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府,望月楼。
“当是时,星光璀璨,月光洒下的光辉被一股妖气遮掩,更有毒老怪的毒雾蔓延,整个山林是伸手不见五指啊。”
“只听一声霹雳响,‘小剑仙’陈逸一剑开天。诸位猜怎么着?”
说书先生啪得一声将惊木拍在桌上,傲然扫视全场的酒客问道。
此刻的望月楼里,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整个大堂被外地来的江湖客塞得满满当当。
唯有本地的百姓坐在角落里,许是对这样的景象很感兴趣似的,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喝着小酒,对这些人品头论足。
“你他娘的卖什么关子?赶紧说!”
“就是……谁不知道‘小剑仙’在南河府外斩杀了一众邪魔,还有妖庭那边偷摸闯进来的大妖魔?”
“老头,你再不说,老子就要发火了!”
说书先生见惹了众怒,连忙满脸堆着笑拱手说道:
“见谅,见谅。”
“要说那‘小剑仙’陈逸一剑升天之后,天空上竟是出现一头栩栩如生的白虎。”
“诸位可知道那头白虎的来历?”
这一次,说书先生没敢再卖关子,继续说道:“远古时代天生地养有四大神兽。”
“那头白虎便是主掌西方天地神兽,虽为祥瑞,但却是掌管杀伐……”
有人问:“老头,你这么说,难道那‘小剑仙’是白虎神君转世?”
说书先生被这一打岔也不着恼,摇头晃脑的说:“神君不可非议,但那‘小剑仙’绝不是神君转世。”
“至于他为何出剑后,白虎神君浮现,应是与他的剑道有关。”
“据说‘小剑仙’先前在镇南关时,曾经踏虎而下直至关上,一剑斩杀数十万蛮族大军。”
众多的江湖客对前不久的镇南关一战都有耳闻,如今再次听到“小剑仙”陈逸斩杀邪魔,纷纷回想起来。
“杀伐,杀伐……”
“这位‘小剑仙’的杀心之大,真乃当世第一。”
“谁说不是?自从他拜入太虚道宗,几次下山游历以来,敌对之人鲜有活命。”
“便是一位羽化仙门的天骄上门比斗,也被他斩杀当场。”
“这样的人还是位武侯子弟,更受到了圣上封赏,若是让他继承了武安侯位置,那还得了?”
“怎么?听兄台的意思,不喜‘小剑仙’其人?”
“哼!武夫乱国,你等粗人懂个屁?”
“别的不说,就先前他在镇南关所为,就不是一位君子应有的风范。”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一时间望月楼内,竟有不少好事者议论着陈逸杀心太重并非好事。
更有人莫名说起武安侯的传承,不希望陈逸获得那份荣耀。
“咸吃萝卜淡操心,武侯传承之位乃是皇朝大事,岂是你们这些人能议论的?”
“何况‘小剑仙’不继承侯位,难道要让绝刀陈远继承?”
“若是那样,还不如让‘小剑仙’来呢。”
“听说武安侯有三个儿子,其中一位乃是京都学府的学子,并非武夫……”
“陈凡?倒是不错的选择。”
没人注意到的是,角落里有名身着蓝色锦服的年轻人戴着一顶毡帽,很低调的喝着酒。
若是仔细看,不难看出毡帽下是一头和面容不相符的银白长发。
赫然是众人议论的对象之一——武安侯陈太平嫡子陈远。
而在他的对面,则是一位身着蓝白相间的儒生服的少年,样貌同样俊朗,隐约和陈远有几分相似。
不过和陈远不同的是,这位少年脸上线条柔和些,很有一种书卷气息。
最为出彩的是他那双眼睛如星光般闪亮,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陈凡看着周遭的江湖客和京都府百姓,饶有兴趣的听他们争论武安侯的传承,却是问道:
“大哥,二哥真的像他们说得那样杀心很重吗?”
