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剑落下,半人半虫的文间顿时化作了一摊污血。
这次不是什么血化身,或者别的诡谲手段,而是真的死了。
死的透透的。
天蓬咒之中的威剑显化,除了正炁蒸腾,威道磅礴之外,乃号令风雨之威。
风雨者,对这类虫妖异类本就存在克制。狂风骤雨之中,凡昆虫之类,必然是不敢露面的。
简而言之,姜临这一道天蓬威剑,不仅仅克制妖邪,还专门克制昆虫之属。
双重克制之下,文间这个残杀了十几个修仙者的妖魔,也要饮恨。
更何况,还有来自黑律的判罚。
这几种威能加起来,不要说是蚊子精,就算是水熊虫成精,该死还是得死。
看了一眼地上的污血,姜临抬头看向一旁的六洞鬼魔。
“吼……”
对方低声嘶吼,鬼爪化作实质,挖了一个大坑,将那些污血收集起来掩埋,同时封禁了一层魔气。
蚊子精嘛,这玩意即便死了,残留的玩意对凡人来说也堪比瘟疫。
不过如今有了六洞鬼魔的魔气侵蚀,用不了多久,污血就会失去那种污染性。
毕竟论起邪门,三界还真没有多少比六洞鬼魔还邪门的。
“吼……”
做完这一切之后,六洞鬼魔缓缓的散去身影。
六洞天魔各个层级之间的实力差距极大,跃升也极为困难。
就比如护持姜临的这个六洞鬼魔,甚至连话都不会讲,可一旦晋升,马上就是封戾魈那般的存在。
不过,虽然不会说话,但灵智还是齐全的,现在已经会读姜临的眼神了。
姜临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迈步离开了这里。
夜色下,姜临很快回到了百解堂。
看着那依旧亮着灯的药堂,姜临知道,这是那位女医者在等着自己的丈夫回来。
姜临看着那百解堂,神色平静。
或许文间这个妖魔,和他的妻子之间真的存在所谓的真爱。
文间之所以汲取活人生机的最终目的,或许也是为了帮助妻子完成她治病救人的心愿。
然而他的妻子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用来救人的,堪称万灵的汤药,是用其他无辜之人的生机换来的。
“真的不知道吗?”
姜临喃喃自语着。
或许文间的妻子被他保护的很好,好到即便将近三十,依旧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心态。
但,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不代表蠢。
一位从小学医,立志济世救人的医者,真的会相信这世间存在“万能药”吗?
在看到那违背了自身所学医理药理,无论什么疾病,只要一碗药汤灌下去马上痊愈的场景时,她真的没有怀疑过吗?
丈夫伤人害命,汲取生机。
妻子用这生机来治病救人。
这诡异反差的行为,造成了百解堂之上那对立但又同时存在的气机。
妻子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只要是一个学者,不管学的是什么,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看到违背自己所学至理的事情发生,很难会不去质疑。
而放在这里,妻子不去探究,不去质疑的原因可能有很多。。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她百分百的信任着自己的丈夫,并将这份信任凌驾于真理之上。
也可能是刻意的忽略了反常之处,满足自己强烈的,治病救人的心志。
在获得自我满足的同时,忽略了那些不合理之处。
可不管是哪个,妻子都可以说是帮凶,即便她可能并不知道这些生气的来源。
作恶者杀无赦,帮凶也有罪。
姜临想了想,迈步走进了百解堂之中。
“吱呀……”
门户打开,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妇人清醒过来,脸上带着微笑,却见走进来的是姜临。
“呀,道长。”
妇人有些慌忙的行礼,说道:“我家相公可是饮酒过量喝醉了?”
“奴家这就去找个板车。”
说着,她再次对姜临福了一礼,提着裙摆就要出门。
“他死了。”
姜临开口说道。
妇人闻言,停下脚步,先是一愣,然后不由自主的看向姜临,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抹下意识的慌乱。
“道长您……说什么?”
