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长途旅行的经验之后,这趟进京之行就没那么难过了。
道路还算平整,就算遇到颠簸的路段,马车里厚厚的棉垫也能起到减震的作用。实在不行,海棠还能换了男装,出来骑马。她象其他人那样,拿轻薄的棉纱蒙住头脸颈脖,遮挡风沙,再用斗篷遮掩身形,一般人都看不出她是个女孩子。
事实上,在陕西境内时,就算她穿着女装在外骑马也没问题,只要把头脸遮好就行了。不过进入山西境内后,本地的风俗就保守了不少,她不想惹事,才会成天穿着哥哥的旧衣袍。过了山西,越是靠近京城,祖母马氏便管得她越严,连穿男装骑马都不允许了,非得让她老老实实待在马车里,再叫香草每日陪在车厢中,有什么需要传话送东西的事,都交给丫头去跑腿。夜里在驿站中歇脚的时候,马氏还会提醒海棠,要好生重温过去学习过的礼仪规范,尤其是麻尚仪曾经提过的京中规矩,以免到了京城后在人前出丑。
随着队伍越来越靠近京城,海棠越发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所受到的约束。长安城的礼教已经比边城森严许多,但她还能忍受。可到了京城,规矩又比长安更加严格。她过了这么多年轻松随意的日子,竟然已经有些不适应了。还好她上辈子在宫中生活过许多年,又曾担任过宗室贵女的教养嬷嬷,许多东西都已刻在了脑海中,如今重新拣起来,只略花了两三天的功夫,便调整过来了。
如今的海棠,看起来好象与从前在长安时没什么区别,但言行谈吐已不会让任何京城人士挑剔出任何不足之处了。
至少,常年跟在麻尚仪身边的春雨没有发现她有不足。
金家的队伍里女眷不多,除了春雨,便只有卢寡妇。卢寡妇总觉得自己与同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虽然与春雨共事过几年,但私交平平,除了说工作上的事,她实在不知道还能与对方谈些什么。那一点谈资,在出发几日后便消耗殆尽了。可若是什么都不谈,她成天坐在马车里与春雨面对面相处,也十分尴尬。因此,没过几日,她就禀报了主家金嘉树,跑去与海家的仆妇们坐一辆车了。她与李妈妈、崔大壮媳妇等年纪相近、地位相仿的人待在一起,路上的时间更好打发,几个人往往聊着天,做着针线,一日就过去了。
卢寡妇跑了,春雨独自坐车,也难免会觉得无聊,便索性也到海家的马车上,陪马氏聊天。她是得过麻尚仪嘱咐的,一路上没少跟马氏谈京中官眷的消息,也好让马氏提前了解一下,京里中层官员的家眷是如何过日子、如何交际的。马氏心里有数了,到了京城后就能迅速调整过来,少了许多适应的时间,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马氏有了谈话的伴,还会把二儿媳胡氏叫过来一并旁听。胡氏如今也是官太太了,日后自有与丈夫同僚的家眷打交道的机会,少不得也要跟着学一学。
马氏与胡氏每日都过得充实,海棠倒是趁机得了清闲。坐马车时不方便看书习字,但可以做做简单的针线。不过为了自己的视力着想,海棠也不是经常这么干。道路颠簸时,她可以找借口出来骑马透透气,等到不方便骑马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其他法子打发时间。
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三位长辈与金嘉树同行,怎么可能放过教导学生的机会?之前在长安,时间紧迫,而金嘉树要做的事又多,他们顾不上询问他的学业。如今在回京途中,整天都要坐车骑马,除了睡觉没别的事可做了,他们便趁机检查起了他的功课。他在京中都学了些什么?学问上是否有了长进?去年乡试时,他就是因为文采不足,才没考到前头的好名次,那如今是否有所改进了呢?
金嘉树根本顾不上感叹旅途辛苦,每日光是要应付三位师长的询问与考教,就已经压力山大了。偏在这时候,心上人海棠还要冒出来,给他添了不少压力。
海棠从小也是跟着谢、曹、陆三位长辈读书的。她虽然不用学习八股文章、兵法军略,但能看的书都看过了,好文章也背了不少。哪怕在写文章破题方面,她不如金嘉树思维敏捷,却胜在博闻强记,看过的好诗文比他多,能迅速找到相关典故,知道许多前人文章,论文采还比他略胜一筹,懂得要如何帮他修饰文字。
她自称不擅长写文,却有着很好的眼光与品味,能迅速判断出金嘉树想出的破题与辞句好不好,若是有不足之处,又该如何修改。她修改过后的文字,时常能得到谢表叔公的称赞。虽说他老人家总是能给出更好的修改方案,但光是海棠表现出来的文字水平,就已经足以令金嘉树汗颜了。
他在京中读了几个月的书,没少听师长们的夸奖,如今才知道,原来他还差得远呢。平日里海妹妹不显山不露水的,他只知道她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却不知道她原来有这么好的学问。
几位长辈却都觉得这很正常,曹耕云还道:“棠棠这孩子从小和她哥哥一道,随我们读书,小时候也曾听过其他吴门故生讲课,自然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的。也就是这几年,她年纪大了,她祖母要她多学些针线庶务,就算要读书,也不必在诗词文章上太下功夫,可以学些琴棋书画什么的,她在经史文章上下的功夫才少了,否则正经写起时文来,不见得比你差到哪儿去,论文采也能跟吴珂比一比的。她还胜在言之有物,比吴珂文章里满是花花架子强多了。你别看她是个姑娘家,若她是男儿身,早就中了乡试,可比你们师兄弟几个要争气!”
陆栢年也在旁笑着点头。海棠跟他学画,学得很好,他心里也对这个学生很满意,只可惜她不是男子。
谢文载拦了拦两位老友,转头对金嘉树道:“海棠自有她的长处。我们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知道,学无止境,人上有人。你不可因为听到旁人夸奖得多了,便以为自己真是世间少有的真才子。旁人兴许只是在恭维你,未必是真心。你若想在学问上更进一步,日后科举更有把握,就得更虚心谨慎,用心好学才是。”
金嘉树郑重地点头。
他哪里敢有半点骄傲自满呀?他在同门师兄弟中都不敢说是最出挑的一个,更何况还有一位博学多才的心上人在。海妹妹也就是吃亏在身为女儿身,不能去考科举罢了。她也不爱虚名,平日里甚少在人前显露才华,只在他们这些自己人面前,才不作任何掩饰。
他得更加努力才行了。若是连海妹妹,他都比不过,又怎敢去与天下的才子们在科场上比拼?又怎么有底气去压倒其他人,夺得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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