陈远想了片刻,道:“他们说的不对。”
二弟的心性比他成熟许多,不论对待敌人,还是身边的朋友,都比他有章法。
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林雪茹、王永年、杜彦清和杜妍等人都很信服二弟。
“那大哥眼中的二哥是什么样呢?”陈凡有些好奇的问道。
自从他记事起,周围的人就会跟他说陈逸,大多是说他天资出众。
不仅是在京都府内,甚至在整个魏朝境内都少有人能超过他的二哥。
小时候,陈凡不懂,只觉得二哥很受重视。
哪怕他离开侯府十多年,二叔陈太行依然时常念叨着他,一众叔伯也会。
直到后来,陈逸的名字登上了《天骄榜》,陈凡第一次看到他二哥的模样,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也想和二哥一样名传天下!
然而等陈凡拜入京都学府后,他方才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像陈逸那样。
尽管学府的先生常常夸赞他用功,对儒道的天资出众,但他仍旧明白,他只是一位普通的勋贵子弟。
陈远看了他一眼,平静的问道:“你呢?对你二哥是什么样的印象?”
陈凡笑容一滞,有些不自然的说:“很强,我,我很羡慕他。”
“为何羡慕?”
陈远神色认真的说:“我们兄弟三人血脉相连,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就是我们的。”
陈凡摇了摇头道:“不一样,就如镇南关那一战,换做是我,或许只能站在关上仰望他。”
闻言,陈远淡淡的问:“你想让二弟仰望?”
陈凡腼腆的笑了笑,道:“我只是想让奶奶、父亲和二叔他们夸夸我。”
事实上,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孤单。
即便他一直生活在京都府,一直在侯府内生活,有母亲陪着,有族内的长辈,也有同龄人。
但是他仍旧觉得孤单。
并非那种无人陪伴的孤单,而是他从未在府内众人的眼中看到那种重视。
连他的母亲周婉仪对他也很平淡,平淡到连那间佛堂都比他更重要。
陈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结账道:“走吧,回府。”
看着他的背影,陈凡笑容转为无奈。
为何连大哥对他也是这样?
明明他们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
见陈远走出一段距离,陈凡方才起身追了过去,脸上再次浮现些笑容。
“大哥,再跟我说说二哥的事情吧?我记得你们一起击退了那些妖魔和蛮族的?”
“那些蛮子真的有身高达到十丈的吗?那也太高了吧,真是吓人。”
“大哥,你知道吗?谢东安回来之后晋升京都学府的大学士了,听说圣上还赏给他一个县男爵位……”
一路上,陈远有一句没一句回应,多数时候都是陈凡说个不停。
十五岁的陈凡,好似要将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从侯府内主脉旁支,到母亲周婉仪已经是京都府内有名的信佛居士。
又从京都学府说到朝堂,说起文臣武将们的争斗,说着几位先生主张削减军费,削弱各位武侯麾下将士。
缘由是因为十多年前,魏皇下旨负责各位戍边将士的子嗣培养。
粗略计算下来,每年朝堂要支付的金钱达两百万,几乎与北雄关一年的军费相当。
但这么多金钱,却都是用在军户身上,因此惹得朝堂中的文士不满。
然而不论他们如何反对,那位圣上都一直不打算撤销这项政令,反而还在逐年增加。
尤其是驻守北雄关的三位武侯,更是翻倍的增加各军的军费。
唯一特殊的便是敬业侯周天策率领的敬业军。
“听说祖爷爷为了筹措军费想了很多办法,但还是差了很多,只招募了七万新军。”
陈远微微皱眉,他还是第一次听闻有关敬业军的事情。
先前他只关注“潜龙”,倒是没太在意敬业军。
“这些年祖爷爷次次招募新军,就没有老兵吗?”
陈凡回忆道:“据我所知,祖爷爷前次驻守北雄关时,又遇到了妖庭南下,敬业军损失了数万。”
“也不知道是不是妖庭盯上他老人家,几乎每次驻守都会有妖魔南下进攻北雄关。”
“这样吗?”陈远若有所思的点着头,随后敲开府门低声提醒道:
“若有可能,这段时间你多陪陪母亲。”
“咦?”陈凡怔了怔,疑惑的看着他:“大哥,那你呢?”
