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日。
赵顼忽而清醒了过来,随后召集宰执前来,确立皇子赵佣为皇太子,改名赵煦。
随后立即问起西北战事,宰执又在赵顼面前争执,尤其是司马光对苏允攻击甚为犀利。
赵顼沉默了半晌,随后道:“朕就想问大家,在有机会收归故土的情况下,朕该不该动武?”
司马光立马便要雄辩滔滔,但赵顼制止了他道:“好了,朕想来也是管不上这些了,你们自与高太后与太子商议便是,现在大家先去吧,朕要与太子谈谈。”
众臣们顿时纷纷红了眼眶,赵顼之意是,现在的他已经是弥留之际,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他有主意,想来他死后也是管不上的了,所以干脆就不管了。
所以这是告别之意。
众大臣退出寝房,只留下太子赵煦以及高太后。
赵顼微笑道:“母后,麻烦您也出去吧,朕有一些体己话要跟煦儿说。”
高太后眼里蕴泪,深深看了一下赵顼,随后转身离去,寝宫之中只剩下赵顼以及赵煦二人。
赵顼招招手,道:“煦儿,不要怕,过来。”
赵煦赶紧抢过几步,来到了赵顼的床前坐下,握住了父亲枯瘦的手,忍不住泪流满面。
却听得父亲道:“先不要忙着哭,这些都是不足道的东西,注意听爹爹说话。”
赵煦赶紧抹干净眼泪道:“孩儿不怕,孩儿听着呢。”
赵顼点头道:“爹爹登基十余年,呕心沥血为了实现王朝中兴,只是爹爹无能,到得如今,还是搞得这半死不活的模样。
等我死去后,依照母后一贯的态度,他势必要让文彦博、司马光那些旧党主持政事,届时所有新法将无法依存矣,唉!”
赵顼叹了一口气。
赵煦赶紧道:“孩儿一定会紧跟父皇的脚步,继续将新法坚持下去,就算是太后要改,孩儿也一定会跟他们斗争到底!”
赵顼闻言露出欣慰之色道:“煦儿是爹爹的好孩儿,但是,等我去了,在你成年之前,全都听你皇奶奶以及宰执们的意见,你什么都不要管!听明白了么?”
赵煦惊道:“那新法不全都废掉了?”
赵顼点头道:“等你成年后再说吧,你现在根基太浅,你若是跟他们硬来,呵呵,到时候恐怕你的皇位也坐不稳,记住保住自己,保住自己!”
赵煦含泪道:“那爹爹,孩儿有谁可以依仗?”
赵顼缓缓道:“你皇奶奶可以依仗,文彦博、司马光等人亦是可以依仗,但前提是你不要再提新法,切记,在你掌政之前,一定不能提新法!”
赵煦含泪点头道:“孩儿记住了。”
赵顼紧紧握住了赵煦的小手,赵煦觉得自己的手有些生疼,然后看到父亲脸上露出弥留的神情,心里顿时知道父亲要驾崩了,顿时便要哭出来,然而却见父亲忽而咬牙切齿,随后从牙缝之中挤出话来。
“……煦儿,你……当记得,你真正可以依仗之人叫苏允苏居正!若有人说他坏话,那就是有人要害他,你要护住他,护住他!他会助你收回西夏故土,幽云十六州,让大宋重现汉唐遗风!”
赵煦浑身一震,随即急急问道:“孩儿该当怎么做?”
赵顼此时已经是要咽下最后一口气,但从喉咙间挤出两个字。
“……帝、师!”
话毕,赵顼脑袋一歪,一口气长长而出,就像是叹息一般,随后胸膛再无起伏。
赵煦见状嚎啕大哭起来。
外面候着的宰执涌了进来,见到龙床上的歪头的赵顼,赶紧呼喊太医进来,几个太医紧张检查了一番,相互商议了一下,随后与高太后、宰执们哀声道:“官家……驾崩啦!”
顿时寝宫之内哭声震天。
西北。
鄜延路军死死钉在了鄜延路上,半步也不后退,任凭西夏大军从侧翼攻击,就是岿然不动。
而鄜延路军死死钉在了原地,这让西夏大军也不敢在河东路以及环庆路大军深入。
因为鄜延路军展现出来的战斗力实在是惊人,尤其是那近万静塞军,在各处堡垒之间神出鬼没,静塞军到处,西夏军无不溃退,久了之后,西夏军畏惧静塞军如鬼,在攻城的时候也不敢全力以赴,生怕被静塞军给掏了肛。
这般一来,在盐州失陷、环庆路军、河东路军溃退的情况之下,战事依然僵持了足足有一月之久。此时鄜延路军固然是疲惫不堪,但困在定难五州已经数月之久的西夏大军亦是困顿。
加上随着秋风起,西北早晚温差极大,就算是都是西夏人习惯苦寒,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是很难忍受了。
西夏高层这会儿亦是有了退意,但却不见宋朝迟迟没有和谈的打算,也是有些着急了。
而就在此时,宋朝那边忽而传来消息:大宋官家驾崩了!
