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内心有所猜测,可亲眼看到自己徒弟的那一刻,李观世的神情还是出现了波动。
“怎么?师父不认得婵儿了?”
叶竹婵眨了眨眸子。
李观世如秋水般的美目紧紧盯着眼前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徒弟,眼中的神色复杂至极,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伤感。
良久,她轻声说道:“所以你觉得,我已经输了?”
“输?”
叶竹婵优雅坐在石凳上,宛如一朵盛开的幽兰,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师父,您是不是觉得,小姜弟弟是我故意留给您的一枚棋子,是我精心设计用来给您下套的呢?”
“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李观世表情平静。
叶竹婵微微歪着头,如瀑的青丝垂落一侧,滑过她那皙白的肌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笑意愈发明显:
“那师父您为何明知是套,却还是愿意往里钻呢?”
李观世并未回应叶竹婵的问题,转而好奇问道:“你是如何出来的?按常理而言,无禅寺是不可能让你……还有那只狐狸离开的。”
“有个人送了无禅寺一剑,虽我曾告诉他无需多此一举来救我,但他还是执意插手,多少帮了些忙。”
“一剑?”
李观世先是一怔,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道身影,随即恍然,“晏长青那家伙,向来就爱多管闲事。”
叶竹婵听闻,眼中浮现出委屈之色,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家师父:“听师父这话里的意思,是不希望竹婵出来了?”
李观世回答得极为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确实不希望。”
“为什么?师父是在怕我?”
叶竹婵眼中的委屈更甚。
微风吹拂,拂动着女人鬓角的青丝,勾勒出脸庞柔美的轮廓,更显出几分静美之态。
而在她的身后,九尾虚影若隐若现,神秘的气息如同迷雾般弥漫开来,又为她增添了几分妖冶的魅力。
“你想多了。”
李观世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她别过螓首,看向远方的山峦,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看来师父确实怕我。”
叶竹婵嘴角上扬,露出了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她眨了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眼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向前倾身,靠近李观世说道:
“在师父心里,我就是一个心眼颇多,整日耍阴谋,又喜欢惹麻烦的徒弟。所以师父怕我,也是应该的。”
李观世粉唇抿起,问道:“说吧,这次出来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找姜墨吗?他被传送到其他地方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知道。”
叶竹婵轻轻挑起眉毛,对于姜墨的传送,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垂落的发丝,笑盈盈的说道:
“若师父认为小姜弟弟是我捏在手里的一枚棋子,那就是了。不过这枚棋子,落不到任何棋盘上,师父您可别想着独自霸占。”
“你想多了,一个男人而已。”
李观世不屑冷笑。
叶竹婵望着对方手里的布尺:
“我知道师父对男女情爱一向不感兴趣,甚至不打算双修,想利用染轻尘体内的修罗魔气拼一把。
但可惜,当染轻尘化身为修罗后,你就明白你的那个方法并不管用。眼下时间所剩无几,你只能选择小姜弟弟。
因为小姜弟弟的福缘太厚了,与他有所沾染的女人,都会获得机缘。而这样的男人,就像是一朵罂粟花,一旦沾染,便会上瘾。那位性格孤傲的皇后,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啊师父,弟子需要早早告诫您,别到时候突然上瘾,把小姜弟弟给独自霸占了。”
“我感觉,你就像变了一个人,小时候很讨厌,长大了更让人讨厌。”
李观世淡淡说道。
叶竹婵笑了笑没有言语,随意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时而拿起一颗棋子在手中摩挲,时而将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击。
李观世盯着她,声音低沉而严肃:
“二十年前,江师姐抱着一个女婴来到我这儿,那女婴叫裴不苦。我见那孩子根骨极佳,是个修炼的好苗子,便破格将她收为徒弟。
可不久之后,江师姐竟又将她带进了染府,还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抚养。
李观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继续说道:
“当时离开的时候,师姐在禁地祭堂内为染轻尘做了一个布偶傀儡,并且将她体内的修罗魔气封存在那傀儡娃娃之中。
师姐这么做,无非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染轻尘会被魔气侵蚀,进而魔化。
可你呢?两年前,你竟私自闯入禁地,将染轻尘傀儡木偶娃娃上的修罗魔气全部吸收。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李观世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失望与疑惑:
“后来,听闻你已死去的消息,说实话,我并没有太过伤心。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早就料到你会有这样的结局。
但是,你又为何要偷偷地把修罗魔气重新还给染轻尘?莫非你真打算把这天下搞乱,让修罗杀了所有人?”
她向前一步,眼神犀利地注视着叶竹婵,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叶竹婵抬起眼眸,目光宛如灵动的溪流,潺潺流向李观世,神色意味深长:“师父找了诸葛玄机,难道那个老家伙也算不出,我这么做的目的吗?”
