的星空,像是对女孩,也是对自己,轻声说道:“我以后会一直呆在这里,你愿意陪我吗?
莫莉尔。
那将是漫长近一生的时光”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恭顺地不断亲吻他的脚面。
以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