西夏这边顿时大喜。
关于大宋朝堂对于战争的态度,西夏亦是探知得清楚,满朝文武,除了赵顼这个大宋官家,参知政事章惇以及小苏经略相公苏允是最坚定的主战派,其余大臣大多不太赞成打仗。
而参知政事章惇与小苏经略相公苏允的势力并不算很强,关键还在于大宋官家赵顼。
如今大宋官家忽而驾崩,那么参知政事章惇与苏允便独力难支,接下来大宋朝廷应该会很快便来和谈了!
果然,西夏朝堂所预计没有出错,大宋朝堂果然与在宋的西夏使团开始接触,并且发出再次和谈的请求。
西夏朝堂大喜,立即授命西夏使团与宋朝谈判。
而这一次,西夏使团的条件则是变得极为苛刻。
首先是双方地位的问题,西夏提出,宋夏两国的地位必须有所改变,西夏国主要登基称皇,与宋朝可以结为兄弟之国。
其次是岁币问题,岁币要从原来的基础上往上翻两番,时年过节的耗费亦是要翻两番。
另外,宋朝必须不得阻拦大夏的青白盐进入西北售卖。
而关于之前的俘虏,则是要求宋朝无条件释放。
至于领土上的要求,则是按照两国实际占领来进行重新划分国界。
这个要求令得宋朝负责谈判的人很是为难,这个要求被反馈到了高太后那边去了。
高太后赶紧招来文彦博、司马光等人商议。
文彦博对此倒是有些迟疑,认为两国地位上的问题以及领土上的问题不是可以谈判的问题,但是除了这个问题之外,其余的尽可以谈。
司马光则是坚定得多,他认为,两国问题要维持原状,但是双方有争议的领土,原本便是五路伐夏时期以及米脂之战之中夺过来的,本就是属于西夏的领土,还了若是可以止戈,那么也没有什么不好。
至于其他的条件,除了岁币还可以商议一下,其余的尽皆可以应承下来。
高太后与司马光、文彦博商议之事传出去之后,顿时让有识之士大为愤怒,尤其是章惇,直接在朝会之上面斥司马光这乃是卖国之举,于是双方又再次争吵起来。
高太后本就对章惇这些变法派十分不满,见章惇如此,顿时有将章惇赶出朝堂之意,于是在高太后的授意之下,御史弹劾章惇在西北战事上决策错误,致使事态糜烂至此,建议朝廷将章惇贬黜。
于是高太后伙同王珪、张璪、司马光等人将章惇贬谪去地方任职。
蔡确倒是为章惇说话,但终究是拗不过大势,只能眼睁睁看着章惇被贬出朝任汝州知州。
而在之后,高太后召回吕公著、范纯仁这些旧党,连同苏轼那边也发去任命,将其复为朝奉郎知登州,这就是意味着朝廷已经要重新启用苏轼了。
蔡确见到这么多的旧党回归朝堂,知道新法一党已经是走到头了,便赶紧自请外任。
然则高太后却是拒绝了他的请求,以蔡确需要做先帝山陵使,不可在此时外任的理由拒绝。
随后御史刘挚、王岩叟接连弹劾他,担任贤弟山陵使时,灵车出发的前天晚上,他不在外住宿,在路上又不侍从,回来后,还不请罪。
随后又弹劾他在熙宁、元丰年间,冤假错案和苛政,蔡确由头至尾都参与了,因此应该严加审查云云。
九月底,蔡确因为各种罪名被罢为观文殿学士、知陈州。
至此,蔡确、章惇都被贬谪出朝堂,随后引北方大士族代表韩缜为右相,并用韩缜两个侄子为列卿,又让司马光为参知政事。
而王珪那边也好不到那里去,赵煦登基后,大封朝臣,进王珪为金紫光禄大夫,封岐国公,卸了王珪首相之位,没有过些时日,王珪便逝世。
张璪也没有好下场,受到言官的弹劾,以资政殿学士、知郑州。
御史中丞李定亦是被弹劾,随后被贬知青州,御史中丞则是由刘挚担任。
何正臣等新法大臣亦是一个都没有逃过,被一一贬谪。
这些新法大臣被弹劾、贬谪、旧党大臣回归,就发生在短短的十天半月之内,朝堂上下很快便换了一副面貌!
(本章完)