“他不愿说。或许,他根本不知道。”
李观世蹙了蹙眉。
叶竹婵轻拍了下手,笑道:
“其实师父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又何必不愿承认呢?当初师父将我赶出南海圣宗,无非是不愿面对现实罢了。”
李观世闻言,忽然笑了起来。
只是笑容多少沾染着几分淡淡的苦涩。
她抬头凝视着遥远的天际,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缥缈。语气也如同这风中的轻絮一般,飘忽不定:
“千年之前,密宗出了一位圣佛,原本他可以飞升成仙。可在成为飞升的那一刻,他却突然放弃了,就地圆寂,并炼化出了三颗舍利。
这三颗舍利拥有转世重生的能力。当然,说是转世,只不过是把记忆与修为继承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中。
一颗舍利被师姐江绾所得,如今转世于姜二两身上。一颗被密宗护法神怒目金刚所得,如今转世于张云武身上。
那么还有一颗……”
李观世蓦地转过头,目光如电,紧紧地盯住叶竹婵,“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这便是李观世长久以来深藏在心底的猜测。
在她的认知里,自家这位心思深沉、行事诡秘的徒弟,肯定是与那转世舍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必定是某一位神秘人物的转世。
而这人在图谋着什么。
在李观世那咄咄逼人的质问目光下,叶竹婵脸上依旧带着柔和的笑意:
“师父你只猜对了一半,密宗圣佛的确炼化出了三颗转世舍利,但徒弟我并未服用过这种只继承记忆的转世舍利。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重生?
李观世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念头,思索片刻后,试探性问道:“和涅槃骨的返老还童重生之术类似?”
“没错。”
叶竹婵轻笑着点头,“但比涅槃骨更厉害一些。当初我返老还童至婴儿状态,被密封于十万大山的幽冥神泉之中,足足度过了数百年之久。
直到二十多年前,又有一个女婴出现,替代了我,我才得以出来。机缘巧合之下,我被带入南海圣宗,成为您的徒弟。”
李观世心中震动。
神凰气运……神凰气运……难怪自家这位徒弟身负神凰气运。
原来,竟是凤凰涅槃!
叶竹婵笑道:“两年前,也就是小姜弟弟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我的记忆完全苏醒。从那一刻起,我便开始了行动,实施那些在我心中谋划已久的计划。
有些计划,我在数百年前就精心布置好的。而有些计划,则是因为一些意外因素,需要重新制定。”
李观世盯着她:“可你没告诉我,你的身份究竟是谁?数百年前的女修高手屈指可数,要么是崆峒山那位超凡脱俗的姑射仙子,要么是瑶池里的……”
“师父不用猜了,你很快会知晓的。”
叶竹婵打断她的话。
李观世又问:“那么,你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叶竹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望向天空,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喃喃自语道:“师父,您很执着于飞升成仙这件事吗?”
女人的话语如同轻柔的羽毛,在空气中飘荡,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李观世冷哼:“修道之人,谁不执着?”
“倒也是。”
叶竹婵嘴角泛起一抹浅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调侃,
“毕竟这世间,并非人人都是晏长青那般洒脱随性之人。不过呢,徒弟我倒是觉得,师父您啊,是不会飞升成功的。”
“为何?”
李观世挑眉。
叶竹婵脸上露出了古灵精怪的神情,俏皮道:
“因为……师父一定会怀上小姜弟弟的孩子。准确来说……我和师父都会怀上的。”
“阿嚏!”
姜守中打了个喷嚏,用力揉了揉鼻尖。
感觉有些冷的他抬头看去,只见窗户不知何时被冷冽的寒风推开了一条缝隙。
屋外寒风呼啸,如脱缰的野马般呼啸着。
姜守中关好窗户,给快要燃尽的煤油灯添了些灯油。
做完这些,他来到床榻前。
床上,江漪安静地躺着,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不过这女人的气息却是越来越平稳,本有些苍白的脸蛋此刻也泛着红润,透着健康的光泽,愈发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器娃娃。
姜守中将盖在江漪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掖好被角,防止对方感染风寒。
男人暗暗下了决定。
若是明早江漪还不醒来,他就只能让牛牛驮着这女人,两人前去水月山庄了。
“云嫂?云嫂?”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声,声音透着几分紧张。
姜守中听到声音,走出屋子。
只见一道身影在黯淡的夜色下,朝着小院这边小跑而来。
来人一个独臂的男子,四十多岁的模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团白色的雾气。
姜守中认得对方,是邻居李大叔。
白天来过这里。
就是对方上山将他背了下来,庞氏背着小江漪。
“怎么了李大哥?”
庞氏一边匆匆披上外衣,一边快步走出屋子。
“听张瘸子说,官兵又要来抓壮丁了,你赶快让那位姓姜的小哥躲起来,可千万别被官兵给发现了,我去探探情况。”
李大哥的语速极快,话语中带着浓浓的焦急。
说完都没来得及停留,便又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庞氏脸色变得苍白,见姜守中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急声说道:“姜大哥,官兵又来抓壮丁了。家里有地窖,你快躲进地窖里,快!”
姜守中笑着摆手:“没事,他们抓不走我的。”
“姜大哥,妾身没跟你开玩笑,这些官兵可不讲规矩,见人就抓。”
庞氏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毕竟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被抓,总是有心理阴影。
“快,快进地窖!”
她拉扯着姜守中就要往地窖去,生怕晚一步就会被官兵发现。
就在这时,一阵急乱的马蹄声打破了紧张的氛围。
马蹄声由远及近。
在昏暗的夜色中,隐约可以看见几道模糊的人影迅速逼近。
庞氏来不及多想,急忙将姜守中用力推进屋子,顺势将油灯熄灭。
“姜大哥,千万别出声。”
庞氏迅速关上屋门,背靠着门,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她深呼吸了几下,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院内。
姜守中无奈,只好坐回床前。
他倒是不怕对付几个官兵,只是他担心一旦自己与官兵发生冲突后离开,后面必然会有更多的官兵跑来找麻烦。
到时候,无辜的小虎和他善良的娘亲就会受到牵连,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
急促的马蹄声在小院外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
“砰!”
院门被粗暴地踹开,一群官兵如恶狼般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