“你的丈夫是妖。”
姜临走向那白天用来施药的汤锅,手指擦过内壁,手上沾染了一层汤药。
而后,法力一催。
手指顿时变成了血红的颜色,被文间汲取而来,融入药汤之中的生机重新出现。
妇人呆呆的看着。
“我的丈夫……是妖?”
“一只蚊子精。”
姜临淡然的补充道:“所谓的百解药,不过是他汲取而来的百姓生机罢了,你用来救人的药,本质上是另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所化。”
“贫道不信你一点也没有察觉。”
妇人有些迷茫的迎着姜临那古井无波的眸子,她呆呆的上前几步,来到了姜临的面前,看着姜临手上的一抹血红。
“原来,这就是百解药的真相?”
妇人的脸色突然变的潮红,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姜临,仿佛要宣泄一些什么。
她振奋且大声的说:“我问了他十五年,十五年来,他没有透过一点口风!”
“哪怕我以不生孩子作为威胁,他依旧顺着我的心意!但就是死活不告诉我真相!”
“生机……生气……是了!原来是这个!就该是这个!”
“医书上没有记载,历代名医都梦寐以求的百解药,就是这个!”
“原来,返璞归真是真的,事实就该这么简单!”
她仿佛疯魔一般,看向姜临,甚至不顾一切的抓住姜临的手,贪婪的盯着那一抹血红。
“道长,如何汲取生机,又如何化入药中?”
“请告诉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姜临皱着眉头抽出手来,盯着眼前的妇人,一字一顿的说:“伱的丈夫死了,他所汲取的生机,其代价是无辜之人的性命。”
“我知道!”
妇人粗暴的打断了姜临,眼睛里隐隐出现了血丝。
“告诉我如何汲取生机!”
“我要治病救人!”
看着眼前疯子一般的妇人,姜临心里有些古怪的念头。
文间有点不值。
姜临并不是在怜悯一个妖魔,而是觉得,自己最初认为的,这对人与妖之间所谓的爱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的坚固?
站在文间的角度,他为了自己妻子的梦想,去残杀无辜之人,汲取生机,化作所谓的百解药来支持妻子的梦想。
一旦被修行者发现,便会悄悄的杀掉对方,然后继续维持着妻子的梦想,进而去残杀更多的人。
姜临不知道所谓的百解药,一开始是由妇人提出来的幻梦被文间当了真,还是文间特意拿出来博妻子一笑。
总而言之,现在看来,文间的努力并非是他所想象的那般。
文间当然罪无可恕,被姜临斩了也是死得其所,没有任何的辩驳之处。
但眼前的妇人,相比文间对她的感情,她对文间却没有那么的纯粹。
带着利用,带着探究,或者说,带着古怪的,疯魔一般的求知欲。
“你可知道我为了知道百解药的真相付出了什么代价?”
妇人盯着姜临,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
“我根本不喜欢他!”
“但他拿出了百解药!”
“为了师父的教导,为了我自己的梦想,我成了他的妻子。”
“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了!我终于看到了百解药的真相!”
妇人盯着姜临,见姜临想要开口,再次粗暴的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用无辜之人的生机化作百解药,当然为人所不容,但如果是濒死之人呢?”
“如今战乱频发,那些本就要死的人,为什么不能汲取他们最后的生机,用来救更值得救的人!?”
“只需要多找一些这样的人就够了!”
姜临确定了,这是一个疯子。
一个病态的疯子。
文间在伪装,他的妻子又何尝不是在伪装?
身为学医之人,她的善恶观该比普通人更加的高才对。
可现在,出现在姜临面前的,不说是一个打着梦想追求志向的旗号,来满足自己那病态的私欲,且说出方才那般话的疯子。
作为医者,她该知道的第一件事,就该是“所有人都有选择自己生的权利”才对。
但现在,她作为一个医者,却肆意的去为别人的生命做决定。
“他有很多的钱!很多很多!”
妇人突然想到了什么,顾不得提起裙摆,大步走向一个角落,即便摔倒,她也不顾疼痛的爬起来怕过去。
不过一会,她拖着一个人头大的箱子走了出来,打开,里面是金灿灿的金砖。
在灯火的照耀下,流淌着迷人的光泽。
“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的!”