“我要准备盛会的事情,”陈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在祖爷爷那里待一段时间。”
“我也去可以吗?”
“听话。”
陈凡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想,眼中的羡慕更浓了。
要知道这次盛会开启后,他的两位兄长都将参与,唯有他不能……
“两位少爷回来了!”
“快,快,远少爷、凡少爷,就等你们了。”
“嗯?”
待进入侯府之后,陈远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他看着中堂外几名黑甲卫,以及为首的刘高,心中莫名有了几分烦躁。
“远儿,过来接旨。”
陈立德抚着面容更加苍老的老夫人,招手道:“别让刘公公等太久。”
“陈大人说笑,为圣上尽心等多久都可以。”
刘高打量着一头银白长发的陈远,阴柔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远少爷,接旨吧。”
陈远冷淡的看着几人,沉默几秒,在陈凡拉扯之后上前单膝跪地。
刘高见状,笑容更加灿烂,打开手中金色圣旨道:
“今闻武安侯之子陈远天资出众,武道惊艳……又在镇南关斩杀蛮子为大魏争光,特赐婚约。”
说着,刘高拿出一张红色信封,连带圣旨一并放在陈远手中。
“恭喜远少爷,圣上特意为你选了一位良配,还望远少爷早做准备。”
陈远看了看手中圣旨,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老夫人和周婉仪等人,见他们都是面带笑容的点头,方才谢旨起身。
待刘高带着一众侍卫、太监离开,陈老夫人交代几句,便也和其他主脉家眷离开。
而陈远和陈凡两人则是跟在周婉仪身后,一同来到后院厢房。
周婉仪伸手拿过陈远手中的信封打开看了一眼,淡然的问道:
“远儿,你对这场赐婚有何打算?”
“要让母亲失望了。”
陈远没有当场拒绝,只是不想让陈家为难,但不代表他会接受这场莫名其妙的赐婚。
“你不看看圣上将谁许配给你?”
“谁都一样。”
不论是谁家的千金,对陈远来说都是一样。
她们并非凌音容师姐……
周婉仪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信封上,淡淡说道:“圣上将十四公主赐婚于你。”
“十四公主?”陈凡瞪大了眼睛,“魏瑾瑜?!”
听到这个名字,陈远的眉头皱紧,心中更加烦躁起来。
先前他对那位十四公主没有太多恶感,但在从周婉仪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后,他的心中瞬间有了厌烦。
“母亲,可以推了吗?”
陈凡眼睛瞪得更大了,神色明显更加激动起来。
“大哥,那可是魏瑾瑜啊,她不仅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还是京都学府孙半圣的学生。”
“你,你这都不接受吗?”
周婉仪抬断他,目光看向陈远,语气认真的问道:
“远儿,能告诉我原因吗?”
若是远儿能成为驸马,那她就不用再担忧爷爷会算计于他。
并且,若是日后夫君发现了爷爷所作所为,也不会伤害到远儿和凡儿。
一念至此,周婉仪见陈远不开口,便继续劝说道:
“圣上赐婚,若是你不接受便是欺君,对你,对陈家都不是件好事。”
“反之,若你接受这桩赐婚,日后不论你想做什么都能事半功倍。”
“远儿,娘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陈远抿了抿嘴,行礼之后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周婉仪下意识的伸了伸手,但没有说出挽留的话。
“娘,”陈凡看着她手中的信封,眼神炯炯的问道:“圣上当真要将十四公主下嫁给大哥?”
周婉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而道:
“凡儿,近期盛会临近,京都府人多且乱,若无必要,你待在府内读书。”
陈凡怔了怔,闷声应是。
门外的陈远听到身后的声音,眼眸看着明朗阳光,周身却没有任何暖意。
或许,他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只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几件事情要做……
特别是当他得知,此次前去袭杀陈逸的人中有无量山的楼玉皇后,他更加确定了心中想法。
“祖爷爷,您究竟还要疯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