妇人看着姜临,红着眼睛,她甚至撕开了磨破的裙子,露出白嫩的小腿来,脸上挂起一抹妩媚的笑。
“我也可以是你的!”
“妖怪的女人,想试试吗?”
“只要你告诉我如何汲取生机!”
姜临淡淡的看着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符箓,手指一撮,那符箓燃烧了起来。
妇人毫不在意姜临的动作,见姜临盯着自己,以为他是对自己感兴趣。
当即,笑的越发妩媚起来,抬手轻解罗裙。
“真恶心。”
姜临亳不避讳的开口,眸子里带着浓浓的厌恶。
“什么?”
妇人愣了一下,而后发狂一般的怒吼:“你不要我!也不要金子!你到底要什么!你到底怎样才肯告诉我!”
“好!你不说,我也有办法!”
妇人烦躁的来回踱步,咬着牙,恶狠狠的说:“既然如此,我就再去找一个妖怪!”
“再去找一个文间!”
姜临轻轻摇头,说道:“你没有机会了。”
“呵……”
妇人只是冷笑,但下一刻却没了声音。
她突然感觉好冷,非常非常冷,深入骨髓的冷意侵蚀着她的全身,让她完完全全的僵硬住。
在妇人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幽暗的影子。
这影子身躯瘦长,脑袋有些小,即便是那瘦弱的身躯,也有些不成比例。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身影的肩头,分别顶着一团红光。
“夜游神,奉敕命而来。”
幽影开口,声音也冷,甚至喷出寒雾来。
“押着这个人,去城隍处受审,一切,按规矩来。”
姜临淡然的点点头。
人与妖相恋,人吃了妖魔害人的红利,甚至作为妖魔害人的动力。
这种事,剪不断理还乱,但却正好归城隍管辖。
反正不是姜临的负责范围,对此,黑律是有明文的。
诸鬼神犯罪重,上清律及玉格不能尽其罪,然后检黑律。如鬼神犯轻,法官便行怒检黑律者,去寿一年,仍将鬼神不尽其罪,法官受之。
这一条说的就是,黑律是最严最重的律法,不能轻动。
那文间残害了不知道多少的凡人,杀了十几个正道修行者,自然是足够用黑律检罪的。
但眼前的妇人却是一个凡人。
这方面,归城隍管。
“是。”
夜游神答应一声,拿出一条镣铐,羁押住已经浑身冰冷,失去了意识的妇人。
下一刻,夜游神化作一阵黑风,裹着妇人不见了踪影。
姜临没有再多看,那地上的金子也没有多瞅一眼,迈步离开了这百解堂。
剩下的事情,自然有本地城隍去管。
其实姜临本来想问一下夜游神,自己现在到底是在什么地界,但最后却忍住了。
钟明真的一番话姜临确实铭记了。
黑律法师在鬼神面前,必冷颜冷语,使鬼神心有忌惮,自生敬畏心。不然必为之所侮。
向一个夜游神打问自己在什么地方,显然是有点跌份的。
虽然只是一个小细节,虽然那夜游神也不太可能有别的想法,反而会一丝不苟的回答。
但某些事情,就是要从小开始注意。
离开了百解堂之后,看着外面昏暗的天色,姜临摸了摸肚子。
一番斗法,再加上之前只吃了半饱,实在是有些饿了。
想了想,姜临走向了凌云渡的方向。
看着眼前的河水,姜临伸出一根手指,沉浸河水之中。
“滋啦……”
伴随着一声细微的电流声,两条大鲤鱼翻着白肚浮在了河面上。
又忙活了一会,篝火升起,火堆上炙烤着收拾干净的鲤鱼。
不多时,鱼肉散发出鲜美的香味,姜临拿起一个正准备吃,却突然停了下来。
一个黑衣身影从河边走来,手里提着一个坛子。
“有肉无酒可不好,在下腹中也有些打鼓,不知可否用半坛子酒,换朋友一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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